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 你后不后悔!-《山河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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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內泛起森森的寒意,還有無盡的惡心感。
坐在上面的這個人,和他那個惡名在外的兒子相比,溫柔,慈憫,寬和,仁厚,美名傳東堂。
可她只覺得最巧的筆也無法描述這人的心機、惡毒、無恥和籌算。
御座之側,坐著身軀和臉色都有點僵硬的德妃。文臻心中嘆口氣。
她還是來遲了一步,太后的廚房,發(fā)現(xiàn)得太晚了。
德妃沒有看文臻,怔怔地看著空處,半晌,一行淚痕緩緩滑落。
她也不去擦。
隨便兒低著頭,用眼角悄悄看著德妃。
飛白叔叔死了……
雖然沒見過面,但他很喜歡這位叔叔的,因為他喜歡沅芷姨姨,喜歡奶奶,而飛白叔叔是她們最重要的人。
飛白叔叔還和僵尸從小懟到大,他也很喜歡。
他還期待著能有一次見面,問一問“睡他”的戰(zhàn)果,如果沅芷姨姨還沒拿下,那他也可以幫一把。
然而,就這么永遠見不著了嗎?
隨便兒小臉皺起來,只覺得心口悶悶的很是難受,他悄悄看看娘,又看看奶。
娘和奶,一定都很難過吧。
他又看那雕龍鑲玉的御座。
皇位……皇位真是這么恐怖的東西嗎?
坐在上面的人衣冠輝煌,可誰也不知道那慈善面孔下是人是鬼,是山魈魔王。
他們,就是遇上了一只人面魔啊……
殿外忽然有輕輕的腳步聲,文臻眼角一掠,發(fā)現(xiàn)殿門口竟然站了皇后。
她癡癡地站在門口,盯著永嗣帝,半晌道:“陛下……”
她這聲一喊,這殿中的所有人便都明白,她也認出來了。
畢竟數(shù)十載夫妻,真正的枕邊人。
永裕帝微一皺眉,隨即微笑道:“皇后,你來做什么?”
皇后忽然直挺挺跪了下來,凄聲道:“臣妾求陛下為縝兒報仇!”
永裕帝盯著她,半晌道:“朕既然坐在這里,自然已經(jīng)為他報了仇了。”
文臻嗤笑一聲,道:“娘娘啊,要不是看你神情真摯,我真以為你是在反諷。你到底有沒有想清楚,燕縝之所以短命,歸根結底,還是拜他這個老爹所賜啊!”
若非他詐死,要冷眼看所有人上套,燕縝沒那個膽量篡位,只會等他百年之后規(guī)規(guī)矩矩繼位,哪來的殺身之禍?
皇后就好像沒聽見她的話,只盯著皇帝哀聲道:“臣妾還想求陛下看在臣妾膝下空虛,允許臣妾擇一幼年皇子養(yǎng)于鳳坤宮,臣妾定會好生教養(yǎng),永為陛下驅策。臣妾為此愿獻上我長川易家獨家返老還童秘方。”
永裕帝眉頭一挑,明顯來了興趣。他多年身體荏弱,因此對于長壽健體之術特別熱衷,為此偷偷監(jiān)視慈仁宮,并策反了太后多年供奉的普甘長輪宗僧人,為的就是帝業(yè)百年。長川易家當初易勒石以孩童練藥,返老還童,爺爺假扮成孫子,他當時就聽得頗為心動,只是此事引起朝野駭異聲討,他不便表現(xiàn)出來罷了。
皇后是易勒石的女兒,擁有易家秘方也是常事。永裕帝瞇了瞇眼,他原本忌諱著燕縝的事,怕皇后懷恨在心,想著過些日子讓她莫名薨逝也就罷了,沒想到她居然自己摸了過來,不僅毫無怨尤模樣,還提出了這個不能拒絕的條件。
文臻瞧著這夫妻倆當?shù)钫勁校闹幸膊唤袊@。永裕帝的這位皇后可和他真是絕配,一般的隱忍而善于籌謀。燕縝活著,她為他殫精竭慮,燕縝死了,她傷心幾天,轉眼就能抓住機會為自己爭取活路還有未來。
她要幼子養(yǎng)于膝下,為的自然也是將來的皇位,特意提出幼子,是為了避免皇子太快長成再次引起永裕帝的不安和猜忌,表明自己無意弄權篡位。說到底,為了這個太后之位,她可以不怒不恨,繼續(xù)安安分分地等下去。
相比之下,太后還比她像個母親。
永裕帝很快便笑了笑,道:“那你便過來罷。朕的身邊,本就該有你的位置。”
皇后眼底掠過一絲喜色,卻又道:“陛下,您身邊從來就只該有臣妾的位置。”
永裕帝轉頭看德妃。
皇后要想回歸榮耀,自然決不允許這多年死敵活下去,這是她的第二個條件。
德妃懶洋洋地笑了笑,對皇后眨眨眼睛,道:“想坐?那來啊。”
她那神情分明寫著:“來啊,弄死你。”
皇后哪里敢上來,卻也不甘這么居于下風,小心地跨過門檻,順著墻邊走到了簾幕邊。
大殿里人不多,畢竟關上門說的事大多隱秘,皇帝總不愿意自己家的隱私被太多人聽見,因此只有殿角站著兩個黑衣人,文臻認得是金吾衛(wèi)和龍翔衛(wèi)的頭領,但黑暗里到底還藏著多少人和機關,就不得而知了。
皇帝忽然對文臻笑道:“朕身邊,也該有你的位置呢。”
這是指文臻現(xiàn)在的假皇后頭銜了,文臻笑道:“陛下,你身份已經(jīng)被我叫破,再演不了永嗣帝,還想讓我做這假皇后,就不怕千秋史書給你送一個父奪子妻的千古美名?”
永裕帝很輕地笑了一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文臻明白他的意思——燕綏算什么兒子?
她怒從心底起,正要說話,德妃忽然道:“皇后,都這種時候了,你也算是個勝利者了,這種算計到對手的愉悅,還不敢夸耀一回嗎?”
皇后眼眸一動,看了皇帝一眼,淡淡道:“本宮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皇帝眼色微變,看了看兩人,卻最終沒有說什么。
文臻便明白了,有些事,他不愿去探究。
天色漸漸暗沉,大殿里越發(fā)光線黯郁,所有人的臉都沉在昏黃的暗影里,表情模糊,可不知為何,文臻卻覺得,皇帝似乎有點心神不寧。
他似乎在等待著什么,眼光時時下垂,手指輕輕地敲擊著御座的扶手。
文臻禁不住想:他在等誰?
……
暮色如羽落在秀華宮垂著水晶鈴的檐角,風過卻無鈴聲,仔細看是水晶鈴的鈴鐺都被棉球塞住了。
時不時有宮女走過來,查看鈴鐺有無塞緊,生怕棉球掉了鈴鐺會響——自從定王殿下死后,容妃娘娘便失眠多日,難得能有一次完整的睡眠,長期失眠會讓人脾氣暴躁,原本吃齋念佛修心養(yǎng)性的娘娘,現(xiàn)在因為被吵嚷已經(jīng)打殺了兩個宮女,因此秀華宮上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到晚間便寂靜如死。
在這樣如悶在棺材里一般的死寂黑暗里,容妃靜靜坐在地席上,盯著面前一套染血的衣裳出神。
那是燕絕臨死前穿的衣裳,這是燕絕小時候住過的房間。
容妃看了半晌,將衣裳小心折起。順手拿起衣裳的腰帶,拋在了房梁上。
然后她搬了凳子爬上去,把腰帶套入脖子,又一腳踢翻了凳子。
下一瞬,那看起來堅實的房梁忽然斷裂,她猛地栽落,卻并沒有落在地席上——地面忽然裂開,現(xiàn)出一個大洞,她跌了進去。
容妃萬萬沒想到,尋死居然尋出這么個結果,好在這洞不深,下面是個斜坡,她一路骨碌碌滾下去,只來得及雙手捂住臉。
片刻之后,她滾到了平地上,地面很硬,她嗅見地底微帶腐朽和泥腥的氣息。
她忍著渾身疼痛,掙扎著爬起來,舉目四顧,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一個地道里,地道很是幽深,還分出岔道,每隔十丈左右會有一盞油燈,閃爍著昏黃的光芒。
她忽然想起那日找德妃報仇,德妃和她說的話。
德妃說燕絕死時表情驚訝,德妃問她,如果是燕綏殺他,燕絕驚訝什么呢?
只有意料之外的人出手他才會如此驚訝啊。
當時景仁宮暖閣里,只有燕綏林擎和……永裕帝。
無論是燕綏還是林擎,對燕絕出手,他都不會驚訝。
只有……皇帝。
容妃捂住臉,哽咽一聲,忽然聽見沙沙的腳步聲。
她急忙躲入暗處,看見一人金冠黃袍,自暗處走來。
容妃大驚。
這不是永嗣帝嗎?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地道里?
她正迷惑不解,卻聽那黃袍人身后跟著的人不耐煩地道:“別磨蹭了,快一些,陛下已經(jīng)在召喚你了。”
那黃袍人便加快了腳步。
容妃看得一頭霧水,但她畢竟深宮多年,心中忽然便閃過兩個字。
替身。
永嗣帝在地下安排了替身?
容妃又想不通了,如果按照德妃暗示,永裕帝沒有死,那么他就是躲藏在地下,現(xiàn)在是被永嗣帝發(fā)現(xiàn)了嗎?
忽然又聽那催促的人和另一人嘀咕道:“說來陛下也是太小心了。現(xiàn)在太后死了,安成帝死了,永嗣帝也死了,陛下便是恢復本來面目也沒什么,何必非要用別人的臉呢?”
另一人便道:“那自然是因為還有幾個人沒死,陛下要迷惑他們。可我瞧著,怕是也騙不了多久。”
容妃站在暗處,手指微微發(fā)抖。
她已經(jīng)聽懂了。
陛下果然是詐死!
那么,燕絕……燕絕……
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因為那無可控制的憤懣,發(fā)出任何不該有的聲音。聽著那些人從岔道走了過去,一人道:“三處出口,景仁宮的毀了,慈仁宮廚房的也毀了,只剩下容妃宮中這一處,可得守好了。再出問題,這地底通道就毀了。”
另一人道:“容妃向來不招眼,陛下這幾年對她也沒多少寵愛,誰能想到還有一個出口,是她宮里燕絕住過的房間?要說陛下還真會選,皇子成年出宮,就不會再在宮里留宿,滿宮有兒子的妃嬪,都不會再留兒子的房間,唯獨容妃留了,這一間房卻又永遠不會有人住,也就沒人進去,不會被發(fā)覺……真是絕妙。”
“陛下向來心思細密,無人能及。”
對話聲漸漸遠去,容妃蹲下身,做了和之前聞近純一樣的事,脫下鞋子,只著襪子,悄悄跟了上去。
所幸她不用跟太緊,因為那幾人選擇的是唯一一條有燈光的通道,帶著那替身一直走到盡頭,說一聲,自己上去罷,便退后幾步。
容妃站在一個拐角處,拿下一盞油燈,脫下衣裳,點燃,然后全力向另一條通道扔去。
火頭在那一條黑暗通道燃起,那兩人大驚,果然奔那起火處去。
容妃一個閃身,沖進了通道,那穿著龍袍的替身,正神情暗淡地要走上一個平臺,聽見動靜回身,還沒來得及呼喝,噗嗤一聲,容妃藏在袖子里的刀,已經(jīng)插入他的后心。
鮮血汩汩而出,那人喉間發(fā)出模糊的碎音,抽搐了幾下,慢慢不動了。
容妃抬頭看上方,隱約能聽見有節(jié)奏的敲擊聲,像是催促的信號。
她惡意地笑了笑。
催吧,催吧。
你的替身,永遠不會來替你擋災了。
之后明槍暗箭,你就自己迎著吧。
祝你早日駕崩。
她轉身悄悄退出去,趁那些人急著救火,自黑暗中穿過,回到了自己先前下來的地方。
但是她不懂機關,摸索了半天,也找不到出去的辦法。
指望上頭的人發(fā)現(xiàn)救她出去是不可能的,要想出去,只能等這個機關被人從地道里再次打開,她才有可能找到機會。
而這個地道被人再次打開,必然是緊急時刻,某個狡兔三窟的人需要逃命的時候。
容妃慢慢地退后,雙手抱膝,將臉慢慢埋在膝蓋上。
閉上眼睛,好像聽見兒子的聲音,奶聲奶氣的,那還是在他兩歲的時候,便知道拿著自己最喜歡的葡萄,一顆一顆剝了皮喂她吃。
“母妃母妃,這個最甜,這個最甜!”
后來大了,讀書了,練武了,奶聲奶氣變成清脆童音,又轉成少年變聲期的微啞嗓音,直到青年時期的微微低沉的聲音,聲聲,都是他的呼喚。
“母妃母妃,父皇夸我的大字了。賞了我冰碗子,咱們一起吃!”
“母妃母妃,我今日騎射得了夸獎,等我明兒打獵送兔肉回來!”
“母妃母妃,父皇又給德妃娘娘賜天華錦了,憑什么好東西都是她的,明明我母妃才是最美最好的,不行不行,我要找父皇分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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