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喜福會(上)-《山河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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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齊和東堂南部交界,有一處綿延數百里的沼澤,因為這沼澤連接大陸上最為神秘的國度大荒,又曾在幾年前有怪獸越沼澤而來,殺傷多人,所以自從蒼南州歸于朝廷管轄之后,朝廷便撥了軍隊,在沼澤沿線布防,以防怪獸再次渡澤傷人。
沼澤上方常年有霧,乳白色的霧氣籠罩著深黑色的沼澤,使這一片成為無人接近的禁地。
這一日,晨霧尚未散去,輪班的守衛抬起困倦的眼皮,忽然便看見了霧氣里影影綽綽出現幾條影子。
守衛一激靈,正要吹哨示警,忽覺那影子纖長,不似那怪獸形狀。
這稍稍一停,人影已經穿破霧氣,守衛慢慢瞪大了眼睛。
眼前居然是一艘輕舟,舟宛然南地蓮舟般精致講究,連船舷都滿雕刻花,只是比蓮舟更薄更寬,舟無槳無櫓,行駛卻如利箭,以至于船頭沼澤泥漿都被犁出深深的印痕。
守衛仰著頭,喃喃道:“仙人……”
輕舟之上,只有寥寥三人。一男子雪衣銀發,容顏通透澈然如冰晶雕成,疾風掠起雪色衣袂,他渾然不似人間中人。
一女子卻宛然紅塵里最艷最華美的那朵牡丹,風鬟霧鬢,眉目如妙筆畫成,風情更似這天際流云,眼波流眄間連黑沉的沼澤都似能開出葳蕤繁花。
還有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一看便知是兩人的孩子,氣質如母親融融曼曼,容貌肌膚如父親清透似晶石,偏一雙眸子雙眼皮極其清晰,尾端微微翹起,正經少見的鳳眸。
濁黑沼澤之上,迷離霧氣之中,這舟這人,直叫人恍若身入夢境,得見仙人。
以至于那些守衛都瞪眼張嘴,忘記示警,直到那舟利箭般穿來,眼瞧著便到了東堂這邊阻攔野獸的鐵籬笆之前,那鐵制的籬笆十分結實,上頭還有無數鐵刺匕首,眾人急忙趕過去,想叫這一家子不要撞上去,結果便聽一陣嚓嚓聲響,黑色的籬笆墻忽然變白,起霜,然后凍裂,斷開,無聲無息沉入沼澤之中,而那輕舟眨眼便過了那個大洞。
眾人大急,急忙追過去,哪里追得上那輕舟,眼瞧著神仙三人組衣袂飄飄,已經繞過了岸邊的軍隊,向著遠方岸邊駛去,眾人大聲叫停,卻聽那舟上女子遙遙笑道:“別吵,去告訴文臻,老相好來揍她老公了。”
輕舟速度快,她的語聲斷續飄來,眾人只聽了個大概,待要去追,卻早已不見蹤影。
守軍急忙上報,層層報到蒼南太守處。東堂現今已經沒有刺史。各州主官改稱太守,蒼南州新任太守是當年湖州士子沈全期,文臻為相后便以察舉制將其調入天京,先在各部歷練,后又入門下省,后又出仕蒼南州,因才能出眾而于今年升為太守,妙銀也已經回了蒼南,成了朝廷和留山土著之間溝通的橋梁,統管留山事務,沈全期接到消息的時候,妙銀正在太守府里和太守商量留山一地的稅收事務,聽見傳報,發了一陣呆,一拍腦門道:“哎呀,莫不是文相的失散好友!”
沈全期急問究竟,妙銀一臉驚恐,“沼澤方向,男子氣質清冷,女子容貌華艷,莫非是大荒女王及王夫親臨?”
她和文臻多年相交,知道一些她的事情,沈全期聽著,嚇了一跳,“女王親臨?還說要揍攝政王殿下?莫非……莫非大荒要進攻我東堂?”
妙銀卻不知道燕綏當年和景橫波那些不能不說的坑爹事,好端端的鄰國女王忽然入境,揚言要來揍攝政王,這明擺著是入侵,但是東堂這幾年和周邊諸國都交好,時有國書往來,大荒女王這又是要做甚?既要入侵,怎么又沒帶兵馬,孤身入敵國?
兩人絞盡腦汁想不通,卻也知道這是大事,不敢怠慢,急報天京。
而在此時,斜月海峽上方,駐扎的海軍無意中一仰頭,忽然大叫。
前方天際,一片薄云之中,忽然飛出了一只巨鳥!
那鳥比傳說中最大的巨鷹還要大上許多,雙翼展開足有三丈,東堂人從未見過這般大鳥,乍一看簡直以為神鳥降世,隨即便看見鳥背上影影綽綽還有人,最前面似乎是個女子,穩穩坐著,把一柄制作精良的長槍往肩上一架,偏頭閉眼,對著底下東堂海軍的海船,啪啪啪打出三發。
第一槍打斷了船上的桅桿,第二槍撕裂了上頭的燕字旗,第三槍把還在空中飄蕩的燕字旗穿了個洞,那洞正好把燕字的下半截給打沒了,只剩下一個“艸”字迎風扭曲。
遠遠看去,那人不算太高,卻因為身姿頎長,筆挺如竹如劍,逆光中便顯得頂天立地好一條好漢??吹脤γ娲蟠蠔|堂海軍目眩神移。
那人身側有人寬袍大袖,倚著鳥翅膀,施施然剝著葡萄,垂落的衣袖被海風迭蕩,露一截皓腕精致如玉。時不時指尖輕彈,剝好的葡萄飛起,持槍人微微偏頭,一張嘴,葡萄落入口中。
兩人身邊還有幾個童男女,一個危險地夾著鳥頭,迎風展臂,做泰坦尼克姿,旁邊有個十二三歲小少年閉眼皺眉緊緊抓著她的衣襟,顯然有些恐高。另一個站在持槍人身后,雖然小小年紀,不知怎的便站出睥睨的氣勢來,東堂海軍總覺得,雖然看不清臉,自己等人的軍姿軍容,一定是被那小小身影皺眉審視并且十分不屑著的。
幾人身邊還有一只猛獸,如犬如獅,毛色銀白。
鳥身上有一層網狀皮甲,因此可以讓人站穩。
這奇異組合引起了所有人的警惕,更不要說東堂海軍這邊戰旗被斬,這是挑戰,當即鳴號示警備戰,那寬袍人卻忽然手一抬,一封書簡閃電般飛來,水軍將領伸手去接,被那薄薄書信上附著的大力連推了三步才站穩,一低頭卻看見那書簡明黃封面,赫然是國書專用紙箋,再打開內容看時,卻是女相親筆加蓋皇帝私章的邀請書信。
水軍將領急忙合上書信,讓開道路,又恭恭敬敬派船去接,對方來勢洶洶,之后卻好說話,當真令那鳥收翅落下。
上了船眾人才發現,拎槍的竟然是女子,她一路從容而來,沒什么表情,四周眾人卻都悄悄散開了些,沒來由地不敢靠近三尺之地,吃葡萄的美人卻是男美人,堪稱絕色,笑容常有,眾人卻也不敢多看,那幾個童男女,女孩子一邊走一邊散著零食,招呼大家:“來來,東堂老鄉,嘗嘗我們南齊的零食?!北娙丝此髅那妍悾θ菘上?,都十分歡喜地正要去接,一轉眼看見一個男孩走了過來,烏黑細長的眼眸一轉,所有人的手都下意識縮了回去。
那犬走過之地,臨近岸上的馬匹都在后退,而巨鳥近看更是令人心動神搖,人人仰視。
水軍將領擠過人群,親自接待,將人請入上層船艙,眾士兵將領都好奇,找借口不斷來回梭巡,卻也再沒見那一家四口出來,不多時戰船進港,那一家五口從容而出,將領們卻沒送出來,士兵們不敢靠近,眼巴巴看那一家子帶著那狗再次騎上那只怪鳥飛遠。再一窩蜂湊上去詢問那幾人是誰,如何氣度那般不凡,那紙箋上又說了什么。
那幾個水軍將領聞言,都呆了呆,一臉空白。
我是誰?我在哪里?我們剛才發生了什么?
……
輕舟渡沼澤也好,巨鵠橫海域也好,那兩對夫妻,都選擇了倏忽而來,悄然登岸。
說來就來,是因為相聚刻不容緩。
悄然登岸,是因為不想給某人準備時間。
一個月后。
一家四口逛完了集市,身形高挑的女子直奔攝政王府,一枚令牌藏在掌心,看見令牌的人們都無聲退下。
一路長驅直入,直到內院深處。
聽見屋內兩人對話,高挑女子接話。
“不必費心,無需客氣,有筆舊賬,咱們先算?!?
聽見這個冷清而獨特的嗓音,文臻揚了揚眉,瞇了瞇眼,笑了。
眼眸彎彎,像一只經年歷風雨善變化千端的狐貍。
正走向門口的燕綏腳跟一轉,十分流暢地轉了個身,好像沒聽見門口那人那話一般,一手隨意地搭在腰帶上,走向碧紗櫥后,看那模樣就是忽然困了打算去王妃的床上小憩一般。
王妃殿下張開雙臂迎上來,一臉想要他迫不及待。
燕綏下意識也張開雙臂,無論何時,夫人的擁抱,都不可錯過。
然而那雙臂在和他的臂膀相距零點零一寸的時候擦肩而過,一陣香風越過他耳畔,下一秒文臻乳燕投林般投入了門檻上女子的懷中,“男人婆,來抱抱!”
門檻上太史闌眉目不動,早有預見,伸長手臂一抵,正抵在文臻胸前,觸及一陣迭蕩柔軟,她挑眉,嘖了一聲。
近十年不見,太平公主也成了楊貴妃。
文臻一聽這又冷又峭又干脆的嘖聲就熱淚盈眶——闊別十年,太史闌還是這德行!
燕綏背對兩人,微微冷著臉,收回落空的雙臂,繼續往碧紗櫥里走。
他去睡覺,某人總不能跟著。
然而轉過碧紗櫥,那個平常隨心兒睡午覺的地方,現在正坐著一個月白長衣的男子,閑閑靠著引枕,一手隨意地擱在榻邊,手中一卷書,剛翻過一頁,看見他過來,微微抬眼,一笑若春水流波,明珠生輝。
“來了???”
這話說的。
不知情的還以為斷袖成奸。
燕綏吸一口氣。
前有狼,后有虎,最要命的是,中間還有個胳膊肘向外拐的老婆。
太史闌夫妻入境,他不應該毫無消息,很明顯,文臻封口了。
這是要交夫不殺么。
對面,容楚放下書,沖他笑得溫和,“殿下,聞名久矣,今日一會,果然見面更勝聞名?!?
他神情頗為正經,語氣卻輕飄飄的,說著最普通的客氣話,每個字卻都像藏著迫不及待要出鞘的飛刀。
身后,文臻笑著對太史闌道:“夫妻混合雙打什么的,喜聞樂見,不過記得不要打臉,免得嚇著我兒,畢竟我兒無辜嘛?!?
言下之意,燕綏很有辜。
太史闌語氣淡淡:“我不參與?!?
文臻:“大氣!”
“彼此敵對,各有立場。他便是當時殺了我也是天經地義。”太史闌八風不動地道,“他給了我一炷香逃逸之機,最后遵守承諾沒有放箭。已經算光明磊落。我若為此報復,倒顯得小氣。”
燕綏不易察覺地舒了口氣。
倒不是怕被打,而是這關系,輕不得重不得。自己被打固然不情愿,打傷了客人老婆要發飆,左右都不是人。
文臻倒似乎還在不滿,“話是這么說,但是你那時剛剛生產,他怎可如此對待產婦?”
“產婦又怎么了?產婦不是人嗎?兩國交戰,還管你產婦孕婦?”
標準太史闌式回答。
文臻的諂媚笑容越發發自內心了,“我闌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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