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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九回：無疆之休

    晚上回家，他沒有將這件事告訴母親，他自己也不知道當(dāng)時怎么想的了——小孩的世界總是這樣古怪。母親做了千篇一律的蛤蜊湯，但她今天很高興地說，剩了兩個很小只的海參賣不出去，她燉進(jìn)湯里，催他嘗嘗看。

    他感覺自己很飽，一點(diǎn)胃口也沒有。那兩三口生“魚”肉在肚子里，就像是吸水的海綿一樣膨脹，把腸胃都填滿了。為了不讓母親失望，他還是硬喝了兩口，覺得索然無味。他應(yīng)付了一陣，就說要去睡覺了。母親還是很擔(dān)心，以為他生了病。

    夜里他分明很困，卻怎么也睡不著，輾轉(zhuǎn)反側(cè)。他并沒有吃很多，只是一個少年普通的攝入量罷了，而且當(dāng)時也不覺得有什么特別的味道。沒有新鮮的魚肉那樣鮮美，也沒有腐爛的魚肉那樣不堪入口。他還記得那些肉的口感，不緊致也不松散，只是和任何他吃過的魚蝦都不一樣。至于味道，也沒有聞起來那樣誘人。

    可是到了現(xiàn)在，他的記憶總是在不斷地美化著那個瞬間。距離那一刻越遠(yuǎn)，他對那時的印象便越深刻。那個味道變得很香，到了只要想起來就忍不住垂涎三尺的地步。他日后還吃過許多東西，可都讓他覺得味同嚼蠟，就好像胃口在那時被養(yǎng)刁了似的。他再也無法從任何食物中得到滿足和快樂了。雖然他記得很清楚，那時候吃起來應(yīng)該沒有這樣美味才對。

    “鮫人肉剝奪了您的味覺。”柳聲寒道，“我聽過極少數(shù)的例子……鮫人肉在每個人的口中都是不同的感覺。有人覺得鮮香，有人覺得惡臭，而您覺得平淡如水。但或許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它在您口中本是美味無比的珍饈，但因?yàn)槟菚r的物資匱乏與您長時間的空腹，無法在當(dāng)時察覺并理解那種味道。隨著您聞過的、吃過的東西越來越多，反而慢慢意識到當(dāng)時究竟是怎樣的味覺了。”

    “或許吧……我也是這么想的。但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我永遠(yuǎn)失去了對‘美味’這個概念的理解能力。只有在品嘗到令旁人神魂顛倒的食物時，才覺得多少有些味道。”

    他們這才意識到，不論是上次還是這次的宴會，楚神官都沒怎么吃東西。還以為他像許多僧侶道人一樣，對食物這類塵世俗物也能不為所動。原來，是他根本就沒有興趣。

    “失去味覺就是鮫人的詛咒嗎？”傲顏問。

    “不……長生不老才是。”

    “我的天……”

    “食用鮫人肉就會遠(yuǎn)離死亡。若沒有受到致命傷害，光是等待自己漸漸老死，是不可能的事。”楚天壑靜靜地陳述著，“但在那個時代，還鮮少有人知道這回事。那時的鮫人也很怕人，因?yàn)槿藗儠ゲ端麄儯I(xiàn)給國君。不過那也只是圖個新鮮罷了，若被大多數(shù)人得知具有這樣的效果，恐怕很早就想方設(shè)法，將他們趕盡殺絕了……關(guān)于鮫人有個傳說，想必你們已經(jīng)從他們那里聽過了。”

    幾人點(diǎn)點(diǎn)頭。

    楚天壑接著說了下去。那之后的時候，他只是靠最低的食物供給維持自己不會餓死。他慢慢長大，這件事對誰也沒再提起，他更不再見過任何鮫人，不論是活的還是死的。等他二十多歲的時候，他和母親道別，坐上了剛與北方大陸通航的商船。據(jù)說那是一片廣袤無垠的大地，充滿了這樣又那樣的財(cái)富與機(jī)遇。

    二十不悔。他做了很多決定，遇到了很多人，經(jīng)歷了很多事，也學(xué)會了很多東西。他干過很多活計(jì)：從船夫、漁夫、纖夫，到馬夫、屠夫、挑夫……他是個很上進(jìn)的人，尤其是見過了真正的繁華，就更不甘在陰溝里當(dāng)一輩子的井底之蛙——啊，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擁有幾近永恒壽命的事。

    三十而立。三十二歲時他遇到個木匠老師父，帶他最久。機(jī)緣巧合下，他得知老師父年輕時竟在某個山頭里當(dāng)過山賊。相互核對了一些事，楚天壑發(fā)現(xiàn)他極有可能是父親的兄弟。老師父自己膝下無女，也是等兩地通航后才回到家鄉(xiāng)做木工。有次路過算命攤子，兩人被那江湖騙子攔住，說這孩子吉人天相，能長命百歲。老師父很高興，就掏錢算了下去，順便讓先生賜個名給他。因?yàn)槔蠋煾负退覆灰粯樱钢挥芯b號，也沒有姓。師父姓楚，先生又說他命里缺木，就讓他一并姓楚，算是正式收做義子——雖然他們的關(guān)系更像是忘年交。關(guān)于名倒是不重要，因?yàn)樘^普通，到現(xiàn)在他也記不清了。不過老師父命不好，做工時犯暈，從三樓的架子上掉下去，摔破了頭，滿地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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