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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梧桐更兼細(xì)雨-《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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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幔說道:“修士神識一掃而過,無跡可尋。真要順藤摸瓜,也不是不可以,就是難度不小,我得用上些獨門手段。”

    李拔搖頭說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黃幔笑道:“虞氏王朝那邊,真就那么算了?虞麟游如今好像就住在附近,一直提心吊膽。”

    李拔說道:“主人自己都說了是無聊之舉,我們就別小題大做了。”

    黃幔說道:“那這位太子殿下,就是虛驚一場了。”

    虞氏王朝的太子殿下虞麟游,如今就在京城內(nèi),他先前聽從了妻子的建議,先別急著寄信給天目書院告狀。

    事實證明,這個選擇無比正確,那位地位尊崇卻性情叵測的東海水君,好像就是根本忘了那件事。

    本會動搖虞氏王朝一國根本的大事,就這么不了了之了?先前那個真龍王朱,咄咄逼人,非但沒有因為虞氏王朝新立年號“神龍”而領(lǐng)情,反而出言不遜,讓虞氏朝廷將那位曾經(jīng)立下不世之功的武將黃山壽,告老還鄉(xiāng)!

    還威脅虞麟游如果不照搬,就不用當(dāng)什么太子了。言下之意,潛邸儲君都當(dāng)不成,還怎么坐龍椅。

    這次虞麟游壯著膽子趕來云巖國京城,未必沒有與東海水君府主動示好的意圖。夜市那邊,黃衣老者瞇起眼,對面走來的這位,中年男子的相貌,就是瞧著有幾分憂國憂民,不錯,有幾分道行。又是個仙人?不常見。恐怕在蠻荒天下的家鄉(xiāng)

    那邊,這家伙都算仙人里邊能打的了。

    看不出來,桐葉洲還挺出人才啊。

    按照主人家鄉(xiāng)那邊的說法,就是糞堆里出金子了?

    那人主動以心聲微笑道:“可是嫩道長?”

    嫩道人瞇眼道:“你是?”

    對方自我介紹道:“我來自中土大龍湫,叫司徒夢鯨,道號龍髯。如今晚輩暫任桐葉洲小龍湫的代山主。”

    嫩道人點點頭,“哦,大小龍湫,聽說過。”

    看來鴛鴦渚那場斗法,名氣不小,已經(jīng)天下皆知了。是不是找個機會,再找個飛升境老修士干一架?

    也就是跟著主人久了,耳濡目染,不然這句敷衍言語里邊,可就要多出一個“沒”字了。

    嫩道人突然疑問道:“不是聽說小龍湫封山了嗎,司徒山主這是?”

    約莫是覺得這么提問,有點打?qū)Ψ降哪樍耍f自己那份結(jié)結(jié)實實的境界就擺在那里,當(dāng)然不怕對方一個仙人多想。只是今時不同往日,說話做事太不講究,容易連累主人李槐沒有好名聲,李槐要是受了委屈,老瞎子就會不開心,老瞎子不開心,他嫩道人不死也要掉半條命,

    反正道理就是這么個道理。所以嫩道人立即變了嘴臉,擠出個自認(rèn)為真誠的笑容,拗著性子拱手說著客氣話,“我只是隨口一問,道友切莫上心。若是有冒犯的地方,我在這里跟龍髯道友賠

    個不是,真心實意道個歉。”

    其實司徒夢鯨也在疑惑,在鴛鴦渚那邊差點活活打死南光照的嫩道人,今夜怎么如此好說話、懂得山上禮數(shù)了。司徒夢鯨按下心中納悶,笑著解釋道:“小龍湫確實封山,不過大龍湫聽說這邊要開鑿大瀆,就想著略盡綿薄之力,我在這邊處理過一些宗門事務(wù),很快就會返回

    小龍湫。”嫩道人爽朗笑道:“龍髯道友何必著急趕回山頭,湊巧我也是剛到這邊,就沒什么熟人,道友不如多待幾天,我們好好喝幾頓酒?敢問道友住在何處,可有空閑屋

    子,若是行個方便,我就不用費心思去找落腳地方了。”

    這趟出門,找機會多認(rèn)識幾個山上朋友,以后陪著李槐出門遠(yuǎn)游,到哪里就都混得開了。

    約莫是嫩道人表現(xiàn)得太過熱絡(luò),讓司徒夢鯨有點措手不及。

    只是稍微思量一番,司徒夢鯨還是邀請嫩道人去自己住處飲酒。

    一個如今必然被文廟盯著的飛升境大修士,總不至于無冤無仇的,就來算計自己和大小龍湫。

    前些時候,青萍劍宗的仙都峰密雪峰,飛劍傳信一封,寄到了確實已經(jīng)對外宣稱封山的小龍湫心意尖。

    看著那封署名青萍劍宗崔東山的書信內(nèi)容,司徒夢鯨啼笑皆非,崔宗主你這是收破爛嗎?只是想到沸沸揚揚的大瀆開鑿一事,司徒夢鯨很快就想明白了那位崔宗主的用意,在信上,對方建議他們小龍湫這邊,不用著急對外宣稱將那兩個譜牒除名的護(hù)

    山供奉,驅(qū)逐出境一事,可以丟到云巖國這邊,不妨給它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不給工錢,當(dāng)個十幾年的苦力就是了,這就叫小懲大誡。

    這是送上門的好事,司徒夢鯨若只是大龍湫修士的身份,可能還會覺得別扭,不愿將就。

    自己都將它們掃地出門了,沒理由再收回法旨。

    可既然如今當(dāng)了小龍湫山主,就壓下心中那點不適,回信一封,答應(yīng)此事,還在信上與崔東山致謝兩句。要不是已經(jīng)封山,其實參與到大瀆開鑿當(dāng)中,對小龍湫是個不錯的選擇。順著這個思路,司徒夢鯨只是稍作思量,就立即書信一封,寄到中土大龍湫,讓祖師堂派遣數(shù)位鏡工地仙,由他們領(lǐng)銜,各自帶一批親傳弟子和宗門外門弟子過來,一同到桐葉洲,為大瀆開鑿一事助一臂之力。用處不大,可多少是個心意,也算是

    桐葉洲小龍湫,在這件事情上邊表個態(tài),好挽回一些山上口碑。

    已經(jīng)擁有半部煉山訣的蠻荒桃亭,如今大名鼎鼎的浩然天下嫩道人。

    如果再加上秘密來此的曳落河舊主,蠻荒舊王座大妖仰止。

    這兩位飛升境大妖,一個搬山,一個倒海,俱是最拿手的本命神通了。

    魚鱗渡,一艘名為桐蔭的大型渡船,格外醒目。

    不單單是桐蔭渡船很扎眼,更因為如今這艘渡船之上,有個姓米的大劍仙,負(fù)責(zé)坐鎮(zhèn)桐蔭渡船。

    米劍仙只是偶爾會走出樓船散心,憑欄而立,白衣佩劍,風(fēng)采卓絕。

    渡口這邊,常有各座仙府的女修在此徘徊不去,多是年輕女子,只求一睹米裕風(fēng)采。

    每次米裕一露面,便有女子們的尖叫連連。

    作為大瀆開鑿一事的發(fā)起人之一,青萍劍宗此次出山,聲勢不小。

    由賬房先生種秋和首席供奉米裕領(lǐng)銜帶隊,景星峰曹晴朗,金丹劍修陶然,少年劍修何辜和于斜回隨行。

    元嬰境老虬裘瀆,來自上宗那邊的,有同樣是元嬰境的水蛟泓下,以及暫時還是龍門境的云子。

    還有金師、摸魚兒和挑山工在內(nèi)的傀儡,帶著一大撥用以開山卸嶺、開辟河道的符箓力士。

    今夜米裕正在親自待客。

    種秋和曹晴朗還真就不太合適。

    因為是兩位遠(yuǎn)道而來的家鄉(xiāng)劍修,一少年模樣,一老嫗姿容。

    分別名為邢云,柳水。

    他們剛來桐葉洲沒多久,先去了仙都山一趟,結(jié)果撲了個空,就直奔云巖國京城。

    屋內(nèi),邢云笑道:“你就是米裕?”

    米裕點頭道:“我就是。”

    幸好米裕在避暑行宮那邊待過,還經(jīng)常給隱官大人打下手,做些秘錄歸檔的雜事,否則換成劍氣長城一般的劍修,還真未必知曉這兩位老劍修的來歷。

    兩位離鄉(xiāng)多年的老劍修,先前在米裕這邊,亮出了各自的本命飛劍,再給出一封齊廷濟(jì)的親筆信。

    密信末尾的花押,齊廷濟(jì)以劍氣做筆墨。米裕勘驗無誤,就算確定了他們的身份,再飛劍傳信一封,寄往落魄山霽色峰。

    邢云疑惑道:“記得米祜小時候,模樣可不太湊合。”

    柳水點點頭,直言不諱,“比較丑。”

    邢云忍不住問道:“你們兄弟倆,真是同父同母?”

    米裕微笑道:“是親兄弟。”

    這類不中聽的話,米裕在家鄉(xiāng),早就聽得耳朵起繭了,從不上心。

    何況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言語都糙。

    如孫巨源那般喜好附庸風(fēng)雅的,畢竟是少數(shù)。

    至于太象街陳氏家主陳熙,那是真有學(xué)問。只是米裕比較奇怪一件事,邢云和柳水,是一個輩分的劍修,兩人年齡相仿,雙方的本命飛劍,“高燭”與“新月”,“祠廟”與“香火”,亦是絕配,但是兩人卻各自看不順眼,按照避暑行宮的秘錄檔案顯示,他們?nèi)羰墙Y(jié)為道侶,各自境界修為都可以拔高一大截,但是他們當(dāng)年離開劍氣長城的理由,竟然都是因為不愿看見對

    方。

    柳水猶豫了一下,還是坦誠說道:“在蠻荒天下,我見著了隱官蕭愻,她沒有為難我,否則我根本沒辦法活著瞧見城頭。”

    邢云顯然也是第一次聽說此事,嗤笑道:“誰不知道你小時候就是隱官蕭愻身后的跟屁蟲,她放過你,不奇怪。”

    他們好像還是習(xí)慣稱呼蕭愻為隱官。

    柳水冷笑道:“你比我好到哪里去了,就會對董老兒溜須拍馬,求著他傳授上乘劍術(shù),傳給你了沒有?學(xué)到幾分了?”

    米裕不愿意摻和這種拌嘴。

    屋內(nèi)就這么沉默下去。

    邢云緩緩道:“高承怎么死了。”

    柳水說道:“你怎么不說周澄怎么死了,如今都快心疼死了吧。”

    邢云再次默然。

    米裕問道:“喝點酒?”

    柳水朝邢云那邊抬了抬下巴,說道:“給他來兩壺,好借酒澆愁。”

    邢云冷哼一聲,站起身,離開屋子,去船頭那邊透口氣。

    老嫗瞥了眼掛在墻壁上的一把佩劍,目露贊許神色,說道:“不錯。”

    米裕說道:“醇儒陳淳安,曾經(jīng)贈予月色,還幫忙煉劍,我這把佩劍才有如今的品相。”

    老嫗疑惑道:“陳淳安那樣的讀書人,愿意跟你這種人有交集?”

    米裕笑道:“歸功于隱官大人。”

    老嫗問道:“你好像很認(rèn)可陳平安?”

    米裕說道:“柳前輩最好稱呼一聲陳隱官。”

    老嫗笑呵呵道:“就因為他是你們上宗的宗主?”

    米裕答非所問,“論戰(zhàn)功,按照避暑行宮的計算方式,你們兩個加起來,都不如我一人。論境界,我是劍仙,你跟邢云都只是玉璞境劍修。”

    老嫗故作恍然道:“原來如此。”

    米裕微笑道:“在劍氣長城,道齡當(dāng)不了飯吃,也當(dāng)不了酒喝。”

    老嫗站起身。

    米裕跟著起身,“兩位前輩,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可別因為自己的待客不周,把柳水和邢云趕去龍象劍宗了。

    柳水笑道:“再看看。”

    到了船尾那邊,老嫗抬起手,輕輕捋過鬢角。

    誰年輕那會兒,還不是個美人呢。

    一座京城鴻臚寺名下的公館,幾乎每隔幾天,劉幽州就會更換一處風(fēng)景不同的“螺螄殼”道場。

    書房內(nèi),鋪有一張竹席,劉幽州正一手持筷,一手捧著螺螄粉,在那兒狼吞虎咽,視線卻是盯著墻上的一幅地圖。

    一條未來大瀆的綿延河道,在地圖上用不同顏色標(biāo)注出來,就像一根五顏六色的繩子。每段好似竹節(jié)的,就是一段水域,各方勢力,各自負(fù)責(zé)一段大瀆的開鑿事宜,定下工期,不得延誤,如果某方勢力進(jìn)展順利,可以受邀幫忙其余力有未逮的勢力

    ,花錢消災(zāi),免得被祖師堂追究誤工。至于“合龍”之事,祖師堂那邊,安排有專門的仙師負(fù)責(zé)此事。當(dāng)時在場的各國官員,幾乎都是人精,在心中迅速盤算了一下,一下子就看出這種評定功績的算法,極其有利于他們這些山下勢力。所以他們,各有先后,看了

    幾眼坐在祖師堂對面的那些山上神仙,你們真就沒有一點異議?

    禮部刑部,出供奉仙師,工部派遣各種匠人和服役百姓,戶部掏腰包出錢。

    大瀆水路,盡量繞開各國五岳和那些山神祠,免得犯了山水相沖的忌諱,當(dāng)然如果有某國朝廷愿意更換舊址,另說。

    大大小小,大瀆途徑五十二國,即便近期又有新國建立,也不會超過六十。

    其中又有三十四個擁有宗主國的藩屬朝廷,若非特殊情況,是無法參與祖師堂議事的。

    所以此次“祖師堂”議事,就有不少小國君主、將相公卿來此,或與宗主國打點關(guān)系,希冀著能擁有一席之地,或是干脆來這邊抗議,罵街的都有。位于一洲中部的大伏書院,有副山長魯縞親臨,帶著個賢人楊樸。南邊的五溪書院,是副山長王宰帶著一位君子,唯獨北邊的天目書院,比較奇怪,竟然只來了

    一位君子。照理說那個氣勢凌人的副山長溫煜,于公于私,他怎么都該露面的。

    不過這幾位桐葉洲書院副山主、君子賢人們,其實就只是走個過場而已,列會旁聽。

    不出所料,除了賢人楊樸,他們陸陸續(xù)續(xù)都已經(jīng)離開云巖國。

    還有幾件意料之外的趣事,比如小龍湫那邊,請來了一批來自上宗大龍湫的鏡工。再就是如今連同山主加供奉才三位的太平山,竟然也出現(xiàn)了一撥氣象不俗的練氣士,看樣子,境界都不低,而且肯定來自別洲,因為他們剛剛才開始學(xué)才開始學(xué)習(xí)桐葉洲

    雅言。

    當(dāng)然最為矚目的,還是那條由過江龍變成地頭蛇的青萍劍宗。一般情況,外鄉(xiāng)勢力在一洲開宗,想要站穩(wěn)腳跟沒那么容易的,也就是桐葉洲了,北邊,桐葉宗形同封山,昔年那場聲勢浩大的桃葉之盟,如今就變得有點尷尬了。由于大泉王朝與蒲山云草堂,而金頂觀和白龍洞等仙府,則好像被排除在外,一下子就有了貌合心離的跡象。而且一旦錯過這場盛事,金頂觀與,在桐葉洲

    山上說話的分量,自然而然會大為削減。

    在那座祖師堂擁有兩把椅子的,都在情理之中。所以一些個中途臨時增添座椅落座的,反而比較惹人注意,比如中土玄密王朝郁氏的女子武夫,郁狷夫。

    尤其是那劉幽州。好家伙,這可是皚皚洲劉氏,財神爺劉聚寶的獨子!

    有好事者評論,如果說那幫吃飽了撐著的男子,都是奔著蒲山黃衣蕓、大泉女帝她們來的。

    那么至少半數(shù)的仙子,可就都是奔著劉幽州而來!什么榜下捉婿,算個屁,能跟直接給劉氏當(dāng)兒媳婦媲美?

    此外還有大崇王朝的工部侍郎師毓言,一個據(jù)說已經(jīng)浪子回頭的昔年癡情種。

    為了給云窟福地的花神山胭脂榜一位仙子捧場,不惜動用公款,差點被震怒的皇帝陛下,直接下令拖出去砍頭拉倒。

    就是這么個出身官宦世族的年輕人,本該細(xì)皮嫩肉才對,不曾想曬得漆黑,身材結(jié)實,讓人一下子都沒認(rèn)出來。

    書房內(nèi),還有皚皚洲唯一一位止境武夫沛阿香的嫡傳弟子,出身雷公廟的女子宗師,柳歲余。

    她站在桌旁,看著桌上一幅出自劉幽州手筆的“傳世畫作”。柳歲余笑道:“這幅畫要是被陳平安或者曹慈看到,估計你要吃不了兜著走。”

    原來劉幽州畫了一幅名動天下的功德林“青白之爭”。

    白衣曹,青衣陳。

    倆止境武夫,就跟市井潑皮斗毆一般,扭打在一起,其中曹慈,鼻青臉腫。

    劉幽州咧嘴一笑。

    柳歲余問道:“跟云巖國秦氏皇帝談好了,你真打算將一國出產(chǎn)的墨錠都給包圓了?”劉幽州點頭道:“墨出云巖,獨步一洲。這么好的墨,肯定不愁銷量,以前不太掙錢,只是受限于銷路太過單一。剛好我們劉氏最不缺的,就是商貿(mào)航線,無非是

    在家族渡船的單子上邊,加上云巖墨一項,又不占多少地盤。我粗略算過,利潤不低。我只擔(dān)心幾十年過后,銷路徹底打開了,云巖墨的產(chǎn)量反而跟不上。”

    柳歲余打趣道:“生意經(jīng)真是天生的?”

    劉幽州笑道:“只是看得多了。”

    柳歲余一笑置之。劉幽州突然問道:“柳姨,除了幾個洲是想要跟蠻荒天下報仇雪恨,中土神洲、流霞洲呢,你說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那么愿意打仗?他們怎么一點都不怕死呢。

    ”柳歲余隨口說道:“血性,利益,名譽,總歸是各有各的理由。只說山上的練氣士,能夠被祖師堂年譜記錄在冊,就是個不容小覷的理由。至于山下朝廷的武將士

    卒,自然想著能夠在沙場建功立業(yè),大概覺得可以進(jìn)族譜和地方縣志,是一件很光耀門楣的事情吧。”

    劉幽州輕輕嘆息一聲,繼續(xù)吃著螺螄粉,書房內(nèi)響起呲溜聲。

    柳歲余好奇問道:“顧璨說的那件事,考慮得怎么樣了?”

    劉幽州說道:“再等等看。”

    柳歲余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多嘴一句,最好別跟顧璨這種人走得太近。你如果不是劉幽州,還好說。”

    劉幽州說道:“我要不是劉幽州,顧璨還找我做什么。”最近柳歲余又從郁狷夫那邊套出些話來,知道了更多的內(nèi)幕,那場發(fā)生在蠻荒天下的狹路相逢,浩然這邊,是曹慈負(fù)責(zé)先手,勢不可擋。不過最后收官的,奠定勝局的修士,卻是白帝城的顧璨,正是他的一記神仙手,配合曹慈遞出的十一境一拳,才打破僵局。心性堅韌如郁狷夫,與柳歲余聊起這件事,都有幾分心有余

    悸,由此可見,那場廝殺的兇險程度。

    蠻荒天下那邊,占盡天時地利,有竹篋,流白,秋云,魚素,窈窕,子午夢,金丹,元嬰,玉璞,瀲滟。

    浩然天下這邊,唯有人和相對占優(yōu),有曹慈,傅噤,元雱,顧璨,郁狷夫,純青,趙搖光,須彌,許白。

    當(dāng)然還要外加一位道號崩了真君的姜尚真,和一個飛升境散仙,道號青秘的馮雪濤。

    風(fēng)來海立,云抱山行。

    拂曉時分,一身道士裝束的劉茂,與一位儒衫男子,在桐葉洲西海邊并肩而立,帶著淡淡腥味的海風(fēng)撲面而來。

    后者做出一個古怪姿勢,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再抬起一只手,掌心朝下。

    先前在那云巖國京畿之地的一處赤縣,被崔東山找到了一位由桐葉洲文運凝聚而成的書生。

    此人給自己取了個不知是化名還是道號的說法,稗官。

    如今他已是仙都山密雪峰的客卿,比較古怪,并非是青萍劍宗的記名客卿,有點類似家族清客的身份。

    崔東山承諾此人,以后可以一起去中土文廟,找經(jīng)生熹平請教學(xué)問。

    劉茂從懷中摸出一本經(jīng)由文廟許可刊印的天象列星圖。他們身后不遠(yuǎn)處就是那座海龍山。在山中道觀內(nèi),作為最大香客和金主的崔東山,秘密建造出兩座建筑,分別用來夜觀星象和測量東海水運。劉茂如今已經(jīng)結(jié)丹,等到大泉王朝工部公務(wù)結(jié)束,他就會來此修道,幫助崔東山秘密打造出一架天象儀和地動儀,圖紙當(dāng)然都是崔東山繪制而成,精通術(shù)算的劉茂至多就是負(fù)責(zé)…

    …打雜和兩架儀器的后期維護(hù)。

    稗官問道:“龍洲道人,你何時歸還那些雕版?”

    劉茂憋屈不已,總不能說那崔宗主是在血口噴人,故意栽贓嫁禍吧?

    稗官退讓一步,“我可以花錢買回。”

    劉茂既然不能解釋什么,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免談。”

    稗官皺眉道:“真是你偷走的?!”

    好似滿褲襠黃泥巴的劉茂,深呼吸一口氣,“隨你怎么說。”

    稗官蹲下身,掬水在手。

    唯有大水通海,才能稱之為瀆,但這還只是必備條件之一。就像大泉王朝的埋河,蒲山附近的入海沛江,“東海婦”寇渲渠,與當(dāng)?shù)厮袂嗪榫臀茨艹蔀榻瘢儆心菞l長達(dá)萬里的燐河,就只有幾位河伯,金玉譜

    牒上邊的神位,最高只有從七品而已。但是浩然天下,有兩條水脈不過三四千里的入海江河,依舊獲得了大瀆稱號。

    稗官將手心海水重新歸還大海,說道:“聽說劉觀主所在的大泉王朝,有一座極具規(guī)模的山上船塢?另外還有一座正在建造?”

    劉茂點頭道:“陛下雄才偉略,眼光極遠(yuǎn)。”這種建造仙家渡船、尤其是跨洲渡船的船塢,極其耗費國力,可能需要耗時五年到十年,才能建造出一個渡船胚子,距離真正“下水”,更有很長一段時日。自己

    來打造跨洲渡船,這在桐葉洲是開創(chuàng)性的舉措,可謂破天荒了。

    稗官說道:“比起寶瓶洲的大驪王朝,差距仍然不小。”

    劉茂說道:“這么說,沒意思。”

    別說是大泉王朝,就算是浩然天下的舊十大王朝,又有誰能夠像大驪宋氏那樣,持續(xù)不斷打造劍舟和山岳渡船,就跟……放風(fēng)箏和下餃子似的?

    劉茂想起一事,先前崔東山帶他去往云巖國途中,曾有一問。桐葉洲曾經(jīng)屬于大洲,本土修士一個個眼高于頂,但是偏偏這么個地方,既無一艘跨洲渡船,也從不想著擁有一條大瀆,這般閉關(guān)鎖州,難道真的只是喜歡窩里

    橫?桐葉宗杜懋也好,玉圭宗荀淵也罷,他們都不是笨人吧?如果將一座桐葉洲陸地,看成是一座山,你覺得此舉?

    當(dāng)時劉茂不假思索,便有兩個字脫口而出,“封山。”

    崔東山點點頭,“誰說朽木不可雕,分明可以嘛。”桐葉洲的宗門,故意不去劍氣長城,未能從劍氣長城那邊搬運劍道氣運反哺一洲,久而久之,使得劍修零落,不成氣候。三千年前,尚未出現(xiàn)斬龍一役,北邊的寶瓶洲,只說古蜀地界,便是劍仙如云,劍光四起。劉觀你當(dāng)真以為桐葉洲的修道之士,不羨慕,不嫉妒?之后寶瓶洲氣數(shù)衰減,三千年河?xùn)|三千年河西,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桐葉洲開始俯瞰寶瓶洲,在這足足三千年期間,是有些謀劃的。只因為有人想要,靠著一種遠(yuǎn)古的封山之法,鎖住一洲山水氣數(shù),以便催生出一位類似

    合道地利的十四境。

    當(dāng)然是個笨法子了。不過勝在穩(wěn)當(dāng)。如果不是那場蠻荒攻伐浩然的戰(zhàn)事來臨,桐葉洲被打成了一個八面漏風(fēng)的篩子,否則這里確是有幾分機會的。可能是杜懋,也可能是荀淵選中的姜尚真,或者是

    韋瀅,總之都有機會去爭一爭。

    離開京城之前,負(fù)責(zé)督造雞距筆的劉茂,與皇帝陛下又見了一面。

    姚近之抬頭望向天幕,當(dāng)時與劉茂笑問一句,“你看過黑云嗎?黑云壓城的那種黑云。”

    劉茂被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給問住了,好在皇帝陛下沒有賣關(guān)子,繼續(xù)說道,據(jù)說大驪王朝的浮空劍舟,數(shù)量足夠多的時候,就會出現(xiàn)這種畫面。

    劉茂孩子的大泉蜃景城有個說法。

    女帝姚近之,曾經(jīng)在御書房,她手持一根泛黃的竹制畫桿,重重敲打在大泉王朝在內(nèi)的數(shù)國版圖上,邊境,腹地,京城。

    她與一眾廟堂重臣,疾言厲色道,一個強國的基礎(chǔ),是領(lǐng)土,領(lǐng)土,還是領(lǐng)土!

    桐葉洲北方,天目書院。

    副山長溫煜外出一趟,將北地王朝、諸多小國都逛了一遍,除了極個別朝廷,溫煜都沒有顯露身份。

    就像一場不動聲色的京察大計。

    得知溫山長返回書院,原本還有幾分輕松的求學(xué)氛圍,頓時為之肅然。

    溫煜在書院,主要是負(fù)責(zé)兵略、術(shù)算兩科的教學(xué),其實他并不是那種板著臉授課的道學(xué)家,相反,溫煜開課授業(yè)時,言語風(fēng)趣。

    但是書院上下,從君子賢人到所有學(xué)子,就是對這位溫山長最是心生敬畏。

    溫煜下船后,沒有返回自己書齋,徒步去往書院后山,等他來到一座僻靜院落,山長范簡淡和副山長康闿,兩位老夫子,都已在院門口等著。

    溫煜與他們作揖行禮,在門口閑聊了幾句,其實詳細(xì)情況,范山長已經(jīng)通過書信與溫煜通過氣。

    那個真名“龍宮”的呂碧籠,她表面上是積翠觀的觀主,虞氏王朝的護(hù)國真人,更為隱蔽的真實身份,是萬瑤宗的祖師堂嫡傳弟子。

    她早年離開宗門,孑然一身來到桐葉洲,就是奔著將來躋身上五境、為萬瑤宗創(chuàng)建出一座宗門去的。為此宗主韓玉樹不惜私下傳授給她兩門極其上乘的古老道法,呂碧籠才可以躋身元嬰,還與她承諾,事成之后,不但允許她自主擴(kuò)大她那條道脈,將來萬瑤宗也

    會按時送給她一撥撥修道胚子,在萬瑤宗祖師堂內(nèi),她這條道統(tǒng)法脈,可以至少擁有兩個席位。等到妖族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攻占桐葉洲絕大部分地盤,按照三山福地萬瑤宗的授意,是讓她盡量保住虞氏王朝的元氣,躲入青篆派那座山水秘境避難。等到妖

    族退出浩然天下,萬瑤宗又下了一道旨令給她,暗中吞并那個只有兩位金丹修士的青篆派,希望她能夠在此基礎(chǔ)上,再起一座宗門。如此一來,等到萬瑤宗,憑借神仙錢砸出來的“戰(zhàn)功”,在桐葉洲創(chuàng)建下宗,再等呂碧籠將來成功躋身玉璞境,青篆派就可以順勢更換為青篆宗了,而她“閉關(guān)破

    境”之前,先找機會加入萬瑤宗,成為譜牒修士,到時候萬瑤宗就可以順勢升為“正宗”,同時擁有上宗和下宗。

    之前書院已經(jīng)“提審”過龍宮一次,已經(jīng)豁出性命去的“積翠觀呂碧籠”,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只是天目書院這邊尚無定論,龍宮對此心知肚明,是在等那個副山長,溫煜。

    之前在積翠觀,那個至今不知真實身份的白衣少年,就曾用了個溫煜的身份來嚇唬她,而且效果很好。

    因為溫煜三人都懸佩有一塊象征身份的山長玉牌,得以無視院子的山水禁制,步入其中。

    被拘押在此的龍宮,事先得到通知,已經(jīng)站在正屋門外,恭迎三位書院山長,與他們施了個萬福。

    等到龍宮見到了這個真正的書院溫煜,不知為何,第一眼,龍宮就對這位年輕儒生感到畏懼。

    整個人瞬間如墜冰窟,有一種不由自主的背脊發(fā)涼。

    她當(dāng)然也怕那個白衣少年,但是更多的感覺,還是荒誕多于敬畏。

    所以溫煜看了眼龍宮,她便下意識低下頭去,不敢與之對視。

    兩位老夫子對視一眼,都覺得好笑。

    果然還得是咱們溫副山長出馬才行啊。

    雖說是囚犯,可龍宮在書院這邊,除了無法離開院子,其實并無一位階下囚的該有“待遇”,院內(nèi)書籍頗多。

    當(dāng)下桐葉洲山上山下,已經(jīng)有了個心照不宣的共識。

    做了虧心事,就別落在天目書院溫煜的手里。

    山下,在可輕可重之間,天目書院興許可以從輕發(fā)落,可是山上修士一旦違禁,書院卻是一律從重從嚴(yán)。等到三座書院陸續(xù)重建完畢,尤其是溫煜擔(dān)任天目書院的副山長,很快桐葉洲這邊就琢磨出些門道了,所以桐葉洲北方的山上修士和本土妖族,做賊心虛又覺得紙包不住火的,都會主動去中部的大伏書院或是南邊的五溪書院,寧肯繞遠(yuǎn)路,冒風(fēng)險,也不去有個溫煜的天目書院,那不叫自首,簡直就是自投羅網(wǎng),不死也

    要丟掉半條命。

    因為所有定罪和責(zé)罰,三座書院都會第一時間對外公布。

    毫無懸念,天目書院對待練氣士的懲罰力度,要遠(yuǎn)遠(yuǎn)重于大伏和五溪書院。

    跨過正屋門檻,三位山長坐在一排,龍宮單獨站在對面。

    等到范簡淡和康闿落座,溫煜這才坐下,朝對面的元嬰境女修伸手虛按兩下,“既然尚未定罪,不用太過拘謹(jǐn),坐下聊。”

    龍宮聞言便是瞬間心弦緊繃起來,溫煜這句話,其實不說更好。

    她坐在椅子上,如坐針氈。

    “萬瑤宗要么是與蠻荒妖族早就暗中勾結(jié),要么是有意瞞報情報,屬于知情不報,在我看來,明顯前者可能性更大。”

    今天溫煜的第一句話,就等于為今天尚未開始的審問,提前下了個結(jié)論。不光是龍宮,更加針對萬瑤宗和宗主韓玉樹。

    山長范簡淡一言不發(fā)。溫煜繼續(xù)說道:“龍宮離開萬瑤宗之時,距離蠻荒妖族大舉進(jìn)攻劍氣長城,這中間隔了太久,萬瑤宗派遣她來到桐葉洲,化名呂碧籠,進(jìn)入洛京積翠觀,擔(dān)任虞氏

    王朝的護(hù)國真人,再領(lǐng)著一大幫人躲入青篆派,這一系列作為,環(huán)環(huán)相扣,萬瑤宗和韓玉樹,顯然是有備而來。”副山長康闿忍不住說道:“韓宗主是一位老資歷的仙人,三山福地又是一處歷史悠久、傳承隱蔽的古老秘境,韓宗主就不能是通過秘術(shù)、卦象來推測出……天時有變?然后為此早作謀劃?雖說三山福地有獨善其身的嫌疑,只是多少也算人之常情,一來韓玉樹并非儒家子弟,再者萬瑤宗又與文廟素?zé)o聯(lián)系,溫山長如此斷言

    ,會不會有點不妥?”

    畢竟三山福地的大道根腳,外界不清楚,文廟和書院這邊還是有點眉目的。

    是那位三山九侯先生的遠(yuǎn)古道場之一,所以可能有些術(shù)法神通的玄妙傳承,是外界修士無法接觸到的獨一份學(xué)問。假定韓玉樹確實推算出后來的那場戰(zhàn)事,不管卦象或是心算的結(jié)果,清晰還是模糊,在這么個天大事情上,要求萬瑤宗早早跑去提醒文廟,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

    了。

    真當(dāng)中土陰陽家陸氏是酒囊飯袋嗎?就你一個地處偏遠(yuǎn)的萬瑤宗,算得準(zhǔn)天機,看得清楚星象?

    何況不談?wù)麄€浩然天下,只說中土神洲,奇人異士極多,除了陸氏,精通天象、占卜一道的得道之人,不乏其人。

    “以萬瑤宗坐擁三山福地的底蘊,想要有朝一日打開大門,同時擁有上下兩宗門,再通過你在外邊的鋪墊,完成一鼓作氣躋身正宗祖庭的壯舉,不是不可能。”

    只是通過這一系列縝密謀劃,就以此來斷定萬瑤宗和韓玉樹暗中勾結(jié)蠻荒妖族,終究沒有證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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