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薛懷本想附和一句,不料葉蕓蕓已經惱火道:“要點臉!” 薛懷立即點頭道:“是不妥當。陳山主未必樂意承認這個說法,再者這個說法傳出去,其實我們桐葉洲也顏面無光。” 落魄山只是下宗選址桐葉洲,作為上宗之主的陳平安,山下戶籍、山上譜牒都還在寶瓶洲。 檀溶瞥了眼臨陣倒戈的薛懷,笑呵呵道:“墻頭草,隨風倒。” 老將軍姚鎮正在伏案編撰一部兵書,除了匯總畢生大小戰役得失和練兵紀實,還要整理邊軍姚氏歷代武將的武略心得。 老人戎馬一生,好歹給大泉王朝留下點什么。 這座府邸,大概是密雪峰唯一用上山上“地龍”術法的宅子,地氣熏暖,氣候如陽春時分。 故而屋內用不著火盆,也無需穿厚棉衣、披狐裘。 姚仙之敲門而入,一瘸一拐坐在桌旁,府尹大人剛剛得到一份來自蜃景城的諜報,將那份情報輕輕放在桌上,笑道:“爺爺,這個虞氏王朝,有點意思,如今老皇帝還沒走呢,禮部那邊就已經秘密著手一事了,只等太子虞麟游登基,就會立即改年號為神龍元年。好像是積翠觀護國真人呂碧籠,與欽天監一起商議出來的結果,不愧是跟老龍城關系親近的虞氏王朝,很會打算盤。” 老將軍笑了笑,“算不得官場燒冷灶,就怕熱臉貼冷屁股,倒是不至于弄巧成拙。” 新任東海水君,是身為世間唯一一條真龍的王朱。虞氏王朝用“神龍”這個年號,顯然是一種不加掩飾的示好之意。 就是不知道寶瓶洲那位充滿傳奇色彩的飛升境女修,領不領這份情了。 老人拿起情報,掃了幾眼,笑道:“虞氏如今那個太子殿下,還是相當不錯的,有大將軍黃山壽傾心輔佐,京城里邊有座積翠觀,山上還有個青篆派,又跟北邊老龍城攀上了關系,等到換了新君,國勢往上走,是大勢所趨。” 姚仙之撇撇嘴,顯然對那積翠觀和青篆派都觀感不佳,一打仗,跑得比兔子還快,學得烏龜法,得縮頭時且縮頭。 老人將諜報重新折疊好,交還給孫子,輕聲說道:“也別瞧不起這些半點不把臉皮當回事的人,一來招惹他們,很容易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再者你不得不承認,很多事情,還真就只有真小人和偽君子能做成,正人君子反而做不成。” 見姚仙之還是有點不以為然,老人嘆了口氣,“打敗道德文章的,不是更好的道德文章,而是一些捕風捉影的下三濫的稗官野史。往往幾十萬字的著作心血,都抵不過后世一篇幾百字的艷情小說。” 姚仙之神色郁郁,因為想到了皇帝陛下,諸多民間私刻的艷本,至今仍然禁之不絕。所幸相較于當年文人雅士幾乎人手一本的“盛況”,一場大戰過后,已經消停許多了。要知道當年最過分的時候,就連翰林院內當值的文官,都會有人看這些東西,書籍換了個封面而已。 姚鎮笑道:“官場不比治學,怎么用君子和小人,是一門大學問。用得最好的人,稱得上‘登峰造極’,可能還是陳平安的那位大師兄。不然你總不會以為大驪文武,都是無私心的正人、醇儒吧,是天生的能臣干吏吧?” 姚仙之揉了揉下巴,“我要是能像陳先生,有這么一個算無遺策的師兄,嘖嘖。” 老人搖頭道:“你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其實有這樣的師兄,壓力很大的。都不說什么師兄是繡虎了,像那寶瓶洲的風雷園,你信不信,如果劉灞橋沒有師兄黃河,說不定他如今都是玉璞境劍仙了,李摶景一走,一旦繼任了園主,就由不得他喘口氣,練劍有絲毫懈怠,但正因為有個黃河,劉灞橋就沒有了那種一往無前的心性,我相信黃河之所以會趕赴蠻荒天下戰場,除了自己確實想去那邊練劍,也是給劉灞橋一點壓力。” 一個家族,一個門派,大抵如此,當某一人太過矚目,其余人等,難免黯淡失色,旁人要么生出惰性,躺在大樹底下好乘涼,要么容易提不起心氣。 比如他們姚家,何嘗不是一樣的道理。 姚仙之試探性問道:“爺爺,你真不再勸勸陳先生?” 要是爺爺真鐵了心,極力勸說陳先生擔任大泉王朝的國師,不敢說一定成,終究還是有幾分希望的。 老人搖頭笑道:“老而不死是為賊,倚老賣老更惹厭。多做成人之美的事,少做強人所難的事。” 姚仙之知道爺爺心意已定,就不再多說什么。 不料老人笑言一句,“再說了,要那虛名做什么,大泉真要遇到什么難關,需要你跟仙都山這邊打招呼嗎?我看用不著。” 姚仙之贊嘆不已,“姜還是老的辣。” 老人重新提筆寫書,輕聲笑道:“人生百味,無鹽不可,無辣不歡。” 方才正寫到了武將遴選一事,與孫子一番閑聊,沒來由想起一句,便寫下“剛健而不妄行”一語。 老人只寫了幾個字,便又擱下筆,轉頭望向窗外。 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云行雨施,天下平也。 興許總有那么幾個道理,可能萬年之前是如何,現在就是如何,萬年以后還是如何吧。 黃庭頭戴一頂芙蓉道冠,背長劍,憑欄眺望山外的新建渡口。 身邊站著那位墨線渡店鋪掌柜的負山道友。 于負山趴在欄桿上,笑道:“這仙都山,瞧著家業也不算大嘛。” 只有一座仙都山,雖說也有幾座山峰,適宜修行,約莫能夠支撐起五六個地仙修士的開辟府邸、道場,可對于一座宗門來說,還是顯得有幾分山水貧瘠了。 黃庭有些心不在焉,自顧自神游萬里。 于負山問道:“黃姑娘,那個幫咱倆牽線搭橋的那個家伙,到底什么來頭,能夠讓你擔任首席客卿?” 那個神神道道的避雨蓑衣客,于負山確實看不出對方的道行深淺,防賊。 總擔心這家伙,要跟自己最心儀的黃姑娘,發生點什么。 是個勁敵。 于負山得知黃庭走了一趟五彩天下,她如今已經是一位玉璞境劍仙,故而太平山重建一事,于負山可謂躊躇滿志,能夠得一塊太平山的祖師堂玉牌,就算需要自己砸鍋賣鐵也認了,絕對心甘情愿,不皺半點眉頭。 作為遠古負山魚出身,還是個元嬰境修士,他跟一般練氣士的修道路數,還是很不一樣的。可惜走江化蛟一事,門檻太高,以前是不敢冒冒然行事,因為大道出身的緣故,一旦走水,就需要“負山”而行,山的品秩越高越好,這就牽扯到了一場極為兇險的山水之爭,故而未來那場走江,少不得會鬧出些風波。 何況也不是一次走水,就一定能夠成功的,就像早年大泉埋河那邊的那條鱔魚精,不就被埋河水神娘娘阻攔了一次又一次? 所以浩然天下的上五境精怪之屬修士,選擇不多,一種是像那正陽山的搬山老祖,擔任仙府的護山供奉,或者類似投靠云林姜氏這樣的豪閥,得個譜牒身份,不然就只能是如梅花園子酡顏夫人一般,只能遠遁倒懸山,尋一處安穩道場,所以于負山最早的打算,是游歷一趟皚皚洲,找那韋赦,看看能否被這位德高望重的老神仙青眼相加,成為一峰之主,韋赦有那“三十七峰主人”的別號,其中煉日峰、拜月山在內的幾個山頭,早就名動浩然,都是精怪之屬在其中修行。 黃庭也不計較于負山靠著言語占點小便宜的心思,只是提醒道:“在這仙都山,記得收一收脾氣,謹言慎行,不要太把境界當回事。” 于負山玩笑道:“我好歹是個老資歷的元嬰修士,加上這份大道根腳,在這仙都山,還不是橫著走?” 黃庭忍不住笑道:“元嬰境很了不起嗎?” 橫著走?一個不小心,是要橫著走。 于負山其實本就沒把自己的境界當回事,只是想著能夠與黃姑娘多聊幾句,繼續沒話找話,“難不成仙都山里邊,藏著某位世外高人?” 于負山眼角余光打量著女子的笑顏,真美。 傾國傾城,怪不得自己一見傾心。 可惜黃姑娘能夠得到自己的心,卻未必能夠得到自己的身子。 瞧見一道遠游歸來的御風身形返回密雪峰,是那個名為果然的外鄉修士。 黃庭便問道:“鐵樹山,總聽說過吧?” 于負山忍俊不禁道:“我就是個聾子,也肯定聽說過鐵樹山啊。” 如果說投靠韋赦,是一個不錯選擇,那么對于他們這些精怪出身的修士來說,中土神洲的鐵樹山,就是一處心神往之的圣地。 宗主郭藕汀,道號“幽明”。這位飛升境大修士,傳聞曾經一刀劈開黃泉路,即便幽明殊途,仍然在那冥府路途上,成功將一頭鬼仙斬殺,并且全身而退。郭藕汀戰力之高,殺力之大,絕不是南光照之流的老飛升境可以媲美。火龍真人曾經有一句笑談,虧得仙人之上、十四之下,就只有一個境界。 可惜早年的桐葉洲,山上消息太過閉塞,關于中土鐵樹山的奇人異事,翻來翻去也只有一些老黃歷。 于負山就只是個仙家渡口的鋪子掌柜,本就是一場避難,都稱不上什么小隱隱于市。 天下有兩處,未來必須得去。 除了“不開花”的鐵樹山,就是位于彩云間的白帝城。 黃庭繼續問道:“那個叫談瀛洲的小姑娘,已經見過了?” 于負山點頭道:“見過幾次,小姑娘身邊總跟著個小精怪,我勸了倆孩子幾句,可千萬別在山外這么亂逛,很容易出事的。” 如今浩然天下是世道太平了,可對于他們這些山澤精怪出身的修士而言,卻是一種實打實的亂世,境界高還好說,早點在書院那邊錄檔在冊,也算得了一份路引和一張護身符,可那些地仙之下的妖族練氣士,尤其是下五境,現如今誰都像是一褲襠的黃泥巴,要不是大伏書院山長是程龍舟,以及三座書院很快就給出一份明確律例,否則桐葉洲的本土妖族,甭管是否開竅煉形,估計只會落個十不存一的凄慘下場。 于負山是個閑不住的,平時喜歡出門逛蕩,將青萍、謫仙和密雪諸多山頭早就逛了個遍,與那談瀛洲、鄭又乾倆孩子,算是混得很熟了。 “按照鐵樹山的譜牒輩分,小姑娘只需要喊郭藕汀一聲師祖。” 黃庭為于負山泄露天機,“你說談瀛洲在山外游歷,容不容易出事?” 確實容易出事的,只不過是那些招惹小姑娘的人。 于負山滿臉錯愕,不敢置信,“什么?!” 那個小丫頭片子是郭藕汀的徒孫輩? 才發現,原來自己離著鐵樹山竟然如此之近? 黃庭點頭道:“談瀛洲的師父,也就是被你說成是名字沒取好的那個‘果然’ ,其實是郭藕汀的小弟子,不是你誤以為的地仙境界,而是一位貨真價實的仙人,曾經在南婆娑洲,與劍仙曹曦聯手守住了那座鎮海樓,在文廟那邊,戰功不小的。至于殺力嘛,說句難聽的,隨隨便便用一根手指頭碾死個元嬰境,一點難度都沒有。” 于負山咽了口唾沫。 趕緊仔細思量一番,看看自己有無不得體的言行舉止,幸好沒有與那位道號“龍門”的果然兄勾肩搭背。 黃庭問道:“白帝城鄭居中的關門弟子,叫什么來著?” 于負山頓時艷羨不已,“好像是個天之驕子,狂徒顧璨。據說出身寶瓶洲驪珠洞天,不知怎么就成了鄭先生的嫡傳,真是洪福齊天吶。” 于負山可不敢如黃庭一般,一口一個郭藕汀、鄭居中,他也沒有黃庭的那種心性。 不怨自己膽小,因為不是劍修嘛。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黃庭的言語,于負山只得小心翼翼問道:“然后?” 黃庭總不可能隨便拎出個顧璨,難道那個名叫鄭又乾的小精怪,跟白帝城又有什么淵源? 于負山眼睛一亮,伸手攔住黃庭的話頭,自問自答道:“我明白了。這頭小精怪,是那白帝城琉璃閣一脈的嫡傳弟子?” 肯定是了! 白帝城鄭先生有位師弟,名為柳道醇,是那座名動天下的琉璃閣主人,而柳道醇正是精怪出身,名氣很大的。 自己也算舉一反三了吧? 一般來說,浩然修士,名氣夠不夠大,是有些古怪方式可以驗證的。 比如顧清崧罵過的,柳道醇惹過的,桐葉洲聽說過的,參加過竹海洞天青神山酒宴的,倒懸山師刀房某座影壁上邊有名字的。 這些修士,最好別去招惹。顧清崧能罵,柳道醇敢惹,除了雙方自身道法造詣不俗之外,各自還有些旁人羨慕不來的原因。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