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五章 田壟上-《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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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書生搓手笑道:“暫時斷開因果線就行了,老話說得好,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陳平安點頭道:“有道理。”
于是咱們這位木茂兄,開始凝神屏氣,已經(jīng)做好了自己一座人身小天地山河崩碎之類的心理準備,幾件楊凝性留給自己的本命物,都已在各大氣府內(nèi)蓄勢以待,收攏各地道氣,如兵馬聚集,紛紛勤王,趕赴某個至為關(guān)鍵的“京畿重地”,嚴陣以待,免得一不小心就跌境,傷及大道根本。
結(jié)果那個被崔道友稱呼為“小陌”的家伙,就只是走到他身邊,在頭頂處,五指張開,手腕擰轉(zhuǎn),好像輕輕一扯,就收工了。
黑衣書生還耐著性子等了片刻,見那小陌已經(jīng)落座在空凳子上邊,這才一頭霧水試探性道:“這就完事了?”
這個黃帽青衫的青年修士,當自己是位飛升境劍修呢?
他娘的好人兄你莫不是故伎重演,聯(lián)手做局,合伙坑我一場?
陳平安笑道:“不妨好好感受一下自身天地氣象,尤其是仔細瞧瞧那小半粒道種的動靜,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崔東山趕緊來到小陌身后,抬起手肘給小陌先生揉肩,“辛苦,太辛苦了,此次出手,損耗不可估量!”
小陌倒是想說一句不辛苦,只是舉手之勞,不過忍住不提,反而比較辛苦。
片刻之后,黑衣書生再無半點玩笑神色,臉色肅穆,與陳平安問道:“如何報答?”
陳平安笑道:“以后路過某處寶地,楊國師記得盡地主之誼。”
黑衣書生抬起一只手,攤開手掌,承諾道:“在重新開門之前,我要是真當了某個新王朝的護國真人,可以變著法子送給飛升城五十萬人口。”
崔東山望向先生,眼神詢問,這樁買賣虧不虧本?要是并未掙錢,就由學生出馬,與這位木茂兄撒潑打滾一番了。
陳平安點點頭,示意有賺,回頭你們倆的包袱齋,
黑衣書生如釋重負,仿佛一顆壓在道心之上巨石被搬遷一空,道心憑此瞬間澄澈幾分,竟然依稀摸著了一份破境契機,如竹筍剝落現(xiàn)出一竿山野青竹的雛形,壓下心頭驚喜,神色復雜道:“從今天起,我就是名副其實的楊木茂了。”
果然每次遇到好人兄,就一定有好事。
當下也就是有外人在場,不然就要與他勾肩搭背,發(fā)自肺腑說一句“好人兄真乃吾之福將也”。
陳平安抬起酒碗,說道:“木茂兄,我這次算是主動攬事上身,那么下次江湖重逢,可別讓我做那亡羊補牢的改錯勾當。”
楊木茂大笑道:“為人豈能不惜福。”
鄭大風笑著聚碗,“那就在座各飲十分。”
陳平安喝過一碗酒,問道:“蜀中暑來過飛升城了?”
楊木茂搖頭道:“沒有,不然就他那排場,這邊早就路人皆知了,蜀中暑與我們兄弟二人大大不同,豪門子弟嘛,既嬌氣又貴氣,出門在外,講究賊多。”
“而且這家伙就是個憊懶貨,不愛挪窩,命好,修行一事,人比人氣死人,一天晚上跟我喝酒,說打算躋身玉璞境了。等到第二天,真就給他隨隨便便躋身了玉璞境,楊木茂甚至無法確定,蜀中暑到底是厚積薄發(fā),還是一時興起。”
其實幾座天下的山上修士都心知肚明,不管是數(shù)座天下的年輕十人,還是略遜一籌的候補十人,只要是在榜上的,都是大道可期的存在。
只要在修行路上,別太目中無人,得意忘形,就不會遇到太大的意外,可以稱之為板上釘釘?shù)摹帮w升候補”。
就像寧姚,斐然,如今就已經(jīng)是飛升境,而且都還是劍修。
一個五彩天下的第一人,一個蠻荒共主。
若是純粹武夫的話,就都有希望躋身止境歸真一層,甚至有機會去爭取一下傳說中“有此拳意,我即神靈”的“神到”。
陳平安隨口道:“他對飛升城觀感如何?”
楊木茂毫不猶豫道:“很好啊,好到不能再好了,蜀中暑當初之所以會跑來五彩天下,就是埋怨爹娘當年不準他去劍氣長城游歷,蜀南鳶哪里敢放行,所以不曾去過劍氣長城,被蜀中暑引以為生平第一大憾事,蜀洞主對此極為愧疚,所以瞞著道侶,偷偷讓這個獨子下山。”
陳平安疑惑道:“是一位劍修?”
楊木茂點頭道:“確實是劍修。”
因為蜀中暑已經(jīng)在超然臺邊境,與一撥犯禁修士遞過劍,而且并未斬盡殺絕,所以蜀中暑身為劍修一事,也就沒什么忌諱了。
而且蜀中暑擁有了兩把本命飛劍,一把“三伏”,一旦祭出,烈日炎炎,大地炙烤,方圓百里之內(nèi),靈氣熏蒸,另外那把“黃梅天”,剛好與之本命神通相反,大雨磅礴,天地晦暗,雨水中煞氣極重,練氣士置身其中,如同被困于陰風陣陣的古戰(zhàn)場遺址。
只是兩把飛劍的品秩,暫時還稱不上自成小天地。
陳平安看了眼小陌。
小陌點點頭,是真心話。
陳平安繼續(xù)問道:“能不能捎句話給蜀中暑,超然臺愿不愿意與飛升城締結(jié)盟約?”
楊木茂想了想,“這就比較難說了,蜀中暑這家伙實在太懶散,即便對飛升城極有好感,卻未必愿意搞些盟約什么的。”
“蜀中暑打小就有個習慣,只要是他主動去做的事情,就會追求某種極致,那就一點都不懶了。”
“如果真與飛升城成為盟友,他說不定會主動要求擔任這邊的供奉,首席供奉是當不成了,就退而求其次,撈個次席當當嘛。
估計你們刑官隱官泉府三脈,不出一年,所有人就都會被他煩死。”
“極致?”
陳平安疑惑道,“打個比方?”
楊木茂說道:“比如背誦道藏。”
陳平安驚訝道:“全部?”
楊木茂點頭道:“全部!”
陳平安就像聽天書一般,將信將疑道:“三洞四輔十二類,總計一千兩百多卷,雖說版本眾多,但是最少的,也該有大幾千萬字吧?”
楊木茂點頭道:“對啊,他還專門挑選了一個字數(shù)最多的道藏版本,雖說自幼看書就過目不忘,能夠一目十行,但是蜀中暑的娘親,當年差點沒心疼死。而且背到一小半,蜀中暑確實就有點‘頭疼’了,畢竟那會兒剛剛開始修行,境界不高,還只是個下五境修士,就被蜀南鳶破例擺出當?shù)募軇荩俨粶仕硶蝗痪图曳ㄋ藕蛉レ籼么虻劁伭耍裰惺罹娃D(zhuǎn)去用心修行了半年,很快躋身了中五境,才開始繼續(xù)背書,最終還是被他全部記住了,如今可以倒背如流,一字不差。”
崔東山嘖嘖稱奇,“有前途。”
鄭大風揉著下巴,唏噓不已,“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一個比一個活潑生猛。”
陳平安會心一笑,懂了,蜀中暑還是個有強迫癥的,有點類似黃花觀的劉茂。
楊木茂流露出一種頗為羨慕的神色,“傳聞那位符箓于仙,有次路過流霞洲,在天隅洞天歇腳,見著了那個剛開始背書的年幼蜀中暑,起了愛才之心,只是蜀中暑的娘親不舍得讓兒子去當什么道士,再者在那位婦人看來,當時于玄透露出來的意向,只是收取蜀中暑為嫡傳,又不是那個關(guān)門弟子,蜀中暑畢竟是獨子,未來肯定還要繼承天隅洞天,所以拜師收徒一事,就沒成。”
能夠成為于玄的嫡傳,哪怕不是關(guān)門弟子,這等造化,確實讓人羨慕都羨慕不來。
楊木茂嘿嘿笑道:“何況蜀中暑之所以不來飛升城,是因為這家伙有些亂七八糟的怪癖和講究,他說飛升城里邊,有個隱官大人的避暑行宮,跟他的名字不太對付,故而不宜來此游歷。”
陳平安揮揮手,“你們的包袱齋,我不摻和,身上沒錢。”
崔東山就帶著楊木茂屁顛屁顛去了店鋪,倆人躲柜臺后邊蹲著,開始以物易物,法寶一多,難免雞肋。
不到半炷香功夫,兩人就勾肩搭背離開鋪子,返回酒桌,一個要給對方倒酒,一個說我來我來,相親相愛得不是兄弟勝似兄弟。
楊木茂約莫喝過了一壇酒,剛好微醺,起身告辭離去,就此北游,既然不用找那雅相姚清,就安心在北邊落腳了。
陳平安帶頭走街串巷,將楊木茂送到北邊的城外,崔東山和小陌尾隨其后,因為是徒步,一路上都是二掌柜的熟人,招呼不斷,期間陳平安都會停步聊幾句。
楊木茂打了個道門稽首,“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好人兄可以停步了。”
陳平安停下腳步,抱拳相送,笑道:“萬千珍重。”
從頭到尾,楊木茂都沒有詢問那個小陌的身份,只是臨了,單獨為小陌打了個稽首,鄭重其事道:“大恩不言謝,晚輩定然銘記在心,山高水長,總有機會報答小陌先生。”
陳平安代為解釋道:“木茂兄的話外意思,是有些大腿,抱一次怎么夠?”
楊木茂也是個混不吝的,并不否認此事,爽朗笑道:“最知我者,好人兄是也。”
小陌微笑道:“楊道友既然是我家公子的朋友,那就是小陌的朋友了。將來若是有幸再會,不管是身在何地,楊道友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有話直說,無需客氣。”
這個黑衣書生的心弦,頗有意思,與自家公子久別重逢,還真有幾分相當心誠的親近之意,只是此人故意嘴上不說。
而自家公子對此人,好像一樣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刮目相看。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惺惺相惜?遙想當年,整座天下,能夠讓小陌有此感受的人間道友,屈指可數(shù),落寶灘畔的那位碧霄洞洞主,算一個。
一切言語反而是累贅,只需相視而笑,便是莫逆于心。
楊木茂怔怔看著那個黃帽青鞋的“青年”劍修,忍不住問道:“敢問前輩境界?”
小陌坦誠以待,“不是十四境。”
十四境之外,自己境界如何,就得看被問劍之人的境界了。
崔東山樂不可支。
楊木茂心里大致有數(shù)了,最少是個仙人境劍修,極有可能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飛升境劍修,難道是那位老大劍仙留給末代隱官的護道人?是那劍氣長城多年不曾露面的刑官?還是更為隱蔽的祭官?算了,想這些作甚,楊木茂收斂思緒,感慨道:“這一遭,沒白走,先是他鄉(xiāng)遇故知,又認識兩位新朋友,直教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陳平安以心聲道:“那種‘我不是我’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今天我的出手相助,你其實不用多想。”
楊木茂小心翼翼問道:“好人兄到底是提醒我‘不用多想’,還是‘不可不想’?”
陳平安雙手籠袖,微笑道:“那就當是我一語雙關(guān)?”
楊木茂猶豫了一下,問道:“我那件百睛饕餮法袍,不知如今是誰穿戴在身?”
那件法袍品秩不高,但是暗藏玄機,煉制得當,可以一路提升品秩,曾是大源王朝崇玄署寶庫里邊的一件重寶,不然當年楊凝性也不會選擇穿著這件法袍外出游歷骸骨灘。
陳平安伸手探出袖子,拍了拍木茂兄的肩膀,“又沒喝高,少說幾句醉話,小心御風途中崴腳。”
楊木茂放聲大笑,身形化作一團黑煙,轉(zhuǎn)瞬間便往北方飄然遠去。
目送楊木茂遠去數(shù)百里之外,陳平安轉(zhuǎn)身走回飛升城,說道:“東山,那處草堂,最好還是歸還玄都觀。”
這次陳平安臨時起意來到飛升城,當然主要是還是想念寧姚。此外陳平安原本還想離開五彩天下之前,去找崔東山一次。
畢竟崔東山最早想要創(chuàng)建的落魄山下宗,就在這個五彩天下。
在功德林那邊,老秀才曾經(jīng)給過陳平安一個地址,路線清晰,不算太好找,因為山水迷障比較多,卻不至于難如大海撈針。
說是讓陳平安這個關(guān)門弟子得空,就去那邊看看。老秀才當時說得大義凜然,既然先生與白也是兄弟相稱的摯友,那么你自然就是白也的晚輩了,替長輩灑掃庭除之類的,是本分事,推脫不得。
崔東山點頭道:“當然,我就是在那邊散散心,免得被白玉京截胡,不會久留,只等玄都觀道士過去接手,我就會離開,絕無二話。”
先生學生,對視一眼,相視一笑。
以孫道長的脾氣,不得投桃報李?
龍虎山外姓大天師梁爽,曾經(jīng)問過崔東山,陽神身外身在何處。
崔東山?jīng)]有隱瞞,說就在那白也的修道之地,算是幫忙打理那座廢棄不用的草堂。
白也曾經(jīng)在五彩天下一處形勝之地,搭建了一座草堂,作為臨時的修道之地。
一棵桃樹,根深百里,是五彩天下排在前十的一樁莫大道緣。
當年與老秀才聯(lián)袂遠游嶄新天下,白也仗劍,遞劍不停,開天辟地,白也擁有一份不可估量的造化功德。
只是那處道場,卻不是白也自己想要,而是準備送給玄都觀,稍稍報答孫道長的借劍之恩,而四把仙劍之一的“太白”,按照白也最早的打算,也會將那桃樹、草堂一并交給玄都觀,只是后來事出突然,白也重返浩然,只身一人,仗劍去往扶搖洲。
無法歸還仙劍一事,就成了白也的一個心結(jié)。
所幸轉(zhuǎn)世后,一個頭戴虎頭帽的孩子,被老秀才帶去玄都觀修行。
在那之前,老秀才曾經(jīng)抽空走了一趟草堂,又湊巧白也不在家中,老秀才何等勤儉持家,便在樹下?lián)烊×怂新涞氐奶一ò辏帐暗酶筛蓛魞簦b了一大兜,此物最宜拿來釀酒了,白也老弟好酒,又不擅長釀酒,老秀才那就只能自己出把力了,至于釀酒剩下的桃花瓣,還可以請白紙福地打造幾十張?zhí)一ㄐ殴{。
而桃樹旁,那些在文廟老黃歷上記載為“天壤”的萬年土,老秀才當初也沒少拿,草堂附近的地面,也就約莫矮了一兩寸吧。
其實這些都不算什么,白也返回道場,看過就算,估計就只當沒看見,但是那個老秀才竟然連桃樹的枝丫都沒放過,足足掰走了幾十根桃枝。
所以等到白也返回草堂后,這才有了為老秀才專門遞出的送客一劍。
陳平安好奇問道:“是憑借三山符趕來飛升城的?”
崔東山小雞啄米,“果然難逃先生法眼。”
他的陽神身外身,當年隨便編撰了個山澤野修的身份,大搖大擺從桐葉洲進入五彩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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