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手書于青天-《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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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居中沒有著急收回那座幾成廢墟的白帝城,吳霜降以防萬一,仍是祭出僅剩的幾疊符箓,加固那座紫薇垣星圖,陳平安懸空而立,呈現(xiàn)出一種玄之又玄的天人姿態(tài),飛劍青萍環(huán)繞四周,庇護主人。
北斗星圖的斗柄依舊指向那副死氣沉沉的白骨,飛劍北斗的劍尖,微微顫抖。
寧姚御劍從傾斜天柱那邊來到陣圖旁。
吳霜降笑問道:“大局已定,打掃戰(zhàn)場?”
鄭居中說道:“等陳平安收神歸一再說。”
吳霜降點頭道:“也對。這小子喜歡坐地分贓,最喜歡數(shù)錢,清點家當(dāng)。”
他們算是一起打江山的盟友了。
吳霜降“篡位”,代替姜赦坐上兵家祖師的座位,幫助他在青冥天下另起爐灶,招兵買馬,聚攏更多的武將英靈,創(chuàng)立一條正統(tǒng)道脈,能夠與浩然兵家分庭抗禮。
陳平安“奪名”,簡單來說,讓“姜赦”大道除名的,陣斬姜赦的陳平安,才是兵家名義上的大道正朔,這位年輕隱官,才是明面上契合“正統(tǒng)”二字的兵家新祖。
也就意味著吳霜降接下來要跟陳平安商量一樁大買賣,他需要一份更牢靠的“名正言順”,至于自己跟歲除宮需要付出什么,無非是一個漫天要價一個坐地還錢。若是談不攏,吳霜降在青冥天下的布局,并無大礙,但對于有“潔癖”的吳宮主而言,道心終究會別扭萬分。
鄭居中得其實,姜赦積攢萬年的兵家道力,都歸他所有。
至于姜赦五份武運的歸屬,早有定論,三份歸鄭居中,兩份歸吳霜降。
人的名樹的影。哪怕塵埃落定了,姜尚真仍然不敢置信,真就被他們?nèi)齻€聯(lián)手陣斬了姜赦,一位遠古人間的第四人?
崔東山長呼出一口氣,如釋重負,不過更多注意力,還是放在那具并未化作劫灰的白骨上邊。
濃稠如水銀流淌的天地靈氣,逐漸開始聚集,最終循著一些“水脈”的無形軌跡,懸空飄蕩在青天黃土之間。
它們?nèi)缤鍡l高出地面的懸河。河水呈現(xiàn)出五種顏色,顯然契合五行。
這些都是吳霜降百余件法寶、五十六萬張符箓?cè)科扑橹螅炀统鰜淼奶斓禺愊蟆?
姜尚真贊嘆道:“還是頭回見著這種江河,若是下場雨,就真是下錢了。”
崔東山抬了抬下巴,“真正值錢的,在地上躺著呢。”
此外竟然還有數(shù)量頗為可觀的五彩琉璃碎塊,散落在大地之上,光彩絢爛,熠熠生輝。
這些都是陳平安跟姜赦演武、吳霜降與姜赦斗法,以及天外七條劍光,各自打破、切割大道屏障引發(fā)的光陰異象,如那水閘泄洪被砸暈的一條條“大魚”,珍貴異常,遠勝金精銅錢。除了憑運氣從光陰長河當(dāng)中撈取此物,還有一種方式,便是飛升境、十四境大修士兵解的遺留,某種程度上,此物就是大修士“道果顯化”的實物。
崔東山估算了一下,“大大小小三十幾塊,歸攏歸攏,都能裝滿一只小簸箕了。”
“與那斬龍石一樣有價無市,有錢也買不著的好東西。”
姜尚真也有幾分眼饞,“而且比斬龍石更值錢,畢竟斬龍石只有劍修用得著,此物卻是用途廣泛,修道之人能用,山水神靈也能用。”
記得當(dāng)初杜懋大道崩潰,被左右遞劍兵解,就有此物現(xiàn)世,寶瓶洲那邊就曾大打出手,最后還是神誥宗天君祁真跟荀淵私底下談妥,才免去一場傷了和氣的道法切磋。
蛟龍后裔,吃那驪珠洞天特產(chǎn)的蛇膽石,就能增長道力,增加修為。
山水神靈,別管是朝廷封正還是各地淫祠,此物都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世間頭等大補之物。
兵家初祖積攢萬年的道力,修為境界本該是虛無縹緲之物,但是姜赦的這股道力,過于磅礴,過于凝練,竟是在那五條“五行正色”的靈氣長河之間,出現(xiàn)了兩條顏色詭異的黑白長虹,一圈圈漣漪緩緩漾開。
白帝城外的戰(zhàn)場上,一桿破陣長槍,依舊完整無損。
這件神兵曾被供奉在青冥天下雍州魚符王朝境內(nèi),建造在一條大瀆水底“山巔”的藕神祠。
姜尚真心有戚戚然,單說外物一事,這位兵家初祖,窮是真窮。
大概萬年之前,這個男人,就是單憑雙拳,一桿長槍,就登天去了?
這場精心設(shè)伏和布局縝密的圍殺,自始至終,姜赦的陰神都未歸位。
姜尚真嚇了一大跳,差點就忍不住要出劍殺……鬼?
姜赦這都沒有死透,陰魂不散?!
他娘的,敬佩歸敬佩,姜尚真可不想被姜赦來個反殺,峰回路轉(zhuǎn),倒轉(zhuǎn)勝負,書上多少反派,都是這般下場。
不過姜尚真見鄭居中幾個都神色如常,沒有絲毫異樣,也就放下心來。
只見那副屹立不倒、晶瑩剔透的白骨之間,亮起了點點金光,最終恢復(fù)出姜赦完整容貌。
陣斬是真,就地兵解更是真,并非是劍修黃鎮(zhèn)追求的那種脫劫,死中覓活,求大自由。
姜赦此刻存世姿態(tài),已無真身,殘余魂魄類似出陽神,介于神靈和鬼物之間。
姜赦僅憑道心一點執(zhí)念和殘余的真靈,重新現(xiàn)世,好個恍若隔世。
姜赦面無表情。
吳霜降奇怪問道:“前輩死到臨頭,為何不肯搏命,好歹爭取一線渺茫生機?只是硬扛劍光?”
姜赦被迫領(lǐng)劍,是無可奈何之事。可要說姜赦只能以肉身硬扛劍光,無法施展出更多的手段,這不符合這位兵家初祖的脾氣,也與姜赦的真正實力有出入。
一旦姜赦明知必死無疑,選擇破罐子破摔,來個玉石俱焚之類的,局勢就會相當(dāng)棘手。
當(dāng)然,結(jié)局肯定不會有任何改變,但是他們這一方的損失會很大,比如鄭居中就要繼續(xù)出手,防止姜赦強行拖拽那顆熒惑砸向人間,還要預(yù)防姜赦不惜自爆元神,來個魚死網(wǎng)破。吳霜降折損大道根本也會更多,崔東山和姜尚真除了住持和運轉(zhuǎn)陣法,說不定還需要他們付出極多的生機,消耗陽壽,轉(zhuǎn)贈給陳平安,用以支撐后者遞出完整的“注死”一劍。
陳平安的第四把本命飛劍“北斗”,祭劍殺敵的門檻很高。
相信寧姚也需要遞出象征五彩天下大道顯化的收官一劍。
姜赦懶得回答這種問題,自嘲道:“同樣是身陷圍殺的場景,到底是輸了周密一籌。”
一道手持長劍的雪白身影,如一片雪花,從天而降,搖搖晃晃,悠悠飄落在白帝城廢墟當(dāng)中,歸位真身。
鄭居中直接問道:“結(jié)果如何?”
陳平安咧嘴說道:“打了個周密措手不及,干凈利落,一劍透顱,可惜老子沒能把周密的腦袋擰下來。”
“據(jù)說能夠讓周密消停個兩三百年。”
“一些個被他藏在浩然和蠻荒的隱蔽手段,也都被找到了蛛絲馬跡,很快就能一一抹掉。”
鄭居中問道:“比如。”
陳平安臉色晦暗道:“比如他的關(guān)門弟子周清高,與身穿那件魚尾洞天法袍的弟子流白,都有周密的伏筆,他們好像都是被周密斬三尸而舍棄掉的,類似仙蛻,單個分開,不顯山不露水,將來如果聚攏為一,估計就要奔著十五境去,或者成為周密重返人間的渡口之類的。總之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得無所謂了。”
鄭居中又問道:“代價。”
陳平安沉默片刻,笑道:“還行,可以接受,都在預(yù)期之內(nèi)。”
說到這里,陳平安望向那個姜赦,嘴唇微動,看樣子,全是民風(fēng)淳樸的小鎮(zhèn)方言。
自己在仙人境一層的閉關(guān),其中煉物一道,是重中之重。既是為證道飛升做足鋪墊,也為破境一刻即是“撇開劍修身份,也屬人間最強飛升之一”埋伏筆,所以一開始有那將所有氣府都填滿大、中煉本命物的打算,陳平安對此極有信心,鐵了心要做成一樁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壯舉,想著以后與人斗法、問劍要如何布置……結(jié)果多少心血都付諸流水。
它們在人身小天地之內(nèi),被自己強行打成了混沌一片,聽上去很牛氣哄哄?陳平安實在是一個沒忍住,也就當(dāng)場遙遙指著姜赦的鼻子,開始破口大罵了。
姜赦無動于衷。忍了又忍,不知為何,終于還是沒有還嘴對罵。
收工收工,崔東山跟姜尚真都假裝什么都聽見,開始收起、撤回那些陣法、小天地,在柳蔭地和古蜀大澤之外,還有一幅星宿圖,一座搜山陣等等,猶有一幅供奉在集靈峰山巔祠廟內(nèi)的劍仙畫卷。
姜赦眼神玩味。
罵不過我家先生,便欺負我好說話是吧,崔東山惱羞成怒道:“看嘛看,見財起意,意圖不軌,殺人奪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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