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有余-《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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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新年快樂,平平安安。么么噠~)
樹影婆娑,映面成碧。
方才余時務和馬研山各做一夢,余時務夢見自己變成一只漆園蝶,被蛛網所沾,悔不該破繭。
馬研山夢見自己與佳人醉酒夜宿小舟,有孤鶴橫江,一鳴驚人,醒后見二道士羽衣聯袂翩躚。
馬研山只覺得自己碰到一位貨真價實的神仙了。
他也曾親眼見識過家族里邊那些供奉仙師抖摟幾手秘法,只是對馬研山而言,他們依舊算不得自己心目中真正的世外高人,就只是氣力大些、會點仙法的……人。
道士挽拂塵,道:“余道友不會怪我強行留客吧?”
余時務灑然笑道:“是我失約在先,怨不得陳山主懲戒在后。”
陳平安說道:“若是山澤野修,估計就不會有余道友此刻的氣度。”
余時務笑而不語,假裝沒聽出對方的言外譏諷之意。
陳平安望向馬研山,“馬苦玄選擇只保你一人遠離這座恩怨窟,確有其理由。”
翻過賬本,馬研山雖然浪蕩,卻不算什么歹人,平時做的都是些荒誕事,簡單說來,就是手不臟,心不黑。
本來這種膏粱子弟,也不算得什么好人,至多是不去做傷天害理的事情而已,只是落在沒幾只好鳥的烏紗巷馬氏家族當中,讓馬研山一下子就成了異類,果然做人如酒桌,全靠旁人當托。
想起余時務先前的稱呼,陳山主?馬研山終于回過味來,“你是陳平安?”
陳平安點頭道:“是我。”
馬研山聽到這個最不想聽到的答案,反而有種終于吃下一顆定心丸的感覺,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問道:“這里是?”
陳平安笑道:“邯鄲道旁,名利紛紛,青瓷枕上,黃粱一夢,真假在你,假真在我。”
馬研山聽得迷糊。
余時務給出一個確切答案,“我們身在陳山主的心相天地中,既可以說假,也可以說真,真真假假,全看陳山主的心意。”
馬研山問道:“陳山主是要與我們馬家尋仇?第一個要收拾的,就是我?”
陳平安笑道:“你還夠不上那個分量,我找的,是違約的余時務,馬研山就只是個添頭。”
余時務問道:“登門手刃仇寇,取其首級而歸,陳山主猶然覺得不足以報仇雪恨?”
陳平安說道:“余時務,你是一個不錯的人,將馬苦玄視為摯友,你該勸的也勸了,該幫的也幫了,甚至不惜以身涉險,當朋友當到這個份上,實屬不易。真武山也是一座門風很????????????????好的仙府,你如果愿意就此收手,我可以既往不咎,甚至可以讓你帶著馬研山離開此地,至于馬研山將來是否能夠進入真武山修道,以后會不會與我尋仇,我現在就可以與你打開天窗說亮話,無所謂,隨你們。”
余時務微笑道:“要論交朋友,我遠遠不如陳山主諍友。見過隱規之人,身可托家亦可托。”
陳平安皺眉道:“還不死心?”
余時務雙手虛握拳頭,撐在膝蓋上,“事已至此,哪敢繼續糾纏下去,既沒意思,也沒意義。”
余時務輕輕呵出一口霧氣,“只是作為旁觀者,隨口提醒陳先生一句,當初不殺顧璨,以后代價很大。”
陳平安笑道:“這種話,你有本事就跟顧璨說去,他如今就在玉宣國京城皇宮,順路。”
余時務搖頭說道:“不敢。”
他寧肯招惹陳平安,也絕對不會跟顧璨結仇。
余時務以心聲問道:“你能不能不殺馬苦玄?”
陳平安說道:“你我心知肚明,是生是死,得看馬苦玄自己如何決斷。”
余時務看著眼前那團漸漸飄散的霧氣,問道:“我能夠看看馬氏眾人的各自下場嗎?”
陳平安直接拒絕道:“不能。”
我跟你客氣客氣,不是你跟我不客氣的理由。
余時務猶不死心,“先前說過,我有些金精銅錢,就當是花錢看戲了,每看一人就掏一顆金精銅錢。”
陳平安說道:“余道友口氣不小,你知道馬氏諸房子孫到底有幾個人嗎?這就是你所謂的‘有金精銅錢若干’?”
余時務笑道:“畢竟是玉璞境的修道之人,也沒什么開銷的機會,故而小有余財。”
“看這些旁人故事,于你而言意義何在?”
“我跟陳山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你年紀輕輕就走過了千山萬水,我卻是常年居山修道,下山次數寥寥無幾,想要借機多看看人生百態,錢財是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陳先生不必多想這其中是否包藏禍心,若是不信,我可以發個毒誓。”
馬研山聽到這里,一般來說,如那書上所寫,跳過發誓環節,才算惺惺相惜,不曾想那位陳山主徑直說道,“那你發個誓。”
余時務還真就遙遙對真武山祖師堂發了一個心誓。
之后余時務從袖中捻出一顆金精銅錢,輕輕放在兩人之間的地板上。
陳平安朝馬研山那邊抬了抬下巴,笑道:“余道友既然財大氣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余時務啞然失笑,還真就又捻出一顆金精銅錢,疊放在第一顆錢上。
院內水霧彌漫,再不見槐樹,而是浮現出一條烏紗巷的景象,有小販挑著擔子走過,裝著小炭爐,做那吹糖人的行當,也有那吹面人的,擺攤木偶戲或是皮影戲的,甚至還有一位背著韋馱像的化緣僧人,面容枯槁,眼神澄凈,穿過這條烏紗巷。到這里為止,在馬研山看來,就是一幅很正常的市井圖,只是畫卷光陰流逝較快而已,就像是一幅拼湊出來……錦灰堆。然后場景一變,烏紗巷旁,大雪隆冬時節,風吹著路邊酒肆的大布招卷來卷去,鋪子里邊,掛著一個古色古香的蟈蟈籠,酒肆老板娘是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年輕寡婦,馬研山一下子就認出她的身份,是那馬錄的娘親,而馬錄也是馬氏青壯一輩當中學武最有出息的一個,泡了十幾年的藥水桶,一年到頭打熬體魄筋骨,又投貼拜師于某個玉宣國武將,走了武舉一途。只是婦人此刻更為年輕,也換了身份,再不是那個頤指氣使、喜好暗地里放高利貸的精明老婦了,如今這個女子,臉色有些蠟黃,沒了光澤,她就像沒有年輕過,肌膚從沒有白過、臉色從因羞赧而紅過,風流云散,不知所蹤。不知如今還有幾個男人,還記得她年輕時的容顏。天寒地凍的光景,屋內酒客卻是不少,馬研山逐漸認出他們,都是馬府地位卑賤的下人,可能是轎夫,趕馬車的,可他們在“今天”的酒肆,不是對那婦人手上揩油,便是滿嘴葷話,其中就有個登門催債的男人,讓婦人陪坐飲酒,說話的時候總喜歡咧嘴笑,可能是他覺得自己言語風趣,可能是因為他鑲著一顆金牙。他用眼神暗示婦人無果,便徑直低聲言語,告訴婦人只要帶他去一趟后邊的灶房,便可以免去本月利息,婦人抵死不從,至今未能嘗到半嘴葷腥味的漢子,便狠狠打賞了一耳光給她。婦人那個還在蒙學的孩子,想要替娘親討要一個公道,漢子便結結實實還給孩子一個響亮的公道。漢子罵罵咧咧撂下狠話,再不還錢,就讓她去窯子當暗娼,臉頰紅腫的婦人既不敢說什么,更不敢報官,只是眼神呆滯,坐在地上抱住嘴角滲出血水的可憐孩子,命途坎坷的女子,早就不太想做過的對錯事和明天的好壞命運。
背一把銅錢劍的中年道士笑問道:“是繼續看下去,還是要換一幅畫卷瞧瞧?”
余時務點頭道:“換一幅畫好了。”
道士說道:“那就先把賬結清。”
余時務轉頭問道:“研山,畫卷有幾人是你們馬府中人?”
馬研山報了一個數字,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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