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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三章 愁者解自愁-《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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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墻角有株鵝黃牡丹,一株三干,極高茂,枝葉離披,錯出檐甃之上,可遮烈日,每逢酷暑時節,花影鋪地,清涼避暑。

    在陳平安眼中,衣帶峰劉老仙師,就是一個純粹的修道之人。

    修為境界興許不算太高,但是清凈修行一以貫之,從來眼中無是非,便是修道自在人。

    因為那場開峰典禮的關系,老仙師的孫女劉潤云,得意弟子宋園,暫時都尚未返回山中,估計會跟陳靈均和郭竹酒一起乘坐渡船返回牛角渡。

    劉弘文取出山中自釀的一壺酒,兩只出自龍泉郡燒制的青瓷酒杯。

    老仙師先幫著給陳平安杯中倒滿酒水,笑道:“我們都自飲自酌,要是覺得已經喝到門了,就不用硬喝。”

    看來老人是跟朱斂學了不少小鎮這邊的鄉俗土話。

    陳平安笑著點頭,雙手持杯,“就這第一杯酒,我得把多年余著的禮數補上,敬老仙師一杯。”

    劉弘文只得雙手持杯,兩只酒杯輕輕一磕碰,敬酒之人杯微低,各自仰頭一口飲盡酒水,陳平安幫忙倒滿,劉弘文笑道:“虧得陳山主愿意從百忙中抽身,親自參加此次黃粱派的開峰觀禮,給了我一個好大面子,這不高掌門前不久回信一封,說他今年最晚在暮春時分,就會帶著幾位祖師堂供奉,一起來衣帶峰拜會我這個當師伯的。”

    反正知根知底,老修士就不用刻意在陳平安這邊假裝什么師門和睦、關系融洽了。

    陳平安笑道:“高掌門管著偌大一個門派,在祖師堂坐頭把交椅的人,除了要照顧到自己的修行,方方面面和里里外外都需要權衡,想來并不輕松,很多事情,由不得他自己如何想就如何做。”

    劉弘文說道:“看來陳山主對高枕的印象還不錯。”

    陳平安玩笑道:“都是需要經常求人的人,就容易惺惺相惜。”

    劉弘文似乎解開了心結,如今提及高枕這個曾經與他相看兩厭的師侄,其實老人心里邊早就沒什么郁氣了,故而聞言點頭笑道:“高枕當掌門,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在這件事上,我其實從來不懷疑師弟的決定,要是換成別人來當掌門,我估計都不會來衣帶峰這邊,只會放心不下的,就算明知再惹人厭煩,我也要留在那邊滿嘴噴糞。”

    陳平安笑道:“哪天要是連罵都懶得罵,就真是失望透頂了。”

    劉弘文點頭道:“就是這么個話糙理不糙的理兒。”

    回頭高枕這家伙來山上,得教一教師侄這個道理。

    之后就是各自喝酒,一壺酒喝完,差不多是對半分的量,結果不勸酒的老人又去屋內拿了一壺酒過來,大概這才叫真正的勸酒。

    老仙師從袖中摸出一只錦盒,放在桌上,打開后,是一枚朱紅絲線穿孔串起的白玉詩文璧,墜有一粒珠子,老人將錦盒輕輕推給陳平安,笑道:“不能光喝酒,忘了正事,這是我恭賀落魄山躋身宗門的禮物,說實話,一直舍不得送給落魄山,并非禮物本身有多珍貴,不值幾個神仙錢,實在是喜歡得緊,詩文玉璧這圈文字,刀工不俗,文字更好。收下,趕緊的,莫要說些君子不奪人所好的屁話,再跟我客氣……”

    好家伙,不等老仙師繼續說下去,年輕山主已經道了一聲謝,落袋為安了。

    之后年輕劍仙竟然開始詢問修行事,老金丹便借著酒勁,只管答以心中話。

    “敢問前輩,何謂修行。”

    “自己走路,獨過心關。”

    “何謂得道。”

    “大家都好。要說此語作何解?并非故弄玄虛,一句平常話而已,無非是出門有路,過水有橋,你來我往,無人阻擋。”

    “前輩肯定讀過很多三教典籍吧。”

    “不多。”

    “那就是前輩有古賢風范,看書吃透,絕不泛泛。”

    “這倒不算過譽。陳山主你也不差,讀書沒點悟性,豈能有今日造化,別人說你是福緣深厚,我卻說你是惜福。”

    “不如前輩多矣。”

    “你我至多相差毫厘,所以不必過謙,我這邊藏書頗多,以后隨便借閱。”

    最后劉老仙師又拿來一壺酒。

    最終陳平安喝了個微醺,滿臉通紅走下衣帶峰。

    閉戶觀書多歲月,種松皆老作龍鱗,揮毫落紙走云煙,文字哪爭三兩句,胸懷要有數千年。

    等陳平安走到螯魚背那邊,在山腳溪澗那邊掬水洗了把臉。

    當年劉重潤跟落魄山簽訂一份山水契約,從書簡湖帶來十二位嫡傳弟子,她花了三十顆谷雨錢,跟落魄山租借螯魚背三百年。

    這當然是劉重潤哭窮的結果,做買賣不砍價,還是女子嗎?

    之后她再自己掏錢,重金聘請墨家匠人和機關師,打造出一系列連綿府邸,緊密攢簇若魚鱗,使得螯魚背這邊,由于山中建筑連綿,加上材質特殊,每當日光照射或是月色灑落,山中建筑群的屋脊熠熠生輝,一金色燦爛,一銀白若雪,美輪美奐。使得如今的螯魚背,無意間成了一處小有名氣的風景名勝。

    事實上,當時珠釵島就那么幾個譜牒修士,很多宅子都空置著,劉重潤也不在乎,偏偏很愿意在這方面一擲千金,更不愿意將那些建筑租借出去,事實上,很多在這邊擁有山頭的門派,都在這種事上賺了不少神仙錢,不少寶瓶洲門派和譜牒修士,都愿意給出一筆價格不菲的租金,在這西邊大山的某個山頭,名義上擁有一座宅子,自家子弟或是山上好友來往游歷,有個落腳地方,能夠在山中住下,怎么都是個面子。

    那會兒陳平安不在家鄉,鄭大風還是看門人,不曾去往五彩天下,他就曾與劉重潤當面訴苦,重潤妹子,下次別這樣了,真的,只會欺負大風哥哥這種厚道淳樸人,算哪門子事嘛,山上這些建筑就不止三十顆谷雨錢,你可以騙我錢,但是不可以傷我的心。

    要是一個不小心,讓天下少掉一個老實本分的好男人,多出一個浪跡花叢的風流漢,誰負責?重潤妹子,你要是愿意負責,今兒咱倆就先把這樁親事定下來吧,我這就收拾包裹,去螯魚背住下……

    其實光是落魄山首席供奉“周肥”的手筆,就遠遠不止三十顆谷雨錢了。

    早年周首席財大氣粗,出手闊綽,自掏腰包,一口氣拿出了四件品秩不俗的山上法寶,作為灰蒙山,朱砂山,蔚霞峰和螯魚背的壓勝之物,這些重寶落地生根,與山根水運緊密銜接,等到劉重潤打撈起那座故國遺物的水殿,與前者相得益彰,使得螯魚背的水運愈發濃郁。

    劉重潤就打算早些跟落魄山補簽一份新地契,珠釵島想要在在三百年的基礎上,再續簽……六百年!

    因為按照第一份契約的約定,三百年到期后,珠釵島修士搬遷離山,可是帶不走那些建筑的,不能拆走那些作為棟梁的仙家木材、也不能遷徙山中的仙家花卉草木,屆時會全部自動轉為落魄山名下的產業。

    沒法子,這份契約,是朱斂做主簽的,白紙黑字,一條條,寫得一清二楚。

    珠釵島女修,當年對此頗有埋怨,若是那位青峽島的賬房先生,他親自來跟島主談買賣,怎么可能會如此刻薄、錙銖必較呢,絕無可能。

    處州的螯魚背,若是再加上書簡湖的珠釵島,跟黃粱派差不多,也算有了上山和下山。

    作為幫忙在大驪王朝眼皮子底下打撈遺址的報酬,劉重潤送出一條龍舟給落魄山,此外還有個雙方五五分賬的口頭承諾。

    作為舊國藏寶之地,除了水殿、龍舟兩件仙家重寶,其實還有不少珍藏寶物,劉重潤的這筆收入,按照朱斂當時的估算,怎么都有五六百顆谷雨錢。只不過當年朱斂故意對此視而不見,劉重潤也就樂得順水推舟,假裝沒這么一回事。后來劉重潤愿意主動提出擔任翻墨龍舟的管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件事,算是投桃報李,幫著珠釵島補上了一份人情債。

    其中那件被仙人中煉的重寶水殿,如今就被劉重潤安置在祖師堂寶珠閣附近。

    今天落魄山的年輕山主,主動做客螯魚背,好像還是頭一遭的稀罕事,主要還是因為陳平安常年在外的緣故。

    最開心的,肯定不是一直為難如何開口續約的劉重潤,而是那些早就與青峽島賬房先生熟悉的年輕女修。

    前些年,落魄山主動示好,讓螯魚背這邊的劉重潤,挑選了幾個性格沉穩、資質出眾的嫡傳弟子,去往那座蓮藕福地潛心修道。

    十年為期,在兩處風水寶地,水運充沛到了一個堪稱夸張的地步,極其適宜修行水法的練氣士,簡直就是為她們珠釵島修士量身打造的最佳道場,它們自然大有來歷,都來自北俱蘆洲,一處是濟瀆靈源公沈霖贈送的一部分南薰水殿,還有龍亭侯李源贈送的一條溪澗。

    這些年,劉重潤由于已經躋身了金丹,再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很難,所以曾經有過兩次外出游歷,新收了一撥弟子。

    小門小派的,對于修道胚子的資質要求不高,收取弟子,其中能有希望躋身中五境的修道資質,就已經算是撿個不小的漏了。

    此外一些劉重潤的嫡傳弟子當中,又收了很多山下孤苦少女上山當侍女,名義上說是丫鬟婢女,其實也就是來螯魚背    能修行就修行,有機會加入譜牒,    不能修行的女子,就每個月領取一筆俸祿,山外若有家族和親人,平攤下來,約莫每個月能夠拿到幾十兩銀子,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女修加上各座府邸的婢女,近百人數,如此一來,鶯鶯燕燕,螯魚背便愈發熱鬧了幾分。

    苦出身的,未必就一定在發跡后善待            甚至可能反而變本加厲,

    只是劉重潤管教有方,對門中弟子的修道資質要求不高,反而對心性極其在意,所以螯魚背這邊,不敢有任何欺下瞞上,門風是很好的。

    陳平安走在山路上,先前門房女修已經通報祖師堂。

    見到了那個青衫身影,一個喊一個的,陸續趕來三位女修,異口同聲道:“陳先生!”

    她們還是習慣稱呼對方為陳先生。

    陳平安笑著點頭,她們的名字都記得清楚,“流霞,管清,白鵲,你們好。”

    當然只是陳平安記性好的緣故。

    青峽島的賬房先生,是出了名的不解風情,言行舉止,一板一眼,只會大煞風景。

    何況當年在書簡湖,因為那個馱飯人出身鬼修的關系,當說客的陳平安在珠釵島渡口,吃了很多次閉門羹,別說見著劉島主,都沒辦法登山。

    其實這件事,在珠釵島內部的女子之間,是極被津津樂道的,呵,咱們珠釵島是小門派不假,但是我們山門的架子大啊!試問天底下,哪家山頭,能夠一次次攔著陳先生不讓登山?是那正陽山?還是神誥宗啊?肯定不行也不敢吧。

    不過劉重潤管束嚴,誰都不敢往外傳,因為一經發現,就會被島主直接剔除譜牒,驅逐下山,沒有任何余地。

    陳平安跟三位女修閑聊幾句,就告辭離去。

    當年每次在珠釵島吃過閉門羹,去往青峽島朱弦府,陳平安可能還要被那個馬遠致拿言語戳心窩子,什么咱倆是同病相憐的難兄難弟啊,在女子這邊,都吃了模樣不俊俏的虧,陳平安你以后常來我府上,見著了你,比我更丑,我心里就好受多了……不然就是逼著陳平安發毒誓,你得跟我發個誓,朋友妻不可欺,你小子別人丑多作怪,千萬別心存歪心思啊,跟我來啥不客氣那一套歪理,即便長公主殿下如今還沒有被我娶進門,也是你未來嫂子,你見著了她,記得一雙眼睛給我規矩點,別亂瞥,大家都是褲襠里帶把的男人,我還能不懂你……陳平安,你跟我說句心里話,見著了長公主殿下,你有沒有啥想法?沒有?真沒有?好吧,信你一回,竟然瞧見了長公主殿下這種尤物中的尤物,都沒點綺念,呸,不是男人,真不是個東西……

    等到陳先生走遠,白鵲哈哈大笑,伸出手,“愿賭服輸,都趕緊的,掏錢掏錢!”

    流霞是劉重潤的二弟子,白鵲是小弟子,當年她們幾個曾經拿陳平安當賭注,結果流霞輸掉了十顆雪花錢,白鵲還是當年一般的少女姿容,她就是當年那個唯一一個掙錢的,因為那次只有她押注陳平安可以登山,結果就是通殺!

    陳平安停步轉頭。

    那邊立即停下笑聲。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陳先生的身份多了,一個比一個嚇人。落魄山的山主,文圣的關門弟子,繡虎崔瀺的小師弟,五彩天下第一人寧姚的道侶,與曹慈問拳的止境武夫,四十來歲的玉璞境劍仙……以前她們能做的事情,如今再做,尤其是當面,就有點不合時宜了,結果還是被逮了個正著。

    陳平安站在原地,笑著打趣道:“管清,聽我句勸,第一,別跟白鵲師妹賭錢,她賭運是真好,第二,就算真要賭錢,也別跟流霞師姐一起押注,師姐押什么,你就反著來。”

    她們一時啞然。

    等到那一襲青衫走遠,三位關系融洽的同門師姐妹才驀然大笑。

    性情古板的陳先生,偶爾言語風趣起來,還是很好玩的。

    就像當年流霞埋怨陳平安,害她輸了十顆雪花錢,陳先生就詢問一句,如果他說一句活該,還能去見島主嗎?等到流霞不情不愿說可以,賬房先生果真就撂下一句,活該。

    白鵲抬起手,做了個揮手的動作,自顧自說道:“帥氣!”

    當年,有個掙錢掙到雙手捧錢都快要摟不住的少女,與那個年輕賬房先生的背影,大笑著道謝,身穿青色棉衣的男人,沒有轉頭,只是抬起手,揮了揮手,大概是示意不用客氣。

    白鵲雙手攥拳,使喚晃了晃,滿滿當當都是雪花錢呢,興高采烈道:“哈,這件事可不能讓師父知道。”

    掙錢開心,當然與陳先生重逢,陳先生還是這般    “沒兩樣”,好像是更開心的事情。

    “為什么我們怕師父,都不怕陳先生呢?”

    “我覺得就算陳先生以后境界更高,再見了面,還是不怕他的。”

    “是不是因為陳先生跟我們一樣是窮苦出身,所以對我們就沒什么架子,還不是那種假裝平易近人?”

    “可也不是誰變得富貴了都會這樣啊,就說書簡湖那邊,境界高了,翻臉不認人的,少嗎?他們作踐起別人不是更兇更狠?五花八門的手段,只有我們想不到的,就沒有他們想不出的,如今離著書簡湖這么遠了,還是想想就后怕。”

    “那是為什么呢。”

    “因為陳先生天生就是個好人唄。”

    “這種理由虧你想得出來……不過仔細想想好像也是。”

    珠釵島的祖師堂,名為寶珠閣。

    劉重潤就獨自站在這邊門口,等著陳平安現身。

    她梳高髻,體態豐碩,方額廣頤。

    劉重潤習慣性瞇起那雙極為狹長的丹鳳眼,看著那一襲青衫的漸行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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