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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六章 補缺-《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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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座舊鄉塾,李槐去衙門戶房那邊找熟人托關系,才要來一把鑰匙。

    這座昔年稚童開蒙的學塾,名義上依舊歸屬槐黃縣衙。

    上次在中土文廟附近的鴛鴦渚那邊,李槐跟陳平安討論過一件事,

    得知陳平安確實有那當教書先生的想法后,只是卻不在家鄉當夫子,李槐就問為什么不跟大驪朝廷開口討要這個地兒,名正言順的事情,又不過分,大不了跟龍尾溪陳氏各開各的學塾。

    陳平安的回答,讓李槐有些傷感。

    如今的小鎮老宅里邊,就沒剩下幾個當地百姓了。大年三十晚上,還有幾戶人家會走門串戶夢夜飯?

    毫不夸張的說,家鄉百姓十去九空了,幾乎早就都搬去了州城那邊,用一個高價、甚至是天價賣出祖宅后,都成了龍州治所的有錢人,以前是除了福祿街和桃葉巷之外,除了那些龍窯老師傅,老百姓見幾粒碎銀子都難,在那段做夢都不敢想的發跡歲月里,家家戶戶,是那見顆銅錢難,誰兜里還揣銅錢呢,多跌價。

    只不過將近三十年過去了,真正守住家業的,就沒幾個,錢財如流水一般來又走,其中半數都還給了賭桌,青樓,酒局,很快就糟踐完了家底,不少人連州城那邊的新宅子都沒能守住。不然就是心比天高,喝了幾兩酒,認識了一些所謂大戶人家和官宦子弟,胡亂跟人合伙做生意,什么錢都要掙,什么買賣都覺得是財路,什么偏門財都敢掙,可是小鎮出身的,哪里精明得過那些人精兒,一來二去,也就聽了幾個響,打了水漂。

    冬末的陽光,曬在身上,讓人暖洋洋。

    小鎮有個老話俗語,要是轉為大驪官話,意思約莫就是日頭窟里,或者說是日頭巢里。

    李槐走過螃蟹坊和鐵鎖井后,停下腳步,以前這里有個算命攤子。

    小時候有次跟著姐姐李柳上街買東西,李柳在店鋪討價還價的時候,李槐不耐煩,就一個人跑出鋪子,在這里順便求過簽,主要是想要求一求明年的學塾課業簡單些,背書不要再那么記不住了,挨板子到還好,只是經常被騎龍巷的那個羊角辮子笑話,難受。誰還不是個要面兒的大老爺們啦?

    反正李槐當時就是一通亂晃,結果從簽筒里邊摔出一支竹簽,年輕道士一驚一乍的,說是一支上上簽。

    李槐當時年紀小,聽不懂簽文內容,記也記不住,李槐只聽那個年輕道士,信誓旦旦說這是最好三支好簽之一了,可以不收錢。

    因為擔心道士反悔,要跟自己討要銅錢,李槐得了便宜就跑路,找姐姐去了,真要錢,找我姐要,錢不夠,認姐夫總成能了吧?

    所幸那個年輕道士只是雙手籠袖,坐在攤子后邊,笑得還挺像個未過門的便宜姐夫。

    回家一說,把娘親給高興壞了,一頓晚飯,大魚大肉,跟過年差不多了。

    果然是好簽。

    隔了幾天,因為又想啃雞腿了,李槐就又偷摸去一趟算命攤子,假裝自己是第一次來,結果又是一支好簽,年輕道士說又是那三支好簽之一。

    李槐再屁顛屁顛回家跟娘親一說,油水比上次稍微少點。

    在那回家路上,還有只在李槐身邊亂竄的小麻雀,差點被孩子一個蹦跳撈在手里,帶回家一起那啥了。

    婦人在飯桌上問了一嘴,算命花錢不?

    李槐搖搖頭,我哪來的零花錢,都存著了。

    以后李柳要是嫁不出去,估計就得靠他那只從老瓷山那邊撿回來的儲錢罐了。

    只是這種話沒必要說,李柳再嫁不出去,總也是自己的親姐姐,而且娘親確實太偏袒自己了,哪怕年紀再小,李槐也覺得這樣不太好。

    婦人就有些懷疑,轉頭跟自己男人聊,那個姓陸的年輕道長,該不會是個騙子吧?

    李二咧嘴一笑,反正也沒能騙著錢,騙不騙的無所謂。

    婦人揉了揉眼角,曉得了,那個聽說喜歡嘴花花、摸小媳婦手兒的年輕道長,估摸著是瞧上自己的姿色了,打算拐彎抹角,放長線釣大魚呢。婦人既得意,嘴上又不饒人,真是個不學好的色胚玩意兒,既然認得些字,怎也不去福祿街那邊給有錢人家當賬房先生。

    李二只是埋頭吃飯,不搭話,還是幾棍子打不出個屁的德行。

    婦人倒是沒啥歪心思,自家男人再窩囊,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點道理,要是都守不住,會被街坊鄰居和嘴碎婆姨,拿閑話戳斷脊梁骨的,她只是想著還能不能給娘家人的一個女孩,當個媒人。

    再說了,李二只是別人嫌棄掙不著錢,她不嫌棄啊。

    婦人就跑去那算命攤子一瞧,瞧著年紀輕輕,細皮嫩肉的,得嘞,一看就不頂事啊,身上就沒點腱子肉,真能下地干農活?關鍵還窮,聽說一年到頭,只能借住在扁擔巷一個喜事鋪子旁邊,好像隔壁就是毛大娘的包子鋪。

    不然也不至于擺個長腳的攤子討生活,誰家女子嫁給他,日子長久著呢,能落著好?算了,還是不禍害娘家那個丫頭了。

    李槐帶著嫩道人,再去了一趟小鎮最東邊,孤零零杵著個黃泥房子,這里就是鄭大風的住處了。

    其實李槐從小就跟鄭大風很親近,鄭大風經常背著穿開襠褲的孩子亂逛,那會兒李槐也沒少拉屎撒尿。

    鄭大風在家鄉的時候,混日子,得過且過,反正就是縫縫補補又一年,有錢買酒,沒錢蹭酒,還好賭,賭技又差,哪有正經姑娘,瞧得上這么個游手好閑的浪蕩子。

    如今鄭叔叔不在家了,反而春聯對聯樣樣不缺,也打掃干凈得不像多年沒人住的地方,

    李槐知道緣由,肯定是鄭叔叔留了鑰匙,給落魄山的那位暖樹小管事。

    想到了粉裙女童,    就跟著想到了陳平安,李槐笑了起來,雙手抱住后腦勺,晃蕩起來,去找董水井吃碗餛飩去的途中,隨口說道:“咋個還不是大劍仙,太不像話了。”

    ————

    大驪京城,一條小胡同。

    林守一回到家中后,來找父親。

    林守一來到偏屋,站在門口。

    父親盤腿坐在炕上,案幾上隔了一壺酒,一只酒碗,幾碟佐酒小菜,都不用筷子,自飲自酌。

    雙鬢微霜的男人,斜眼門口,單手提著酒碗,神色淡漠道:“有事?”

    林守一點頭道:“有事!”

    看那男人的架勢,這個兒子要是沒事,就干脆別進屋子了,而且要是沒大事,在門口站著說完就可以走。

    若是有外人在場,瞧見了這一幕,估計能把一雙眼珠子瞪在酒碗里打旋兒。

    生了林守一這么個“麒麟兒”,任你是上柱國姓氏的高門,不一樣得好好供奉起來?

    林守一的父親,是昔年驪珠洞天那座督造衙署,一個極其不起眼的佐官,管著些胥吏,而且先后輔佐過三任督造官,宋煜章,藩王宋長鏡,曹耕心。只是當年的小鎮百姓,老老小小的,對官場都毫無概念,甚至都分不出官、吏的區別。加上督造署的官吏,一年到頭只跟那些龍窯、窯工瓷器打交道,跟一般老百姓其實沒什么交集。

    但是師伯崔瀺,曾經為林守一泄露過天機,自己的這個名字,都是父親開口,請師伯幫忙取的。

    一個督造衙署的胥吏,能夠讓大驪國師幫忙給兒子取名?

    傻子都知道這種事情,絕對不合情理。

    何況是自幼早慧的林守一,更不覺得父親就只是個督造署的芝麻官。

    男人問道:“是不是需要我光腳下地,跑去大門口,把你一路迎進來?”

    林守一這才跨過門檻,斜坐在炕上,只是沒有脫了靴子,學父親盤腿而坐。

    擔心又要挨幾句類似刻薄言語。

    林守一問道:“陳平安父親那件事,你當年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

    男人扯了扯嘴角,提起酒碗抿了一口酒,“翅膀硬了,不愧是當了山上神仙的,飛來飛去的不著地,口氣就大了,怎么說來著,餐霞飲露?還是在外邊認了野爹,教你的為人子之道?”

    男人離開窯務督造署后,就離開家鄉,在大驪京城兵部車駕清吏司任職,只不過是車駕司下邊的一個附屬衙門當差,官七品,還帶個“從”字,由于不是科舉正途出身,所以是個濁官,加上也非京城本土人氏,如今年紀又大了,所以別說是混個郎官,就是摘掉那個“從”字都難了,這些年,勉強算是管著一個清水衙門的驛郵捷報處,這還是因為一把手,是個不太管事的世家子弟,平時見著了男人,都是一口一個老林。各州郡驛遞奏折入京,得到皇帝朱批后,兵部釘封馳遞去往地方,都要通過這個不起眼的衙署,此外由京城分發給地方的邸報,也是此處管轄。想必那些衙署同僚,都無法想象一年到頭的悶葫蘆林正誠,會是那個名動兩京林守一的父親。

    林守一從小就怕這個爹。

    其實這些年也好不到哪里去。

    離鄉多年,遠游求學,辛苦修行,好像就是為了在男人這邊證明一事。

    有沒有你這個爹,我有沒有這個家,林守一都可以混得很有出息。

    娘親偏心,寵愛弟弟。父親冷漠,萬事不管。

    只是到了弟弟林守業那邊,再沒個笑臉,總好過在林守一這邊的要么不開口、一開口就是刻薄言語。

    所以林守一的整個童年歲月,一直到離鄉遠游,都是名副其實爹不疼娘不愛的。

    曾經傷透了少年的心。

    以至于當年一起求學大隋,沉默寡言的清秀少年,林守一首次與陳平安吐露心扉,就有那么一句“不是天底下所有為人父母的,都是你爹娘那樣的”。

    但是今天的林守一,好像不太一樣。

    林守一沉聲道:“要不是因為我,陳平安在查詢本命瓷碎片這件事的真相上,絕對不會故意繞路,刻意繞過我們林家,甚至上次陳平安都到了京城,還是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爹,你今天得給我一個交待,因為我也得給自己朋友一個交待!”

    男人看了眼這個兒子。

    林守一神色沉穩,眼神堅定,就那么與父親直直對視。

    是件破天荒的事情。

    男人倒是沒有惱火,點點頭,“終于稍微有點帶把爺們樣子了,不然我還一直以為生了個女兒,愁嫁妝。”

    林守一有些茫然。

    這能不能算是一種夸獎?

    男人抬了抬下巴。

    林守一疑惑不解。

    男人問道:“你不是會喝酒嗎?還是個元嬰境修士,如今身上就沒件方寸物,擱放酒壺酒杯之類的雜物?”

    林守一有些尷尬,“一直沒有方寸物傍身。”

    男人紋絲不動,卻問道:“那我這個當兒子的,是幫你這個爹去拿酒杯,還是酒碗啊?你發個話,免得我到時候拿錯了,當爹的不高興。”

    林守一深呼吸一口氣,默默起身,腳步匆匆,離開屋子去別處拿來一只酒碗。

    這個男人,要么不說話,一開口就喜歡戳心窩子,歷來如此。

    宅子里邊,是有幾個婢女的,不過都是膀大粗圓的,而且都是娘親使喚,父親這邊,大事小事,從來都是親力親為,從不讓婢女仆役伺候。

    林守一回到屋子后,給自己倒了一碗酒,都沒敢倒滿,默不作聲,雙手持碗,一飲而盡。

    男人提了提酒碗,只是抿了口酒,捻起一顆鹽水花生,輕輕一擰,丟入嘴中嚼著,緩緩說道:“如果說你跟陳平安是朋友,那么我跟陳平安的父親,也算是朋友,嗯,不能說什么算不算的,就是了。”

    林守一點點頭。

    陳平安的父親,是一座龍窯的窯工,手藝極好,為人又厚道,是個沒是非的老實人,原本如果不出意外,過不了幾年,就可以當那龍窯窯頭師傅。

    而林守一的這個父親,負責具體的窯務監工,管著燒造成果,鑒定瓷器勘驗品相,由于早年督造官宋煜章,又是個最喜歡跑窯口的勤勉官,所以林守一的父親,要跟著那位主官上司一起外出,經常需要與窯工師傅們相處。

    林正誠緩緩道:“兩個男人,除了聊些枯燥乏味的窯務正事,還能聊什么,等到各自有了兒子,再喝著小酒,不過就是聊些各自家常了。”

    “其實早早都說好了的,要是我跟他兩家人,剛好是一兒一女,就定個娃娃親。好巧不巧,都是兒子,就沒戲了。”

    林守一疑惑道:“陳叔叔也喝酒?”

    林正誠點頭道:“也喝,能喝,就是不好酒,所以每次被我拉著喝酒,在龍窯那邊還好,大不了倒頭就睡,要是在鎮上,他就跟做賊似的,我當年也納悶,他又不是那種妻管嚴,那個弟妹,是出了名的性情溫婉,總覺得不至于,一直沒機會問,總覺得將來有的是機會,結果到現在也沒能想明白。”

    “那會兒,我是吃公糧的,我們林家比不得那些福祿街和桃葉巷的大姓,也算家底殷實,比他有錢多了,可只要是喝酒,我請了一頓,他肯定會掏錢,回請一頓,而且不會刻意買多好的酒,就是個心意。”

    “老實人,不是笨。本分人,不是呆板。分寸感一事,光靠讀書是讀不出來的,即便在公門里邊修行,熬也未必熬得出來,不是多吃些虧就一定能有分寸感的。”

    “我那會兒說自己兒子聰明,早慧,一看就是個讀書種子,說不定將來長大了,當個教書先生都沒問題。他就說自己的兒子懂事,而且模樣、性子都隨他娘親,以后跟你一起去學塾念書,讀書識字了,將來要不要當燒瓷的窯工,看孩子自己的意思。”

    林守一聽得聚精會神。

    除了父親是在聊那些從未提起的過往故事。

    更是父親第一次跟自己聊天,說話不那么難聽。

    林正誠輕輕放下酒碗,“是有人給他泄露了本命瓷一事的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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