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九十六章 曾幾時月下花前-《山河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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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
聞近檀沒有立即回答。
她眼底浮現飛流峰平臺上的小院,小院前的食堂,食堂邊的水磨。
水磨邊的她……和他。
很少有人知道,那些食堂每天早晨的豆漿,需要前一天夜里的水磨長期緩緩碾磨,而她向來多慮少眠,難眠的寂夜里,緩緩推著石磨,看著那鮮嫩的黃豆被輕輕擠壓、破裂、滲出潔白的液體,順著青黑色的石磨溝渠奔流,心間的舊事和寂寥,仿佛也在這樣花影亂搖的春夜里,無聲無息破了。
一開始,她一個人推磨。
后來,亂搖的花影里,有一個人看她推磨。
再后來,那個站在春夜花影里的人,走出來,幫她推磨。
一開始,她警惕他的存在。
后來,她習慣他的存在。
再后來,她會在他推磨的時候,默默遞上汗巾。
那些潔白的液體緩緩流下石磨,時光在那一刻被拉長,山間的月色總是罩著嵐氣,長長的身影刻在被月色洗白的地上。
影子是很奇妙的東西,兩個人隔著一方石磨,影子卻你中有我地糾纏著,有時候山谷的風躡足而上,將他的發吹落她的肩。
那些默默又脈脈的夜。
那些無言的表達和隱藏的拒絕。
她知道他是這山上的軍師,她知道他在十字坡包子店喝了一個月她的豆漿,她覺得他是沖著文臻而來,但是當他求見文臻的理由,卻是那仿佛玩笑般的求娶顧大哥。
那時候她覺得,不過是一個接近的理由,輕飄飄不夠莊重,自然也不夠放在心上。
到后來她依然是顧大哥,他是軍師蕭離風,他人每夜花前月下,她和他在花前月下推磨。
推到后來推出了默契,他停下她便知道他要添豆子,她抬眉他便知道今天的豆漿夠了。
有時候她坐在一邊,看他推磨時微微起了汗,便好笑地想,好歹也是土匪窩里的大土匪,如何這般不濟。
有時候她在發呆,那些汗便漸漸凝成滾圓的一顆,順著光潔的額緩緩地流,流過同樣光潔的頰,秀挺的下巴,再順著那一道英秀的弧線,流過尖銳清晰的喉結……
她總在那時候倉皇地收回目光,而他似乎沒有注意,卻在她一低頭時微微一笑。
她至此便會及時遞帕子過去,他也不客氣,并沒有指尖相觸的旖旎,也沒有目光相對的含羞,彼此都自然從容,從容到她有時會恍惚,覺得這樣的日子從來便有,以后也有,像一對普通夫妻,在紅塵里染滿身煙火氣,無需言語,便知道彼此會這樣相攜著長久地過下去。
然而隨即她便知道這是虛妄。
她是過客,是敵人,是青山那一頭流水里的舟。
那些月下磨前的光陰,不過是脈脈流年里最不可留的一截。
后來她便有點生硬笨拙地打破了那默契的沉默,開始說些無根無萍的話。
他眼底似乎有些失望,但依舊微微笑著,也順著她的話來說,她卻又發現,他天生玲瓏,便是不咸不淡的話題,也能給他說得妙趣橫生,靜夜里那些言語如妙手,同樣能撥動心弦聲聲。
到后來,她又沉默了,換他來說。
他的話題,卻讓她有些訝異。
他說這五峰山的設置,說這共濟盟的由來,說那數十年前輩的熱血和為人手中刀的苦痛,說這山峰何處有水,何處又見山。
那些話當初清淡如風,她卻一直都記得,并隨著他說得越來越多,心中的猜測也越來越多。
她不知道他為什么要說這些,卻知道絕不是無聊所致,所以他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記得清晰。
直到今夜,黑暗籠罩下的五峰山在靜靜流血,她忽然明白了他的很多話。
不知不覺思緒扯出千里之外,再在君莫曉莫名的目光里,牽絆萬分地飛了回來。
她慢慢地道:“我想,我到今天,終于明白了一個人。”
……
時間回到黑衣人包圍四圣堂那一刻。
蕭離風在帳幕中張開雙眼,那一刻并沒有立即去拿自己掛在床前的劍。
他飛快地從床下暗屜里摸出一顆黑色的藥丸,卻并沒有立即吃,只拿在手里凝視半晌,眼神微微蕭索。
稍頃,外頭的聲響更明顯了一些,他眼神一厲,毫不猶豫將藥丸吞了。
片刻之后,他臉上泛上一層如血的紅色,一直上涌到眼底,這紅色轉瞬褪去,化為淡淡的青白色,只在眼下,還殘留有一線深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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