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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賜死？

    太皇太后的懿旨？

    暮青驚住，覺得不可思議，新帝登基，朝中不穩(wěn)，那時(shí)的朝堂還不是元家的朝堂，太皇太后怎敢賜死新帝生母？

    “密旨。”步惜歡道，“我那時(shí)不肯入宮，吵著要母妃陪，宮里便下了道密旨。”

    “何旨？”

    “蓋帛之刑。”步惜歡字字如冰。

    暮青的心也倏冷，她常在衙門里行走，見過官衙大獄里的十八般酷刑，蓋帛之刑并不在其中。此非官府審問百姓時(shí)所用之刑，而是專門用來對官員刑訊逼供的，司刑之人在行刑時(shí)會含一口燒酒噴在桑皮紙上，將受潮發(fā)軟的紙蓋于人犯面部，那紙便會貼服在臉上，蒙住口鼻，致人窒息。

    桑皮紙薄，只蒙一張人不會死，但若受刑者不肯認(rèn)罪，司刑之人便會再加一張紙，一張疊一張，有個(gè)四五張，人就能活活被悶死！此刑的殘酷之處在于張張黃紙覆于人面，人在臨死前那漫長的恐懼與折磨。

    大興的刑法只有五種——笞、杖、徒、流、死。死刑只有絞死、斬首和凌遲三種，就連宮中賜死也只有毒酒、白綾、匕首三種。密旨賜死恒王妃，用的卻非官方所用之刑，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掩蓋死亡原因。

    “母妃死后，對外宣稱的是思子成疾，郁郁而終?！?

    果然！

    毒酒、白綾、匕首，哪一種賜死方法都會在死者身上留下傷痕，悶死的表面上看不出傷痕，只有仵作才能通過腹部鼓脹判斷死因。

    不過，同樣是悶死，用枕被捂死人不過是片刻工夫，用蓋帛之刑對受刑者來說卻是漫長的折磨。太皇太后如此折磨恒王妃，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太皇太后與恒王妃有舊怨？”暮青不解，留子去母之事宮中常有，但殺人之法多會給個(gè)痛快，如此折磨一人，除非有怨，“還有，恒王呢？他難道眼睜睜看著發(fā)妻受此折磨？”

    “他？”步惜歡蒼涼一笑，“他側(cè)妃侍妾一屋子，還時(shí)不時(shí)買個(gè)歌姬進(jìn)府，他心里哪還有母妃？母妃受刑那日，他在青樓美人香里，直到次日天明才爛醉如泥的被人抬回府里?！?

    “這么說，他不知道密旨一事？”

    “他知道。密旨是頭一天下的，他接旨后沒敢在府里呆著，那日便出府去了青樓。母妃被人一張黃紙接著一張往面上覆時(shí)，他在青樓一杯接著一杯飲酒，這就是我的好父王！”步惜歡忽的起身，大步走到窗前，一把推開窗子，華袖厲舞，風(fēng)刀碎剪了滿樹雪花。

    暮青無話，她辦過太多案子，見過太多窮兇極惡的罪犯，她知道世上是有這種人的。只是難以想象，恒王妃受刑之時(shí)是何等痛苦凄涼，那時(shí)她至多花信年華，錯嫁薄情郎，夫君懦弱，不護(hù)發(fā)妻，不救幼子，宮里來幾個(gè)人就能對她堂堂親王妃用刑，王府里無人出聲，夫君不敢護(hù)她，幼子救不得她，她就被人那么一張張黃紙蓋在她臉上，活活悶死了……

    “母妃被害時(shí)我在宮中，直到七日后王府奏報(bào)朝廷說她思子成疾郁郁而終時(shí)，我才知道。大興以孝治國，太皇太后命我回府為母妃守靈，我回到王府時(shí)，那靈堂里熏著濃香，卻遮不住腐氣，我命人開了棺，看見棺里躺著的人穿著母妃的宮袍，人卻已經(jīng)……”

    步惜歡再說不下去，暮青卻已經(jīng)知道了。

    尸體已經(jīng)**了。

    步惜歡登基時(shí)是二月，雖是初春，但盛京還冷著，時(shí)不時(shí)有雪，但七日也足以讓尸體呈現(xiàn)**巨人觀了。

    尸體高度**，面部腫脹，眼球突出，嘴唇外翻，舌尖伸出，腹部腫脹，且有口鼻流血、死后嘔吐的情形，難以辨認(rèn)死者生前容貌。而且，恒王妃是被悶死的，腹部鼓脹，氣體較多，尸體**時(shí)腹部的**速度會較其他部位快，步惜歡開棺看到他娘親時(shí)，尸身的腹部應(yīng)該已經(jīng)自溶，化成腐水了。

    這等景象被一個(gè)六歲的孩子看到了，那人還是他的母親，他是如何熬過來的？

    暮青起身走到窗邊，她想起汴河那夜，開棺驗(yàn)柳妃的尸骨，步惜歡曾盯著棺中神色有異，那時(shí)她不解，如今想來是那情景觸動了這段記憶吧？

    “我不能吹寒風(fēng)，關(guān)窗?！蹦呵嘀肋@時(shí)應(yīng)該說些話來安慰人，但她不會安慰人，心里不想他吹冷風(fēng)，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不知怎么就說了這么句。

    步惜歡轉(zhuǎn)頭瞧她時(shí)，見她正低著頭皺著眉一副懊惱神色，縱是少年容顏，那模樣也有幾分有趣可愛。他眸底生出些暖意，順手便將窗關(guān)了，這事埋在心里多年，他從未與人說過，今夜說出來，心里暢快多了。

    “陪你守歲，到頭來倒讓你聽了段兒不痛快的?！辈较g走回桌邊坐了。

    “沒事，我愛聽案子，省得去茶樓聽話本了?！蹦呵嗟溃郎巷埐艘牙?，她對樓下道：“上來把飯菜熱一熱。”

    她在宮宴上吃飽了，此時(shí)根本不餓，但她記得步惜歡沒吃幾口，再過兩個(gè)時(shí)辰他就要回宮接受百官朝賀了，下了朝才能用膳，還不如吃飽這頓年夜飯。

    月殺就在樓下，聽見傳喚便上來把飯菜端下去了，人走之后，暮青回身時(shí)怔了怔。

    步惜歡懶支著下頜，氣得牙癢，卻仍笑道：“那客官聽得開懷，是否該賞點(diǎn)銀錢？”

    他懶在那里，畫燭銀臺，容顏比月明，這等姿色坐著就能領(lǐng)賞錢了，還需說書？

    “客官來將軍府吃年夜飯，可有給飯錢？”暮青反問。

    “算得真清楚，可真小氣，倒沒瞧出你財(cái)迷來。”步惜歡笑了聲。

    “并非小氣，只是錢要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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