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章 一劍跨洲-《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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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圭以心聲問道:“如今我有了東海水君這個身份,還會被那些鬼鬼祟祟的養龍士糾纏不休?”
陳平安以心聲說道:“當然,他們只需要等你犯錯。”
稚圭走下臺階,開口笑問道:“隨便聊幾句?”
陳平安點點頭,率先轉身走向大殿大門。
稚圭手指捻起長袍,快步小跑跟上。
只留下一個目瞪口呆的老嫗。
走出大殿后,稚圭笑問道:“是專程找我來的?”
陳平安搖頭,“只是碰巧。我這趟之所以尾隨而至,是擔心那位老嬤嬤不明就里,被你秋后算賬。”
這次裘瀆故地重游,揀選龍宮舊藏寶物,不管目的是什么,一旦被稚圭知曉,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陳平安除了知道中土文廟與稚圭的那個承諾,更清楚這個當年鄰居的脾氣,一定會被稚圭記仇,當年家鄉市井坊間諸多她不占理的雞毛蒜皮,稚圭都會小心眼,一樁樁一件件記得死死的,更何況這種算是她完全占理的事,屆時稚圭對裘瀆出手,只會沒輕沒重。此外大泉王朝境內的那條埋河,曾是舊瀆的一截主干道,陳平安也擔心碧游宮和埋河水神娘娘,會被這場變故殃及。
唯一的意外,是陳平安沒有料到會跟她會在此碰面。
早年家鄉那六十年里,齊先生受制于身份,不能與她接觸過多。
可是稚圭能夠恢復自由身,在那個雪夜,被她從那口鐵鎖井中攀爬而出,一路蹣跚走到泥瓶巷,怎么可能是齊先生的“失察”?
當然是一種故意為之。
正因為此,陳平安才會在齊渡祠廟內,提醒稚圭要小心。
不然陳平安再好為人師,也不愿意多管稚圭,與她分道揚鑣后,雙方大不了就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陳平安以心聲問道:“泥瓶巷那邊,我們兩棟宅子的各自隔壁,好像常年沒有人居住,從我記事起就荒廢無主了,我在窯務督造署檔案房,以及后來的槐黃縣戶房,都查不到,你有線索嗎?”
稚圭與陳平安并肩而行,她轉頭笑道:“你這算是求我幫忙?”
陳平安點頭道:“算是。”
雙方既無親無故,又無冤無仇的,而且既是同鄉又是鄰居,多問一兩句閑話,又不傷筋動骨。
稚圭笑了笑,好像不打算開口。
高高揚起腦袋,她在這座龍宮遺址內閑庭信步。
遙想當年,身邊的泥腿子,路上遇到了自己提水返回泥瓶巷,就會幫忙提水桶。
她在冬天,會扛一大麻袋木炭,因為她不愿多跑一趟,那會兒她才是最被小鎮大道壓制的那個可憐蟲,總是嫌路遠,就顯得格外沉重。
宋集薪和劉羨陽那么小心眼的男人,但是都在這件事上,從不誤會什么。
雙方都不覺得陳平安會有半點歪心思。
女子雙手負后,十指交錯,目視前方,輕聲問道:“是不是覺得我除了境界,此外一無是處?”
陳平安想了想,沒有著急給出答案。
可恰好是身邊男子的這份溫吞,氣得她頓時臉色陰沉如水,還不如直接脫口而出點頭承認了。
陳平安緩緩道:“不算。”
約莫是想起了一些家鄉的故人故事,陳平安神色柔和幾分。
那是懵懵懂懂的草鞋少年,第一次見到齊先生求人。
之后陳平安重新翻檢那幅光陰走馬圖,才發現少女曾經在家鄉老槐樹下,罵槐。
讓陳平安覺得……挺解氣的。
陳平安收起思緒,問道:“那幾個,都是怎么認識的?”
養龍士與扶龍士,一字之差,雙方各自的大道追求,便是天壤之別。
稚圭便有些不耐煩,“半路認識,不過是各取所需,反正未來我那水府,也需要一些能夠真正做事的。”
陳平安并未約束稚圭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反而只是看似隨意說道:“我們一路所見,不是好事就是壞事。”
稚圭疑惑道:“不是好人與壞人?”
陳平安笑了笑,“這就是難題癥結所在了。”
稚圭氣笑道:“你怎么不干脆去當個教書先生?”
不曾想一旁男人點頭道:“已經選好學塾了。”
龍宮遺址一處昔年龍子的私家別苑,占地極廣,一處湖塘,水中荷葉田田,有條蚱蜢舟,舟中有四人,一老叟,一美婦人,一魁梧漢子,一年輕男子。
他們如今皆是真龍王朱的扈從,算是投靠了她這位新晉的東海水君。
美婦人站在小舟一端,作宮裝打扮,梳流云髻,斜別金步搖,淡施脂粉,纖細腰肢分別懸有一方青銅古鏡和一枚水晶璧,她轉頭對那位船尾的老人,好奇問道:“李拔,你覺得主人跟那位隱官大人,會不會一言不合就打起來?”
名叫李拔的老翁,白發蒼蒼,骨癯氣清,輕輕搖頭道:“無冤無仇的,打不起來。”
老人腳邊,有個魁梧漢子盤腿而坐。
最后那年輕人,定然是位修道有成的山中神仙,肌膚如玉,姿容俊美若傾城佳人,他此刻躺在小舟中,單手枕在后腦勺下邊,翹起腿,意態閑適,悠哉悠哉,一手搖晃酒壺,琥珀色的酒液,剛好筆直一線墜落嘴中,晃了晃空酒壺,坐起身,看了眼大殿方向,“好重的劍氣,不愧是在劍氣長城成為劍修的人。”
美婦人秋波流轉,望向那個坐姿如磐石的雄健漢子,“溪蠻,要是準許你們雙方只以武夫身份對敵,赤手空拳,打不打得過?”
按照數座天下年輕十人的那份榜單,聽說這位年輕隱官獨守城頭那會兒,就是九境武夫了,后來回了浩然天下,在中土文廟功德林那邊,還跟曹慈打得有來有往。
漢子明顯也是一位武學宗師,直截了當道:“對方讓我一只手都不打過。”
純粹武夫看待世界,往往眼中唯有武夫。
這個名叫溪蠻的浩然本土妖族,曾經仔細掂量過斤兩,自己對上正陽山那頭搬山老猿,都沒有任何勝算,后者同樣天生體魄堅韌,所以何談與陳平安問拳。
那不叫切磋,叫白白送死。
婦人笑罵道:“他才幾歲,你如今幾歲了?你怎么不死去?”
漢子嗤笑道:“照你這么說,曹慈跟陳平安之外,大伙兒都別習武學拳了。”
稚圭的這四位水府扈從,一仙人,兩玉璞,外加一位山巔境武夫。
除了人族修士,此外既有鬼仙,亦有妖族,不過都在文廟那邊錄檔和勘驗過身份了。
年輕男子坐起身后,想起一事,“劍氣長城那間酒鋪的青神山酒水,花了大價錢,還拖人情,好不容易才買到手一壺,結果喝得我都要懷疑人生了。”
難不成之前青神山酒宴的酒水,都是假酒不成?
魁梧漢子點頭道:“確實難喝,喝劣酒不怕,就怕喝假酒。擱我,得站在藥鋪門口才敢喝。”
言語之間,漢子習慣性伸手掏了掏褲襠。
婦人瞪眼埋怨道:“惡心不惡心,你這個臭毛病,就能不能改改?”
魁梧漢子甕聲甕氣道:“改不了。”
他還有句最讓宮艷受不了的口頭禪,“老弟莫抬頭,咱哥倆就沒那艷福沒那命。”
一行人,婦人名為宮艷,昵稱阿嫵,她是扶搖洲本土修士,還曾是一座老字號宗門的女子祖師爺,只是一場仗打完,如今算是無家可歸了。
宮艷對那山水窟的境遇,頗為幸災樂禍。后來她還曾在那邊,認識了一位復姓納蘭的女子劍修,外鄉人,境界不明,可能是元嬰境,對方自稱來自倒懸山水精宮。
雙方做過幾筆大買賣,那位當時負責住持山水窟事務的外鄉劍修,是個敗家娘們,約莫是在中土文廟那邊有關系,竟然膽敢公然賤賣家當,宮艷來者不拒,就跟去街上掃貨一般,收獲頗豐。
老人名為李拔,家鄉來自金甲洲,道號焠掌,曾是金甲洲完顏老景的忘年交好友,一心向道,擔任過一個山下大王朝的國師,只是先后輔佐三任皇帝,都不堪大用,尤其是最后一位才華橫溢的亡國-之君,竟然與國師李拔職掌的那座青章道院上奏,打算冊封自己為教主道君皇帝。
等到浩然天下的水神走鏢一事暫告段落,主人王朱承諾過他們,事后可以各憑意愿,去擇良木而棲,比如其中兩人,打定主意在水府長久修行,另外兩位,就打算去寶瓶洲大驪陪都那邊落腳,因為他們對那位藩王宋睦,頗為看好。
一道雪白身形,宛如一抹白云墜落荷塘,踩在一株碧綠荷葉上,搖搖晃晃,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伸長脖子,望向那個坐在蚱蜢舟中間的俊美男子,嘴上嚷嚷道:“哎呦喂,這不是那位曾經大名鼎鼎的、喜歡‘白骨臥松云’、自號‘江東酒徒’、自稱‘我志天外天’、揚言要‘除心牢、守心齋、作心宮’、傳聞一個呼吸唏噓便能接引風雨云霧雷霆、然后因為爭搶釣位差點被張條霞打死的玉道人黃幔嘛?”
白衣少年雙手叉腰,“容我喘口氣,累死我了。”
這位不速之客,直愣愣看著舟中四人片刻,然后白衣少年就轉頭望向岸邊一處水榭,笑嘻嘻問道:“在這咫尺之地,有幸得見如此多的世外高人,小陌先生,你說說看,這叫啥?”
水榭內,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黃帽青鞋的文弱書生,手持綠竹杖,聞言笑答道:“大概能算是不出門庭大有野景,相從里巷定見高人。”
坐在那邊的黃幔,不曾想自己竟然被人一口氣揭穿老底,笑瞇瞇問道:“你是哪位?”
他施展了數重障眼法,隱姓埋名百余年,照理說,不該被人一眼看穿身份。
舟中四位奇人異士,只聽那白衣少年一本正經道:“我是東山啊。”
崔東山偏移視線,望向那老者,一臉中藥味,苦相得很,滿臉訝異道:“唉?這不是流霞洲的國師李拔嗎?是了是了,肯定是被那個極為敬重的完顏老景傷透了心,再不愿留在家鄉那傷心地。擱我,也要換個地方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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