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四章 吾為東道主(四)-《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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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本碑帖的文字,就恰好居于兩者之間。
再之前陳平安在七里瀧那邊,與錢塘江兩岸一眾新舊書籍“借字三十萬”,就真的只是以量取勝了。
詩篇文字多反復(fù),但是這類疊字,是同樣可以煉為一個字的,就像那打鐵一般,愈發(fā)堅(jiān)韌,密度越搞越大,故而重疊次數(shù)越多,那個文字,就越有分量,其中蘊(yùn)藉的道韻就重。
至于吳懿送出的那只劍匣,秘密承載著那六十多個寶箓真誥文字,就屬于第一種“可遇不可求”的情況了。
陳平安說道:“如此一來,難免折損中岳道氣。”
晉青嗤笑一聲道:“那你還我?”
這尊山君就只差沒說一句少在這邊得了便宜還賣乖。
陳平安承諾道:“買賣之外,等我以后騰出手來,自會報(bào)答中岳。”
晉青半真半假說道:“以后?何必以后,隱官大人今天就可以擔(dān)任中岳的記名客卿嘛,只要點(diǎn)頭,我立馬讓禮制司那邊,發(fā)出一封措辭優(yōu)美的山水邸報(bào)。”
陳平安搖搖頭,婉拒此事,真要答應(yīng)成為中岳的客卿,魏山君不得跳腳罵人?
從頭到尾,晉青都沒有詢問陳平安身邊修士是誰。
陳平安笑問道:“那個篁山劍宗還沒有舉辦開山典禮?”
晉青說道:“正陽山已經(jīng)被你們嚇破膽了,哪里還敢提什么‘下宗’,就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早早將宗字改成了派,取名為篁山劍派,看架勢是徹底死心了,不覺得有任何機(jī)會創(chuàng)建下宗。至于慶典日期,一開始是定在明年春,挑個黃道吉日,照目前的形勢看來,最早也要明年年底了。”
不說聯(lián)袂問劍的陳平安和劉羨陽,只說那身份一并水落石出的劍仙米裕,和女子宗師裴錢,對正陽山修士來說,就是兩座跨不過去的大山了。
被竹皇暫名為“篁山劍派”的正陽山下山,舊朱熒王朝“雙璧”之一的劍修元白,終于還是沒有脫離正陽山的譜牒,并未擔(dān)任中岳客卿,而是正好重返故國,擔(dān)任篁竹劍派的首任掌門,而青霧峰女修倪月蓉,等于連跳數(shù)級,直接從過云樓的掌柜,升任為正陽山這座“下山”的財(cái)神爺。
陳平安說道:“還是自以為是。也好,以后等到好事臨頭,就會多出幾分欣喜了。”
一開始正陽山覺得下宗會是囊中物,成為寶瓶洲歷史上首個擁有下宗的門派,大有一種“舍我其誰”的氣勢。
如今覺得下宗一事,注定是一場字面意義上的鏡花水月了,卻不知道大驪朝廷早有安排,篁山劍派,即便正陽山和山主竹皇什么都不做,依舊注定會升遷為宗字頭門派。
晉青笑道:“這算不算天無絕人之路?”
如今整個寶瓶洲的山上,與山水官場,都特別喜歡看正陽山的笑話。
而中岳山君的這句無心之語,其實(shí)在青同這邊很有嚼頭,余味無窮。
陳平安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反問道:“成為篁山劍宗之后,依循文廟舊例,必須有個上五境修士擔(dān)任宗主,那么元白就無法擔(dān)任宗主了,到時(shí)候何去何從?是再次返回正陽山,還是來晉山君這邊當(dāng)客卿?”
晉青說道:“還是要看元白自己的意思,去正陽山,就是養(yǎng)老了,時(shí)不時(shí)還要被祖師堂議事拉壯丁,以元白的脾氣,已經(jīng)反悔一次,就不太可能來我山君府修行了,多半還是選擇留在下宗里邊吧,無官無職一身輕。”
陳平安眼神誠摯道:“那就勞煩晉山君與元白打聲招呼,桐葉洲的第一個劍道宗門,仙都山青萍劍宗,翹首以盼,恭候大駕。”
晉青朗聲笑道:“敢情隱官大人是挖墻腳來了?”
陳平安正色道:“懇請山君一定要與元白轉(zhuǎn)告此事,最好是能夠幫忙勸說一二。”
晉青有點(diǎn)意外,“你就如此看重元白?”
元白走到了斷頭路的盡頭,此生再無希望躋身上五境,與劍仙二字徹底無緣,幾乎已成定局。
要說一般的宗門,就算是那天才輩出的中土神洲,自然還是愿意禮敬一位大道止步不前的元嬰境劍修。
但是對擁有“隱官”頭銜的陳平安而言,在那劍氣長城,什么劍修沒見過?
陳平安沉聲道:“劍修境界有高有低,唯有純粹二字不分高下。”
晉青說道:“等到某件事真的做成了,我可以捎話,由元白自己決定去哪里修行。”
陳平安離開晉青道場之前,送出一把青竹折扇,笑道:“聊表寸心,不成敬意。”
晉青接過那把折扇,入手便知,是名副其實(shí)的“不成敬意”了,笑著說了句客氣話,“招待不周,多多包涵。”
等到陳平安與那隨從離開北岳,晉青打開折扇,扇面之上有題字。
千山擁岳,百水匯庭,國門浩翠,巨靈守山,劍臥霜斗,萬年釀此雄魁地杰。
學(xué)宗師,人氣脈,國精神,俠肝義膽,用舍關(guān)時(shí)運(yùn),日月明鑒,一片老臣心。
晉青臉上有些笑意,合攏折扇,用力攥在手心,遠(yuǎn)眺山河,輕聲道:“得道者多助。”
之后陳平安帶著青同去了東岳、西岳兩地。
兩位山君都還算客氣,開門待客,甚至都要設(shè)宴款待陳平安。
只是聽說年輕隱官的來意后,最終結(jié)果,就是兩種措辭,一個意思。
一個相對言語委婉,那東岳山君,笑言說此事有違本心,只能是讓陳隱官白跑一趟了。
而西岳山君,說那人心稀爛的桐葉洲,簡直就是一灘扶不起的爛泥,陳山主你見過有誰,會將一炷香插在爛泥中?
青同嘀咕道:“寶瓶一洲的山君,尚且如此,撐死了就是沒讓你吃閉門羹,好歹進(jìn)了山門,請你喝了杯茶水,可是之后的中土五岳,那五尊山君,只會架子更大,怎么辦?”
相較于上次青同一路被牽著鼻子走,這次入夢遠(yuǎn)游群山,要去何處見誰,陳平安都與青同說清楚了。
一襲青衫如蹈虛空,四周俱是一種如夢如幻的琉璃光彩,是在光陰長河中蹚水才有的奇妙景致。
陳平安臉色平靜道:“船到橋頭路找山,走一步看一步,還能怎么辦。”
青同問道:“你就半點(diǎn)不覺得憋屈?”
陳平安被這個問題問得忍俊不禁,雙手輕輕揉臉,“青同,你待在山巔太久了,除了想到劍修,會讓你覺得窩囊,
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幫忙跟文廟那邊打聲招呼,準(zhǔn)許你隨便跨洲游歷一事,我沒那本事,但是讓你離開鎮(zhèn)妖樓,在一洲之地隨處游歷,我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要是有這個想法,我自己不會跟文廟說?”
“我有個朋友說過,人不要被面子牽著走。”
“再說了,別覺得至圣先師曾經(jīng)做客鎮(zhèn)妖樓一次,你就能真的如何了。”
“山水官場,也是公門修行,規(guī)矩多門道多,縣官不如現(xiàn)管,是一樣適用的。你總不能假傳圣旨,與文廟那邊胡說八道,說至圣先師答應(yīng)此事了吧?那么你自己說說看,不談中土文廟的三位正副教主,學(xué)宮祭酒、司業(yè),你肯定是一個都不熟,面都沒見過,那么只說桐葉洲大伏、天目、五溪三座本土?xí)海偌由献?zhèn)天幕的陪祀圣賢,你又認(rèn)識哪個?所以別說是為你破例求情說好話了,估計(jì)就一些個原本屬于可行可不行的兩可之事,都只會是個不行。”
“方才我主動開口,你就是一件順?biāo)浦埸c(diǎn)個頭的小事,可要是繞過我,再被文廟駁回,你丟的面子,豈不是大了去。”
“人嘛,山上修行也好,山下討生活也罷,也就是求個出門在外處處有面子,可是總不能只為面子過活,不打理好手邊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務(wù)虛中求實(shí)登天難,務(wù)實(shí)后求虛下山易,是不是這么個道理?”
青同無言以對。
陳平安笑道:“這會兒,避免冷場,你又可以跟上一句‘有點(diǎn)道理’了。”
青同說道:“就這么喜歡講道理?”
陳平安笑道:“那是你沒有見過我的一個朋友。對了,他會參加下宗典禮,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仙都山了,回頭我讓來你府上做客,你就當(dāng)是給我個面子?”
青同問道:“誰?”
天曉得你會讓誰登門做客。
陳平安說道:“是太徽劍宗宗主劉景龍,一個擅長講理且喜歡喝酒的人,事先說好,我這個朋友,酒量無敵,鎮(zhèn)妖樓那邊儲藏的仙釀多不多?”
天下劍修少有不飲酒的,青同說道:“聽說過此人,好像他如今境界不高,還只是一位玉璞境劍修吧?”
陳平安嘖嘖道:“境界不高?”
劉景龍若是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估計(jì)老大劍仙都會親自傳授劍術(shù)了。
只說劉景龍的那把本命飛劍,肯定會被評為避暑行宮的“甲上”,這還是因?yàn)樽罡咂分染椭挥屑咨狭恕?
不得不承認(rèn),跟青同這位山巔大修士相處,真處久了,好像還挺輕松。
再看看另外那幾位,觀道觀老觀主,白帝城鄭居中,歲除宮吳霜降……
如果說他們有個十四境修士的身份,那么即便是飛升境的劍術(shù)裴旻,那場突如其來的雨中問劍,裴旻帶給陳平安的壓力,都是青同不能比的。
關(guān)于劉景龍的做客,青同既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yīng),只是一想到落魄山腳那個頭別道簪的看門人,青同到底還是沒能忍住,不可抑制的嗓音微顫,問出了個古怪問題,“他真的是他?”
陳平安微笑道:“你猜。”
青同咬牙切齒,冷哼一聲,不敢繼續(xù)刨根問底了。
劍修劍修,說話做事,真是一個比一個賤。
陳平安笑呵呵道:“怎么還罵人呢。”
青同臉色陰沉,“你已經(jīng)能夠聽到我的心聲了?”
陳平安笑道:“再猜。”
青同怒氣沖沖,“適可而止!”
陳平安一笑置之,沉默片刻,沒來由問道:“你說我們說出口的言語,都落在何處了?”
大概是根本不奢望在青同這邊會有什么答案,陳平安自問自答道:“會不會是就像是兩把鏡子的對照?”
南岳。
正值細(xì)雨朦朧時(shí)分,陰雨連綿,山路泥濘難行,愁了山外望山人。
女子山君范峻茂環(huán)顧四周,竟然置身于那座上次待客的涼亭內(nèi),“都說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夢,這算怎么回事?”
范峻茂雙手負(fù)后,圍繞著那一襲青衫,嘖嘖笑道:“只有山水神靈托夢他人的份,你倒好。說吧,見我作甚,是鬼鬼祟祟,行那云雨之事?”
范峻茂斜瞥一眼青同,“這位?她出現(xiàn)在這里,是不是多余了?”
范峻茂故作恍然道:“懂了懂了,就是隱官大人口味有點(diǎn)重啊。”
陳平安面無表情,“說完了?”
范峻茂收斂玩笑神色,停下腳步,坐在長椅上,問道:“先前起于仿白玉京的那場天地異象,跟你有關(guān)吧?”
陳平安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否認(rèn)。
范峻茂嘖嘖稱奇,都說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這家伙果然還是個善財(cái)童子。
唯一的不同,就是身份了,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待嘛。
弟弟范二,一貫是傻人有傻福的。
范峻茂背靠欄桿,翹著腿,雙手橫放在欄桿上,原本意態(tài)憊懶,等到聽過了陳平安的那筆生意經(jīng),范峻茂頓時(shí)神采奕奕,買賣公道,小賺一筆!
哎呦喂,不曾想今兒都大年三十了,還能過個好年?
至于那個不敢見人的碧衣冪籬修士,范峻茂根本就不用正眼瞧一眼,因?yàn)樗幌伦泳涂雌屏藢Ψ奖拔⒌土又翗O的出身。
畢竟范峻茂除了臺面上的山君身份,還有一個更為隱蔽的來歷。
是一位飛升境修士又如何?就是一只個頭稍大的螻蟻罷了。
就像那稚圭,是一條真龍又能如何,擱在萬年之前的遠(yuǎn)古歲月里,不也還是一條身軀較長的爬蟲。
當(dāng)年那位至高,找到已然開竅記起自己昔年身份的范峻茂,只因?yàn)榉毒f錯話,對方就差點(diǎn)一劍砍死她,范峻茂卻依舊心甘如怡。
要知道范峻茂在遠(yuǎn)古天庭,其實(shí)神位不低的,算是次于十二高位的存在。
青同偷偷咽了口唾沫,因?yàn)橐老”嬲J(rèn)出此人根腳了,不是青同眼光獨(dú)到,而是范峻茂在成為女子山君后,她有意無意,恢復(fù)了一部分昔年真容,恰好青同曾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見過她一次,記憶深刻。
可能同樣是飛升境的人族修士,比青同更為“年輕”,甚至是修為、殺力更低的,看待“范峻茂”這些神道余孽,就會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種眼光了。
陳平安看著范峻茂,笑道:“萬年之前就是這種眼神,萬年之后還是如出一轍,那么這一世辛苦淬煉神靈金身,圖個什么呢。”
青同在陳平安這邊,聽習(xí)慣了打啞謎和損人言語,一時(shí)間小有感動,都有點(diǎn)不適應(yīng)了。
范峻茂死死盯著這個大言不慚的年輕劍修,她眼神冰冷,臉色陰晴不定,片刻之后,驀然而笑,頻頻點(diǎn)頭道:“隱官的官大,誰官大誰說了算。”
范峻茂一瞬間就像與前一刻的自己,做了徹徹底底的切割,笑問道:“要不要我把范二喊過來?”
陳平安似乎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搖頭笑道:“不用,回頭我從桐葉洲那邊返鄉(xiāng)途中,肯定會找他喝酒的。”
范峻茂眼神玩味,“喝花酒?”
陳平安點(diǎn)頭道:“兩個大老爺們,喝花酒而已,能有什么問題。”
鶯燕花叢中,我正襟危坐,豈不是更顯定力。
范峻茂顯然不信,嗤笑道:“真的假的?擱我這兒打腫臉充胖子呢?”
作為一岳山君,聽過不少劍氣長城二掌柜的事跡。
陳平安說道:“這有什么假不假的。”
劍氣長城的劍修,誰不清楚,我陳平安想喝酒就喝酒,想什么時(shí)候回寧府就啥時(shí)候回。
寧姚攔過一次?何曾說過半句?絕對沒有的事。
你們這幫外人知道個屁。
其實(shí)關(guān)于失約多年的這頓酒,陳平安在大驪京城那邊,早就已經(jīng)跟寧姚老老實(shí)實(shí)……報(bào)備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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