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四章 重返劍氣長城-《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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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寧姚尋出蹤跡的這頭飛升境鬼物,肯定是蠻荒天下一顆埋藏極深的棋子了,比如在浩然天下大舉攻伐蠻荒天下之際,驀然打碎某條歸墟航道,修士、渡船和兵馬折損之外,這對于浩然天下的人心,本身就是一個近乎致命的重創,換成任何一位練氣士,都會內心惴惴。
到了蠻荒天下戰場的,山上修士和各大王朝的山下將士,都會擔心退路,尚未趕赴戰場的,更要憂心安危,能不能活著見著蠻荒天下的風貌,好像都說不準了。
只是最可怕的,還是周密“萬一”早就算到了這個結果,比最可怕更可怕的,自然就是文海周密的故意為之,不惜揮霍掉一頭飛升境鬼物的性命,也要讓浩然天下去蠻荒天下,走得更加安全、安穩、安心,覺得再無半點顧忌和隱憂。
陳平安在寧姚這邊,一向有話說話,所以這份憂慮,是直白無誤,與寧姚直說了的。
寧姚的答案再簡單不過,我只負責對不順眼的人事出劍,后邊的事,我管不著,你愿意想就多想想,不愿意想,就跟文廟打聲招呼,讓他們想去。
陳平安當時笑著答應下來,說力所能及想一想,再多,也就不想了。
大概也是因為只有這樣的寧姚,才會讓陳平安說起心思,心事,從無忌諱。
天底下所有的心思,不能只收不放,不然每個人間多思多慮、思慮周全之人,可能都是一張張苦瓜臉。
陳平安問道:“文廟有類似的安排嗎?”
禮圣笑道:“當然,來而不往非禮也?!?
最后陳平安問了一個深藏心底多年的問題,“當年劍氣長城那場十三之爭,中土陰陽家陸氏,到底有沒有包藏禍心?”
那場蠻荒天下和劍氣長城各自派出十三位,捉對廝殺。
蕭愻,陸芝,寧姚父母,岳青,米祜,張祿,姚沖道,李退密……
雙方名單都是固定且挑明的,雙方的紙面實力,大致相當,關鍵就看次序。
在位次安排一事上,最后證明,極其不利于劍氣長城的劍修,簡直就是步步落入蠻荒天下的圈套。
比如寧姚父母和出陣,還有大劍仙張祿輸給綬臣,如果不是阿良墊底出戰,劍斬一頭飛升大妖,劍氣長城就會滿盤皆輸。
陸氏一位老祖,曾經專門推演天機,為此賠上了一身大道修為,而且他甚至不是對外宣稱的仙人境,而是一位貨真價實的飛升境大修士。
禮圣搖頭道:“是對方技高一籌。文廟事后才知道,是隱匿天外的蠻荒初升,也就是上次議事,與蕭愻一起現身托月山的那位老者,初升曾經聯手數位遠古神靈,暗中一同施展移星換斗的手段,算計了陰陽家陸氏。如果沒有意外,初升如此作為,是得了周密的暗中授意,憑此一舉數得?!?
讓浩然天下失去一位飛升境的陰陽家大修士。
折損劍氣長城的一部分頂尖戰力。
在浩然不在山巔的尋常修士眼中,一城劍修,就可以贏得戰爭,這樣的蠻荒天下,就算打到了浩然天下,又能折騰出什么風浪。
既然不諳兵略陣法,只會蠻力廝殺,頂尖戰力還如此不濟事,到了浩然,也只是落個被關門打狗的下場。
禮圣問道:“如果不是這個答案,你會怎么做?”
一直站著的曹晴朗屏氣凝神,雙手握拳。
裴錢細瞇起眼。
老秀才反而老神在在。
陳平安如實回答:“陰陽家陸氏,就會是下一個正陽山,可能更慘?!?
禮圣笑道:“山上恩怨我還是見過一些的?!?
老秀才幫忙補了一句,“不也沒管?!?
陳平安欲言又止。
禮圣舉了個例子,“人和螞蚱。”
一個都沒問什么,一個就給了個莫名其妙的答案。
陳平安卻點點頭,懂了。
寧姚是懶得多想,終于開始舉杯喝酒。曹晴朗是百思不得其解,裴錢是一臉茫然,滿頭霧水。
螞蚱斷了條腿,還能活蹦亂跳。
而作為有靈眾生之長的人,撇開修道之人不談的話,反而無法擁有這種強大的生命力。
陳平安一聽到這個比喻,就立即聯想到了仙家渡船,在早先陳平安的想象中,一條穿梭云海的渡船,照理來說,是環環相扣、極其精密的存在,但是事實上,一艘仙家渡船的構建組成,除了那些秘不示人的關鍵陣法中樞,此外一切,其實要遠遠比陳平安想象中……粗糙。
那么同理,整個人間和世道,是需要一定程度上的間隙和距離的,自己先生提出的天地君親師,一樣皆是如此,并不是一味親近,就是好事。
禮圣如果對浩然天下處處事事管束嚴苛,那么浩然天下就一定不會是今天的浩然天下,至于是可能會更好,還是可能會更糟糕,除了禮圣自己,誰都不知道那個結果。最終的事實,就是禮圣還是對很多事情,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為何?是有意一樣米養百樣人?是對某些錯誤寬容對待,還是本身就覺得犯錯本身,就是一種人性,是在與神性保持距離,人之所以為人,恰恰在此?
崔東山曾經拋出一個極其古怪的論點,有人成為功德圓滿的儒家圣人,或是成佛,或是成為白玉京的無垢真人,其實都是天大好事,那么假設若是有朝一日,人人果真皆是無錯無過的圣人了?假設人人是文圣,是亞圣,又是如何場景?千萬億萬人如一?到底是天大的幸事,還是會讓我們這些修心不夠的凡俗夫子,在今天就稍稍覺得有點心有余悸?
陳平安越想越遠,自己渾然不覺,等到拿起了酒杯,喝過了一口酒水,這才回過神,立即收斂那些神游萬里的繁雜念頭。
禮圣說道:“想好了要去哪里?”
陳平安說道:“劍氣長城?!?
老秀才鬼鬼祟祟,朝一旁禮圣開始擠眉弄眼。
禮圣搖搖頭,毫無意義的事情,已經證明你這個關門弟子,再無半點塑造出陰神和陽神身外身的可能了。
老秀才猶不死心,再試試看。
禮圣還是搖頭。
老秀才抬起下巴,朝那仿白玉京那個方向撇了撇,我好歹吵架一場,還吵贏了那位死活看不順眼文廟的老夫子。
禮圣沒理睬,站起身,老秀才已經提前屁顛屁顛,來到禮圣身邊,伸出雙手。
禮圣無可奈何,只得對陳平安說道:“此行遠游劍氣長城,你的情形,會跟文廟那邊差不多,類似陰神出竅遠游?!?
陳平安點頭,然后伸出一手,將那把長劍夜游握在手中。
如此正好,京城剛好有件可大可小的事情,讓陳平安比較留心,如果真能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就可以驗證某個心中所想,說不定就能回答學生崔東山當年提出的那個問題,可能最后答案還是不對,但好歹是作為先生對學生的一個答復。
下一刻,就像只有寧姚憑空消失,而留下來的陳平安,唯獨手中少了那把夜游劍。
禮圣走向院門,老秀才和陳平安都跟上。
陳平安轉頭對兩位學生弟子笑道:“你們可以去書樓里邊找書,有相中的就自己拿,不用客氣?!?
曹晴朗和裴錢進了書樓,裴錢沒打算借書,卻看到曹晴朗跟個匪寇差不多,都不是什么賊不賊的了,眨眼功夫,就拿了好幾本。
裴錢沒好氣道:“你差不多就得了?!?
曹晴朗沒理睬她,很快就從手里拿書變成了懷捧一堆書籍,看架勢,是有借無還的那種。
裴錢拿他沒轍,覺得要還是小時候的自己,早就一腳踹過去了。
曹晴朗沒來由說道:“你是不是有本冊子,專門記錄先生的板栗?”
裴錢怒道:“你怎么知道的?!”
這件事,可是暖樹姐姐跟小米粒都不知道的。
她確實秘密珍藏有一本冊子,比所有賬簿都要深藏不露,被她偷偷命名為《板栗集》……
師父每次敲過的板栗,時間地點,具體緣由,都有詳細記載。
曹晴朗轉頭,一臉訝異道:“還真有啊?不行,我得告訴先生去?!?
真是隨便猜的。
裴錢呵呵一笑,十指交錯,你這家伙要告狀是吧,那就別怪我不念同門之誼了。
曹晴朗笑道:“開玩笑的。對了,你知不知道,其實先生如今很擔心你走江湖,太像他?!?
裴錢愣了一下,皺眉道:“我學師父走江湖,但是總也學不像啊,再說了,如果哪天學得像了,也是我自己走的路。”
沉默片刻,裴錢好像喃喃自語,“師父不用擔心這件事的。”
曹晴朗問道:“這些話,你自己對師父說去?!?
裴錢坐在門檻那邊,背對著那么多的書籍,悶悶道:“我不敢。”
曹晴朗面朝書架,背對著門口那邊,自顧自說道:“這有什么敢不敢的,你要是一直不說,師父就會一直擔心你,只有你說了,師父才會真的放心,因為會覺得你是真的長大了?!?
裴錢久久沒有說話。
曹晴朗一直在找書和拿書,然后說道:“那我也與你說句心里話好了,小時候的那個裴錢,我是一直不會原諒的,可能以后都不會原諒,之前在劍氣長城那邊,我是為了讓先生和小師兄寬心,所以我撒謊了。但是現在的大師姐,我覺得很好。”
背對著曹晴朗的裴錢,一下子就紅了眼睛。
因為她其實知道,那一次曹晴朗根本沒有撒謊,真正撒謊的,是今天這一次。
裴錢坐在門檻上,低頭彎腰,雙手抱住膝蓋。
曹晴朗轉頭問道:“裴錢,書拿得太多了,借我一件方寸物?”
裴錢悶聲道:“滾?!?
曹晴朗笑道:“算利息的?!?
看裴錢始終沒反應,曹晴朗只得作罷。
臨近宅子大門那邊,陳平安就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看著人云亦云樓那邊。
當年自己撐傘與曹晴朗走出雨巷,有個黑炭小丫頭,孤孤單單一個人,久久站在門口。
禮圣和老秀才繼續前行,一直走到了門口那邊才停步。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轉過頭,快步前行走向門口。
文廟,或者說就是這位禮圣,很多時候,其實與師兄崔瀺是一樣的困頓處境。
當年崔瀺造訪落魄山,與陳平安曾經有過一番開誠布公的對話。
我說了,就有人信嗎?即便有些人信了,就一定有好事發生嗎?
說不定早早知道真相了,反而有更多的人選擇主動開門迎客,蠻荒天下的推進,反而變得更加順利,徹底打爛扶搖洲和桐葉洲,以最快速度拿下寶瓶洲,之后金甲洲,流霞洲,皚皚洲,三洲不少勢力,直接不戰而降,最后只有北俱蘆洲和南婆娑洲,會陪著中土神洲負隅頑抗,然后相繼失守……
在陳平安看來,人間萬年以來,最辛苦的三個人,是合道浩然天地規矩的禮圣,是合道劍氣長城的老大劍仙,是藥鋪后院那個常年吞云吐霧的老人。
三人就像都在畫地為牢,而且是整整一萬年。
在陳平安眼里,楊爺爺不管對自己有無長遠的算計,哪怕之后知道了老人的身份,反正在他眼中,楊爺爺一直是人,不是什么管著一座飛升臺的青童天君。
禮圣說道:“與寧姚說一聲,她還是需要走一趟文廟的。”
陳平安答應下來。
不是禮圣和文廟在擺架子,而是文廟對寧姚身份的認可。
陳平安作揖,久久沒有起身。
老秀才輕輕拍了拍關門弟子的胳膊,陳平安這才起身。
看著年輕人的那雙清澈眼睛,禮圣笑道:“沒什么?!?
很多好道理為何會空,因為說理之人,其實未曾感同身受,與聽理之人并未悲歡相通,無法真的將心比心。
就像早年在彩衣國胭脂郡內,小女孩趙鸞,遭受劫難之時,唯獨會對陌生人的陳平安,天然心生親近。
因為一樣苦過。
人之靈秀,皆在雙眸。某一刻的不言不語,反而勝過千言萬語。
陳平安不過是合道劍氣長城那么些年而已,就差點瘋了,所以才會更清楚老大劍仙和禮圣的付出。一樣的道理,所以禮圣才會回答一句沒什么。
禮圣離去之前,微笑道:“只說傳道授業解惑一事,與你先生一樣,很不錯。”
老秀才一跺腳,埋怨道:“禮圣,這種誠心言語,留著在文廟議事的時候再說,不是更好嗎?!”
禮圣斜瞥一眼老秀才。
老秀才立即一個圓轉如意的見風使舵,爽朗笑道:“現在說來那也是極好的,好話不用太多耳朵聽。”
禮圣跨出門檻后,就瞬間重返中土。
老秀才帶著陳平安走在巷子里,“好好珍惜寧丫頭,除了你,就沒人能都能讓她這么拗著心性?!?
陳平安一頭霧水,不知道為何先生會這么說。
老秀才難得在這個關門弟子這邊,想要生氣一遭,下意識抬起手,就立即收回手,差點當成左右和傻大個了,最后只是氣笑道:“臭小子,這次竟然不是裝傻,是真傻!該傻的時候偏偏不去裝傻扮癡,不該傻的時候偏偏不開竅,你就沒發現,寧丫頭這趟浩然之行,她在你這邊,是不是經常主動挑起話頭,只是為了讓你多說幾句?”
陳平安撓撓頭,好像真是這么回事。
老秀才撫須而笑,男女情愛一道,自己這個當先生的,果然還是有點學問可以傳授弟子。
陳平安說道:“先生,先后順序不能亂,不然后邊某些再好的學問,沒有前邊的基礎,都是空中閣樓?!?
老秀才想了想,既無奈又欣慰,撫須點頭道:“是也是也?!?
突然哎呦喂一聲,老秀才說道:“有點想念白也老弟了,聽禮圣的意思,他已經有第一把本命飛劍了,就是不曉得我早先幫忙取的那幾十個名字,選了哪個。”
陳平安震驚道:“白先生已經是劍修了?”
老秀才點點頭,“可不是。”
老秀才摸了摸自己腦袋,“真是絕配?!?
陳平安疑惑道:“先生,有啥說法?”
老秀才哦了一聲,“白也老弟不是變成個孩子了嘛,他就非要給自己找了頂虎頭帽戴,先生我是怎么勸都攔不住啊。”
陳平安想了想,附和道:“那跟我攔不住劉景龍喝酒差不多?!?
陋巷之中,這倆先生學生,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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