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五章 今宵爽快-《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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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如今真正管事的,卻是她的師弟,志大才疏,心性不正。
道理很簡單,一劍斬開山水禁制,正在閉關(guān)的清霜上人,不惜破關(guān)而出,接下了黃庭的第二劍,反觀那位男子,好像更喜歡看戲,如今正在偷著樂呢。畢竟山主師姐如此一來,需要閉關(guān)修養(yǎng)更久了,沒個四五十年一甲子的,休想恢復(fù)原先境界。此人有件本命物,是一桿魚竿,好像能夠?qū)⒁惠喫忻髟伦黥~餌,與龍王簍,有異曲同工之妙。
如今唯一一個敢靠近茅屋的小龍湫修士,是個年輕女修,名為令狐蕉魚,道號拂暑。
山中修士的道號,就像山下男子及冠的那個字,練氣士不是隨便就能擁有的,得是躋身中五境的洞府境才行。
爹娘都是小龍湫修士,是一雙山中道侶,小姑娘作為獨女,自然寵愛萬分,只是他們都在山外戰(zhàn)死了,原本可以不用死的,聽說是外邊有故友,必須相救,可能在很多人眼中,甚至是在小龍湫自家修士眼中,這是自己找死,簡直可笑至極。但是黃庭半點不覺得可笑。
所以才會讓那個叫令狐蕉魚的小姑娘來這邊“作客”。
小姑娘腰懸一只碧螺,是喊山之流的法寶,有點類似驅(qū)山鐸,不過只能做成對山神、土地“訓(xùn)山”之事,不如后者那般神通廣大,可以驅(qū)逐山岳、趕山入海。
這座小龍湫,好像跟山不太對付,比如山上有座煮石臺,山外還有條滾山江。
唯一有點意思的地方,是古有兩位仙人,曾在山中對弈,松下只留一局殘棋,不知人間春去秋來。
黃庭去那邊逛過,確實有點門道。
她轉(zhuǎn)過頭,看到了小姑娘朝這邊走來,等對方走近了,黃庭就走向茅屋,小姑娘就跟著,極有默契。
茅屋內(nèi),唯有一床一凳,入冬后,再添了一只火盆,角落放著一袋子木炭,黃庭坐在床邊,雙腳踩在火盆邊沿,身體前傾,手持火鉗,撥弄炭火。
令狐蕉魚蹲在一旁,伸手取暖。
黃庭說道:“有凳子不坐?”
令狐蕉魚這才起身挪步,坐在那條長凳上,與黃庭圍爐對坐。
黃庭隨口說道:“令狐蕉魚,又焦又糊的魚?給你取了這么個名字,你爹娘怎么想的?”
令狐蕉魚笑道:“黃婷姐姐,這里邊是有門道的哦,當(dāng)年娘親懷上我后,有天做夢,夢見一叢芭蕉綠蔭下水潭幽幽,有條魚兒,上浮游到岸邊,魚兒抬頭與娘親對視,還說話了。爹娘都覺得是吉兆,就有了我這么個名字。”
如今山上,長輩和同門,都會刻意繞開她爹娘不說,當(dāng)然是好心,怕她傷心。
可其實她不會多想的,甚至?xí)X得,
爹娘是那么好的人,為什么不說幾句呢,肯定是高興過于傷心的。
比如現(xiàn)在。
黃庭問道:“北邊的寶瓶洲,有那大、小龍湫,跟你們有淵源嗎?”
令狐蕉魚一臉茫然,“啊?”
她是頭一回聽說寶瓶洲那邊也有個小龍湫。
黃庭問道:“想不想跟我去太平山修道?”
令狐蕉魚想了想,搖搖頭,怯生生道:“不了吧。”
黃庭也只是臨時起意,隨口一說,小姑娘不愿意就算了,打趣道:“反正你不愁嫁。”
云窟福地最新的花神山胭脂榜,眼前這個小丫頭片子,剛好位列其中。
令狐蕉魚有些難為情,抬頭看了眼炭火光亮映照下的女冠姐姐,對方可要比自己好看多了。
黃庭指了指墻壁上掛著的一把佩劍,笑道:“跟你不一樣,我是劍修。臉蛋漂不漂亮,可當(dāng)不了飯吃。”
至于那把從五彩天下帶回的佩劍,是她從一處秘境遺址中撿來的。
約莫是仙兵有靈,算是自動認主,亮起一道劍光,就直奔她而來,她當(dāng)時只是跟在一大幫仙師后頭看熱鬧,
見那些中五境神仙們又是布陣,又是啥的,忙忙碌碌很辛苦,而她就是無聊散心,那會兒的五彩天下,一個金丹地仙,就敢開宗立派了。
此外黃庭在那邊,還收了個小姑娘當(dāng)徒弟,好像是個在五彩天下誕生的“本土”孩子。
只是這次沒一起帶回來,把孩子交給飛升城照顧了,畢竟在那座五彩天下,其實也有一座山頭,立碑篆刻太平山三字。
方圓千里之內(nèi),修士莫入,否則就是與她問劍。
之所以能夠破例離開五彩天下,是因為那個天下第一人的寧姚,莫名其妙找到了她。
寧姚當(dāng)時身邊還跟著個古靈精怪的少女,手持綠竹杖,腰懸抄手硯,好像叫郭竹酒。
小姑娘說話很有意思,自稱是隱官大人的嫡傳弟子,劍術(shù)一般般,拳法很結(jié)實。
寧姚跟黃庭說了些桐葉洲太平山的近況,說陳平安在那邊打亂了小龍湫企圖占據(jù)舊址的謀劃。
還說黃庭如果愿意重返家鄉(xiāng),幫忙郭竹酒在那條光陰長河中護道一程,作為感謝,文廟不會阻攔,此地太平山“下宗”,飛升城可以幫忙照看百年……
黃庭當(dāng)時看著那個與自己好像打商量的背劍匣女子。
真是難為這位五彩天下的第一人了。
當(dāng)時郭竹酒大聲道:“師娘珍重。”
然后少女壓低嗓音道:“師娘,你放心,我到了寶瓶洲的落魄山,要是發(fā)現(xiàn)有那些狐媚子,膽敢三番五次死皮賴臉糾纏師父,呵,那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小姑娘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寧姚摸了摸少女的腦袋,神色溫柔,笑道:“你那個師父,天不怕地不怕的,最怕某事,剛好此事我最清楚。”
直到那一刻,黃庭才通過郭竹酒的先后三個稱呼,驚訝發(fā)現(xiàn)一個真相,原來郭竹酒的師父,就是劍氣長城隱官,也就是落魄山陳平安。
黃庭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因為陳平安,以寧姚跟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關(guān)系,沒必要在文廟那邊白白浪費一份功德。
再看那寧姚的臉色與眼神,黃庭就覺得很有意思,你是寧姚,也會這般女子嗎?
不過這可能就是女子,就是喜歡吧。愿意為了某個人,變得不那么像自己。
令狐蕉魚低著頭,怯生生道:“黃庭姐姐,祖師爺讓我與你問句話,我不敢拒絕,也不敢與你說。”
黃庭忍俊不禁,想了想,說道:“沒事,你就跟他說,我在這邊哪天待煩了,自會離開。”
令狐蕉魚使勁點頭。
既然有了個答復(fù),那就無事一身輕了。
瞥了眼單純的小姑娘,黃庭嘆了口氣,破例重復(fù)詢問一句,“真不隨我修行?”
令狐蕉魚輕輕搖頭,彎下腰,使勁盯著爐子里邊的炭火,小聲道:“每年都要給爹娘上墳的。去了太平山修行,就做不成了。”
黃庭點點頭,嗯了一聲。
太平山,如今只余自己一人。
身在在哪里,太平山就在哪里。
身在異鄉(xiāng),只覺孤單。
返回家鄉(xiāng),反而孤獨。
桐葉洲中部一個剛剛恢復(fù)國祚的小國,在柳州一處治所在縣城,大戰(zhàn)過去這么些年,如今終于恢復(fù)幾分生氣了。
夜宵攤子,一位書生和個胖子坐一桌,各自吃著一碗滾燙的螺螄粉。
其實一路走來,從秋天走入冬季,兩人,準(zhǔn)確說來是兩鬼,他們也曾在山下見過那溪水磨坊旁,過河的運糧車隊,盤車滾滾,老翁肩挑長桿,掛著一只野雞。
民以食為天,老牛在身邊。田家占氣候,共說此豐年。
這會兒夜宵攤桌上,其實兩只碗不算小,只是相較于碧游宮的那種碗,就顯得尤其小巧了。
胖子一邊吃一邊搖頭,“這肉桂,差點意思。酸筍也沒有用那春筍里邊的黃泥尖,至于泡山椒就更不提了,還不如之前做客的埋河水府。”
書生拿筷子輕輕敲了敲桌面,“差不多就可以了,五文錢一大碗的螺螄粉,夠價廉物美了,你還想怎樣?”
關(guān)鍵是這個胖子碎嘴得像個婆姨,已經(jīng)差不多是兩大碗下肚了,而且看架勢,還能再來一碗。
給自己取了個化名“姑蘇”的胖子,突然停下筷子,抬起頭,伸手抹了把嘴,再往桌子底板抹了抹,“一直憋著不說,也就只好憋著不問,都憋得我死去活來了,先前那趟渡水,你咋個回事?是瞧見誰了?還是給你逮住一條漏網(wǎng)大魚了?明擺著是好事,又不是那俏婆姨,有啥不可以分享的,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鐘魁抬起手,打算結(jié)賬。
胖子急眼了,嚷嚷道:“干嘛,牙縫都沒填滿,我還要再來一碗的。”
鐘魁沒搭理他,不過掏錢的時候,直接給了四碗螺螄粉的銅錢。
胖子打了個飽嗝,還算有點眼力勁,要是擱以往,可以升官。
鐘魁袖手而坐,由著眼前這個胖子吃第二碗螺螄粉。
這家伙也真是個少有的,傳聞年少時嗜賭如命,廢寢忘食,游手好閑,不事操行,在這個胖子篡位立國之前,曾經(jīng)親手拿棋盤砸死過人,也曾在大街上,被個不知他身份的女子,當(dāng)面打耳光卻不還手。
既能說些酸文,說那金鞭美少年,去躍青驄馬,當(dāng)時春衫薄,杏花吹滿頭。
就像這會兒,也能說那人餓極了,再一干活,吃飯就香,吃飽喝足,沾枕頭就睡。睡覺就能踏實,別說不會再去惦念白天瞧見的大姑娘,就連皇帝都不怯了,哪還有閑工夫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鐘魁輕聲道:“窮治百病,是一個很苦的說法。”
那個胖子卷了一大筷子螺螄粉,聞起來是臭,吃起來賊香,撇撇嘴,“再苦又能如何,不還是得乖乖認命,水有源樹有根,山有來龍去脈,人有生老病死,既然是老天爺訂立的規(guī)矩,咱們不低頭也得低頭。再說了,我可不是你們讀書人,不講究什么哀哉天地間,生民常苦辛。退一萬步說,我后世的名聲再差,可是在當(dāng)年,我還當(dāng)皇帝坐龍椅那會兒,自家老百姓伸長脖子讓別國修士砍,你看他們敢砍嗎?所以要我說啊,如今北邊的那個大驪宋氏,至多也就算是我當(dāng)年早早做成的境界了。”
鐘魁笑道:“這種豪言壯語,不如先余著。”
姑蘇咧嘴一笑,“當(dāng)那人面又如何,老子照說不誤。”
其實雙方原本早就該去往大伏書院了,之所以改變路線,一路繞水再繞山,晃蕩到此地,還能如何,還不是鐘魁大爺主意多。
姑蘇可沒有算卦的本事,不曉得鐘魁到底想什么,以前自己還當(dāng)官沒穿龍袍的時候,那個比自己還喜怒無常的前朝皇帝,時不時就會拉個算命先生過來,讓他們給自己算命,何時會死。算卦先生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大伏書院,是舊址重建。而書院新任山長,來自大驪王朝的林鹿書院,程龍舟,并且是那條黃庭國萬年水蛟的妖族真名。
等到胖子吃完,鐘魁帶他去往一座縣城隍廟,衙門嶄新,而且是位新任縣城隍爺。
姑蘇問道:“鐘兄弟,怎么不直接去州城隍那邊?實在不行,咱哥倆去郡城隍抖摟威風(fēng)也成吶。”
因為同時是州、府治所在,故而刺史衙門、府衙與縣衙皆同在一城,而且還是兩個附郭縣在一城的格局,也好,可以算是一雙難兄難弟了,按照官場上的門道,這就叫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與附郭縣令相似,一地城隍爺也是差不多的處境,甚至當(dāng)起官來還要更難些。
先前白天在城內(nèi)閑逛了一圈,他們打聽到了些小道消息,據(jù)說這邊的兩個附郭縣,這兩年都在爭那個“首縣”頭銜。
附郭縣間的排序,一般來說是以歷史長短來排序的,但是例如“上元”、“仁和”這種嘉名的縣,似乎會優(yōu)先。
如今鐘魁地位超然,類似稗官野史里邊,那種幫著皇帝陛下“巡行天下,撫軍按民”的欽差大臣。
哪怕鐘魁其實暫時還沒有個正兒八經(jīng)的酆都官身,但是就像演義小說里邊寫得差不多,手持尚方寶劍,可以先斬后奏。所以比起地方上的封疆大臣,權(quán)柄更大,因為鐘魁完全可以便宜行事。
鐘魁站在門口,不著急登門入內(nèi),突然說道:“先前我收到了一封密信。”
姑蘇雙手使勁揉著臉,“咋的,你那個朋友,除了打斷仙簪城,又做成啥出格事啦?來,不妨說說看,看能不能嚇?biāo)牢摇!?
鐘魁以心聲笑道:“沒什么,就是有人搶走了半條曳落河,再一舉搬空了托月山,斬殺一頭飛升境大妖,聯(lián)手遷徙明月皓彩去往青冥天下。”
姑蘇笑呵呵道:“我還以為多大事兒呢,也就那樣。”
胖子擦了擦額頭,還好,沒有汗水。
“鐘兄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了,既然都是朋友,那還談什么境界呢,要我說啊,你那朋友,越看越俊俏,男人就得這樣,乍一看,不如何,卻能讓旁人越看越精彩。”
姑蘇高高豎起大拇指,“鐘魁,你交朋友,還是很可以的,在這件事上,我確實不如你,得給你豎個誠心實意的大拇指。”
見鐘魁似笑非笑,胖子用大拇指蹭了蹭臉龐,“他這相貌,在我年輕那會兒,都得讓他三分!”
這個胖子,明擺著開始亡羊補牢了。
之前還覺得年輕隱官,能夠拐騙那寧姚當(dāng)?shù)纻H,就是個定然擅長花言巧語的大豬蹄子,是個腸胃不好、吃不得粗糧的主兒。
結(jié)果一聽說蠻荒腹地那邊的這幾樁天大變故。
姑蘇再聯(lián)系鐘魁與那大妖烏啼的那場對話內(nèi)容。胖子用屁股想,都知道是誰做出來的一連串勾當(dāng)了。
哪怕不是陳平安的親自遞劍,可好歹是這位年輕隱官帶頭領(lǐng)銜,功勞大了去,所以立即見風(fēng)轉(zhuǎn)舵,“這等千年不遇的豪杰,回頭一定要幫我引薦引薦,別說稱兄道弟了,就算喊他一聲哥,我不虧心。”
鐘魁笑道:“馬上就能見面了。”
回望一眼街道,鐘魁突然臨時改變注意,笑道:“找個地方喝酒去。”
胖子拍胸脯道:“老規(guī)矩,我結(jié)賬!”
鐘魁看向胖子。
胖子悻悻然道:“新規(guī)矩,以后一律我結(jié)賬,事先說好,喝花酒除外啊。”
不然按照他姑蘇大爺?shù)囊回炞谥迹鋈瞬回澊蠓蕉郑?dāng)鬼莫貪豪爽二字。
鐘魁笑問道:“聽說你一直珍藏著玉版十三行?”
胖子轉(zhuǎn)頭狠狠呸了一聲,“哪個史官豬油蒙心了,潑我臟水壞我名聲!”
鐘魁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沒有的話,我勸你就別見我那個朋友了,悠著點,他這個人很記仇的。”
一旁胖子眼珠子急轉(zhuǎn),開始權(quán)衡利弊。
鐘魁走向一處路邊酒肆,落座后,就開始默默喝酒。
聰明人愿意做傻事,好人可以做成壯舉。
何為俠客,就是骨子里流淌著一條江湖。
今宵爽快,有客有酒,趁一天風(fēng)清月白。
————
夜幕沉沉,到了蒲山云草堂的山門口,陳平安與兩位門房修士自報身份。
不過比起上次,多了個仙都山的身份。
門房這邊顯然被打過招呼了,只聽說過“曹沫”,便讓曹仙師稍候,立即以一只折紙而成的青鳥符傳遞此事。
小陌打量了一眼,有點眼熟。這一道蒲山秘傳的傳信符箓,女子騎乘青鳥狀。
很快就有兩人趕來山門這邊,迎接陳平安這一行貴客。
薛懷,遠游境武夫,這位老者相貌清癯,氣態(tài)儒雅,頭戴綸巾,飄然出塵有古意。
所以雖是武學(xué)宗師,卻在山外一直被敬稱為薛夫子。
薛懷身邊跟隨一位仙風(fēng)道骨的老元嬰修士,手捧拂塵。
上次為人護道,薛懷在游歷云窟福地的黃鶴磯時,就已經(jīng)與曹沫和鄭錢打過照面。
作為葉蕓蕓的嫡傳弟子之一,薛懷與那個金頂觀的首席供奉蘆鷹,同為一大幫年輕人的護道人。
師父葉蕓蕓當(dāng)時本想與曹沫問拳,那個曹沫卻自稱是晚輩,并且婉拒了問拳一事。
聽師父事后說,那個姜尚真說好友曹沫此人,接連拒絕了三次。
可既然對方是鄭錢的師父,薛懷倒不至于覺得是曹沫如何故弄玄虛了。
別說是對方親手教出的一位高徒,能夠在金甲洲和寶瓶洲兩處戰(zhàn)場大殺四方,殺妖無數(shù),救人亦多,何況這位弟子,還有那與大端曹慈問拳四場的壯舉,就算是薛懷自己,哪怕是個遠游境武夫,也不覺得自己能夠做出別人一個弟子的類似事跡,只說與曹慈問拳一事,估計曹慈根本就不樂意出手吧。
薛懷在方才覆地遠游的下山途中,其實第一眼就看到了曹晴朗,還有那個手持行山杖的小陌。
薛懷抱拳歉意道:“曹仙師,我?guī)煾概c一位朋友出門游歷了,不在山上,只是離著不算太遠,祖師堂已經(jīng)飛劍傳信,至多一個時辰,就可以返回蒲山。”
一旁元嬰老仙師打了個拂塵,稽首致禮,畢恭畢敬道:“檀溶,古木檀,水盛溶。如今忝為蒲山掌律,拜見曹仙師。”
不是老仙師好說話,見人就給大禮,事實上,在蒲山祖師堂,檀溶是出了名的不好說話,家主兼山主的黃衣蕓不管事,就由不得檀溶不立規(guī)矩當(dāng)惡人了。
而且天下仙山、門派的掌律祖師,幾乎就沒幾個是好脾氣的。
實在是自家蒲山,與這位駐顏有術(shù)的曹仙師,結(jié)結(jié)實實欠了一份天大人情,之前青虎宮陸雍的一位嫡傳真人,主動登門蒲山,送來了足足兩爐子羽化丸,一顆神仙錢都沒收。
按照山主的說法,正是眼前這位曹仙師,幫忙蒲山與青虎宮牽線搭橋。
陳平安抱拳笑道:“久聞檀掌律是山上的金石大家,珍藏印蛻千冊印章萬方,晚輩肯定要借此良機,逛一逛的檀掌律的千金萬石齋。”
“不曾想曹仙師也有此好?”
檀溶臉上笑容更濃,需知這位老元嬰,生平最瘙癢處有二,一是在半百歲數(shù),就已是蒲山祖師堂的“兩金”嫡傳,既是金丹境修士,又是金身境武夫,故而曾經(jīng)親手篆刻一對私人藏書印。再就檀溶這印譜印章的收藏極豐了。
檀溶領(lǐng)著這撥來自仙都山的客人,一同御風(fēng)去往蒲山待客之處,位于鄰近山巔祖師堂的崖外云海上。
只有款待貴客,云草堂才會揀選此地,白云深處有一棵綠意蔥蘢的參天古樹,蔭覆數(shù)畝,圍以一圈白玉欄桿。
云草堂弟子,無論男女,皆多才情,幾乎人人精通琴棋書畫,很大功勞,來源于此。
先前一路上與那位曹仙師相談甚歡,起先還以為對方聊起金石一道,只是說些惠而不費拉近關(guān)系的客套話,不料雙方越聊越投緣,說起某些知者寥寥的印蛻,對方臧否評語,往往一語中的,極有見地,絕不是上山前臨時抱佛腳,看幾本印譜書籍就能夠說出來的行家話。
小陌就又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十八般武藝傍身,絕不會閑置,總有用到時。
裴錢斜瞥一眼某人,好像是說我?guī)煾笗模銜幔吭趺串?dāng)?shù)牡靡獾茏樱?
曹晴朗無可奈何,沒來由有些懷念那個郭師妹。
郭竹酒要是在這里,最頭疼的,就該是裴錢了。
每逢樹上百花綻放,花開一朵,便有一位玲瓏可愛的嬌俏女子,現(xiàn)身其中,它們都是煉形成功的花卉草木精魅之屬。
這等山上獨一份的絕美仙家景致,頗為消耗天地靈氣不說,即便是檀溶和薛懷,也不是誰想見就能見到的。蒲山歷代家主,對那些小家伙一向禮敬,不可隨意打攪它們的清修。所以小家伙們脾氣不小,經(jīng)常消極怠工,一旦花開,躺那兒趴那兒紋絲不動,可就要鬧笑話了。又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尷尬局面,訓(xùn)又訓(xùn)不得,打罵更不舍得,還能如何,要知道上次兩位貴客登門,可是玉圭宗的老宗主荀淵,領(lǐng)著新任宗主姜尚真,聯(lián)袂拜訪蒲山。
上次花開時,罵聲無數(shù),此起彼伏,甚至還有不少精魅,或叉腰或跳腳,朝那姜尚真吐口水。
那個吊兒郎當(dāng)?shù)男氯巫谥鳎闼奶庯w奔,雙手捧起接那場“雨水”,還舔著張臉,連連道謝呢。
最后還撂下一句“好雨知時節(jié),遇我乃發(fā)生。”
這般貴客,少來為妙。
所以這次掌律檀溶下山之前,專程來這邊事先打過招呼,還得昧著良心說今天這撥貴客,其中那個曹沫,雖然頂著個玉圭宗末等客卿的身份,可他其實與那姜尚真半顆銅錢的關(guān)系都沒有的。然后老掌律自己擔(dān)心弄巧成拙,再鄭重其事說了那兩爐子青虎宮坐忘丹的事情,以及那個“鄭錢”的事跡,小精魅們便神色殷勤,早早就十分憧憬了。
白云如鋪在天上的地衣,亮如白晝。
在作星象排列的十?dāng)?shù)白玉石凳旁,檀溶等客人們都已落座后,老仙師就從袖中取出一枚色如碧玉的青銅小磬,以手指輕敲三下,清越悠揚。
樹上從高到低,次第花開,花中女子們或身姿曼妙,翩翩起舞,或撫琴或吹笛,以古言古語傳唱歌謠,她們身形長約一指,皆神仙娥眉,作古鬟髻,衣衫煙霓,裙袖廣長,香氣環(huán)旋,景象旖旎且仙氣縹緲。
等到異象結(jié)束,陳平安起身與那些棲居古樹的仙真?zhèn)儽轮x,小陌三人當(dāng)然是跟著起身。
其中有一袖珍女子,懸佩白玉靈璽,頭戴古樸太真冠,容眸流眄,神姿清發(fā),她挪數(shù)步,站在花瓣旁邊,問道:“曹仙師,聽檀掌律說尊駕來自玉圭宗?可認得那位戰(zhàn)功彪炳的姜老宗主?”
檀溶立即擔(dān)心不已,只是這種事情,又不好以心聲提醒曹沫什么。
陳平安卻早已心領(lǐng)神會,出門在外,尤其是在女子面前,誰說自家與姜尚真是朋友,傻不傻,故而毫不猶豫搖頭笑道:“曹沫只是個不入流的玉圭宗客卿,哪里能夠有幸認得姜老宗主,萬萬高攀不起的。”
我家落魄山,只有周肥周首席,從無什么姜尚真。
那女子似乎將信將疑,最后只是嘖嘖搖頭道:“男人呦。”
她倒是沒有繼續(xù)多問什么。
蒲山的酒水,比云霧茶名氣更大,在山上被譽為小百花釀。
只送不賣,蒲山又不缺錢。
光是蒲山之外七十余處山水租金,所以蒲山管錢的祖師,歷來是最輕松的。先前一次祖師堂議事,商量大戰(zhàn)過后,各地收取租金一事,葉蕓蕓關(guān)于此事,言簡意賅,只給了兩個字,算了。
葉蕓蕓一般不太參與具體庶務(wù),掙錢花錢,都是當(dāng)那甩手掌柜,可是她只要每次現(xiàn)身,歷來是一言堂。
山主發(fā)話,也就不用討論什么了,蒲山很快遞話出去,不管是名山大岳還是江河湖泊,祠廟,只要是名正言順的繼任者,一律免租百年。
等著葉蕓蕓返回山頭,檀溶再次與那曹仙師謝過兩爐羽衣丸一事。
要不是那個管錢的老財迷,如今在外奔波,忙碌購置幾個新山頭,不然此次曹仙師造訪云草堂,就他那么沒皮沒臉的老家伙,估計都得鞠躬道謝才甘心,因為此人的幾位嫡傳弟子,就都各自分到了一顆羽衣丸,使得破境一事,要么更有把握,要么就是有了眉目。
陳平安笑著說自己當(dāng)初只是幫忙提了一嘴,說蒲山打算購買一爐坐忘丹,也沒有想到青虎宮最后會送出,估計還是因為陸老神仙他由衷認可蒲山的門風(fēng),不然最多就是買賣價格上有所實惠。
真相如何,檀溶和薛懷當(dāng)然心知肚明,只是對方有意這么說,算是幫著蒲山抬轎子,終究是顏面有光的事情。
雙方隨口聊到了那個吳殳的開山大弟子,金身境武夫郭白箓。
薛懷對這個晚輩,不吝贊美,篤定郭白箓未來的武道成就,會很高,一個二十歲的金身境,關(guān)鍵是年紀輕輕就拿過了兩次最強二字,武運在身。
陳平安點頭說了句,郭白箓肯定前途不可限量。
裴錢正襟危坐,面無表情。
不管是純粹武夫,還是山上修士,如今都認可一事。
那就是以大端王朝的曹慈領(lǐng)銜,由他單獨一人,帶頭走在最前方,在武學(xué)道路上一騎絕塵。
此外曹慈的身后,比如眼前這個寶瓶洲的鄭錢,中土神洲的郁狷夫,以及類似桐葉洲的郭白箓,這些在近二十年內(nèi)得過“最強”二字的,算是最有含金量的年輕一代,畢竟是浩然、蠻荒兩座天下的最強某境。
薛懷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與鄭錢切磋拳法的念頭,終究是貴客,對方一行人還沒見著師父,自己就跟人打一架,不合禮數(shù)。
再說了,本就是一場勝負無懸念的問拳。
薛懷還真不覺得自己能夠在鄭錢手底下走過二十招。
撐不撐得過十招?就得試試看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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