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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七章 木人啞語-《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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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有渡口,各有歸舟。幸遇時康,風平浪靜。

    兩位年齡懸殊的青衫書生,并肩站在崖畔,海天一色,天地渾然。

    也難怪有那么多的山下人,會追慕道蹤仙跡于山崖間。

    陳平安有些意外,因為來時是禮圣邀請,一路護道至文廟參與議事,去時還是禮圣相送,一路送到了中土神洲的東海之濱,好像在等待那條夜航船的到來。

    他當然想不到,是自家先生用一個“好聚好散就很善”的理由,才說服了禮圣,再陪著關門弟子走這一趟。

    禮圣笑道:“你在生意一道,神乎其技。”

    陳平安有些汗顏,這次參加議事,自己確實沒閑著。

    禮圣笑了笑,其實是在打趣這位財迷的年輕隱官,做岔了一樁買賣。先前在文廟門口,有陸芝幫忙牽線搭橋,青神山夫人原本都愿意白送落魄山幾棵竹子了,結果這小子一頭撞上去,非要花錢買,估計這會兒還是覺得自己賺到了?

    陳平安壯起膽子,小心翼翼問道:“能否與禮圣問個問題,為何給第五座天下取名五彩?”

    禮圣微笑道:“你可以理解為是至圣先師的某種期許,比如百花齊放,五彩繽紛,人間大美。”

    知道這小子打的什么算盤,不過禮圣沒想著讓他遂愿。飛升城在五彩天下已經占盡先手,文廟再破例行事,不妥當。

    見禮圣沒打算道破天機,陳平安只好放棄,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

    禮圣說道:“你常年遠游,與山水神靈經常打交道,有什么感覺?”

    陳平安想了想,“好像大多數都會逐漸對人間感到倦怠。”

    新晉神靈,往往充滿熱情,不管初衷是什么,或汲取香火精華,淬煉金身,或兢兢業業,造福一方,無論各自山河的轄境大小,一位負責幫助皇帝君主調理陰陽的山水神靈,都有太多事情可做。但是時日一久,山河無恙,事事只需按部就班,山水神祇又與修道之人,道路不同,無需刻苦修行,久而久之,哪怕神靈金身依舊煥然,但是身上或多或少,都會出現一種暮氣,疲態,消沉之意。

    說到這里,陳平安說道:“不過也會有很多例外,比如桐葉洲大泉王朝的埋河水神,好像再過一千年,她還是會朝氣勃勃,心系百姓,不把自己當什么水神娘娘。”

    禮圣會心一笑。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老秀才念叨多次也就罷了,將那個“性情婉約,待客熱情,對禮圣、文圣兩脈學問都十分仰慕且精通”的水神娘娘,很是稱贊夸獎了一通。而老秀才學生當中,除了身邊的陳平安,竟然連那個一向萬事不上心的左右,都專門提到了碧游宮的埋河水神。只不過老秀才的兩位學生,說得相對公道些,只是一兩句話,不會煩人,卻也分量不輕。

    為此禮圣先前在文廟,找經生熹平取出檔案,仔細翻閱了關于大泉埋河的檔案。

    禮圣問道:“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

    陳平安點點頭,來時路上瞥了眼,是一處天地靈氣極其濃郁的山上宗門,靈氣凝聚,如數條江河懸在空中,縈繞數山,氣象雄偉,不出意外,就是傳說中的山海宗,宗門上下,都是女子修士,相傳山海宗的開山祖師爺,一個名叫納蘭先秀的女子,精通火法,曾經立下宏愿,發誓要移山搬嶺,填平四海。

    在此地界,傳聞異象極多,有那么玄鳥添籌,猴子觀海,狐貍拜月,天狗食日。

    在那場戰事中,納蘭先秀出海,正是她率先找到了王座大妖緋妃,聽說一場廝殺,身負重傷,不得不閉關修養,所以此次未能參加文廟議事。緋妃之所以會被文廟拘押在老君丹爐群山之中,這位山海宗的開山老祖師,可算首功。

    陳平安對這些位于中土神洲山巔的宗門,都不陌生,何況山海宗,與皚皚洲劉氏、竹海洞天青神山和玄密王朝郁氏差不多,是當年浩然天下少數幾個始終對繡虎崔瀺開門迎客的地方。關于此事,陳平安問過師兄左右,左右說是因為山海宗里邊有位祖師女修,是那納蘭老祖的嫡傳弟子,喜歡崔瀺,還是一見鐘情,后來山海宗愿意公然庇護逃難四方的崔瀺,與宗門大義有些關系,不過更多是兒女情長。

    一開始陳平安是信的,后來見著了左師兄與嬋娟洞天那位廟祝的“眉來眼去,雞同鴨講”,就對此事有些將信將疑了。

    禮圣望向遠方。

    人生如逆旅,夜游秉燭客。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禮圣笑道:“任重道遠,以后如果遇到難事,就多跑跑文廟,哪怕一次兩次,求了都沒用,也不要輕易失望。”

    何謂失望,無非就是萬般努力過后,不得不求,求了沒用,好像與天地與人求遍都無用。

    老秀才曾經為了兩位學生,先后有過百般求。

    而老秀才的這位關門弟子,如果禮圣沒有記錯,年少時也曾求遍家鄉,一樣無用。

    禮圣繼續說道:“佛家說一切智慧從大悲中來。我覺得此這句話,很有道理。”

    陳平安點頭道:“我會多想想。”

    何謂苦難。

    可能是那路旁木人,啞口無聲。

    如今的浩然天下數洲山河,比如寶瓶洲南部,還有整個桐葉洲,如今有了許多的鬼城。

    禮圣說道:“陳平安,那我就先行離去,約莫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夜航船就會從一處歸墟在此靠岸,接你登船。”

    陳平安恭敬作揖。

    下一刻,身邊再無禮圣,然后陳平安呆立當場。

    原來就在七八丈外,有三人好似在那邊賞景。

    那三人,同樣意外萬分,只會比陳平安更感到奇怪,畢竟這里可是宗門禁地。

    哪里跑出來個登徒子?如此擅長隱匿潛行?還如此膽大包天,撤去障眼法,公然現身挑釁?!

    陳平安眼神誠摯道:“都是誤會!”

    總不能搬出禮圣,不合適,再者說了也沒人信。

    那三人中,有一位好似從墻上仕女圖走出的女子,眉眼如畫,不過真正讓陳平安印象深刻的,還是這位女子,坐在崖邊,雙腿懸空,她正抽著旱煙,煙桿紫竹材質,翡翠煙嘴,絲線墜著煙袋。

    這會兒她片刻失神后,很快就收拾好情緒,吐出一大口煙霧,女子笑著望向這個青衫背劍的不速之客,可以,都能無視山海宗的數道山水禁制,難道是一位仙人境、甚至是飛升境劍修?只是為何會瞧著面生?還是說覺得自己受了傷,就可以來這邊抖摟威風了?

    還有個趴在一旁的少女,先前一次次踢著小腿,輕輕磕碰渾圓。

    她這會兒停下動作,皺緊眉頭,轉頭死死盯住那個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的浪蕩子。模樣長得挺正派,怎的如此不學好。

    最后有個小姑娘,原本躺在一張竹席上邊無聊翻滾,麻溜兒起身后,走到手持旱煙桿的女子身邊,豎起手掌,輕聲問道:“先秀祖師,是不是那個傳說中的阿良?”

    陳平安斬釘截鐵道:“我不認識什么阿良!”

    山海宗的開山祖師,笑瞇瞇道:“只有他的朋友,才會一聽說名字,就立即說自己不認識他。”

    陳平安還真就無法反駁這個道理。

    少女坐起身,問道:“姓甚名甚,若有誤會,趕緊說清楚了,別學那個阿良。”

    不分什么譜牒仙師、山澤野修,其實天下修士無非三種,第一種,比如跟符箓于玄、火龍真人切磋過道法,與蘇子、柳七有過詩詞唱和,在竹海洞天酒宴喝過青神酒,或是與傅噤在彩云間下過棋……打鐵還需自身硬,這種人,行走山下,是最吃香的,多半本身就是某個山頭的開山祖師。越年輕,底氣越足。比如劍修左右,武夫曹慈。

    第二種,既有大祖蔭,好師承,自身資質也好,大道可期,登頂有望。比如文廟元雱,白帝城顧璨。

    最末流的,就是只能靠宗門名號扯虎皮了。

    陳平安一時間有些為難,怎么解釋?只要不搬出禮圣,就真的很難解釋清楚。

    不過眼前少女,好像是個女鬼,莫不是夢中神游至此?

    陳平安只好硬著頭皮抱拳致歉道:“不小心誤闖此地,是我的過錯。我在這里是為了等待一條渡船的靠岸,渡船一到,就會立即離去。如果不合適在此地逗留,我可以馬上出海等待渡船。”

    如果山海宗這邊一定要問罪,道歉沒用,自己就只好跑路。

    所幸那納蘭先秀多看了幾眼背劍青衫客,只是笑道:“瞧著不像是個色胚,既然是誤入此地,又道了歉,那就這樣吧,天下難得相逢一場,你安心等待渡船就是,不用御劍出海了,你我各自賞景。”

    陳平安抱拳道謝一聲,就想著還是御風遠游去海上,在這邊待著,終究有些不合時宜,只是不等他說話,那個吞云吐霧的女子老祖師,就微笑道:“怎么,仗著是位劍修,不給面子?”

    陳平安只好盤腿落座,目不斜視眺望大海,雙手掐訣吐納,安安靜靜不再言語。

    反正只要熬過半個時辰就行了。

    不遠處三人,也沒有挪地方,沒這樣的道理。

    仿佛近在咫尺的雙方,就這樣各做各事,各說各話。

    其實人生何處何事何人不如此。

    陳平安先前在功德林那邊,找過劉叉,沒什么用意,就是與這位蠻荒天下曾經劍道、劍術皆最高的劍修,閑聊幾句。

    經生熹平幫忙打開秘境禁制大門后,陳平安找到了當時坐在湖邊垂釣的大髯游俠。

    陳平安坐在一旁后,好奇問道:“你給開山大弟子取名竹篋,有沒有什么更深的用意?”

    劉叉說道:“跟你猜的差不多。”

    劍氣長城的老劍仙董三更,原本佩劍一丈高,只是在蠻荒天下那邊斷折,董三更用竹篋裝著一顆飛升境大妖的頭顱,在返回家鄉后,就鑄了一把新劍,名為竹篋。

    雖是階下囚,劉叉神色淡然,與這個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其實雙方沒什么可聊,不過唯獨此事,劉叉愿意多說幾句。

    “劍氣長城的劍修,萬年以來,我只仰慕董三更。”

    “如果換成我去游歷浩然天下,像他那么出劍的法子,早死了不知道幾次。”

    “當年在家鄉那邊遇到阿良,我們兩個之所以能夠成為朋友,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阿良自稱是董三更的忘年交,那家伙說得懇切,我信了。”

    知道了答案,其實陳平安已經心滿意足,看了一會兒劉叉的垂釣,一個沒忍住,就說道:“前輩你這么釣魚,說實話,就跟吃火鍋,給湯汁濺到臉上差不多,辣眼睛。”

    劉叉默不作聲。

    劍氣長城的讀書人,說話都不中聽。

    陳平安瞥了眼魚簍,“能釣上這么幾條魚,真心不是前輩技術還湊合,要么是那些魚餓慌了著急投胎,要么就是它們的運氣實在太差,跟路邊醉鬼摔陰溝差不多。”

    劉叉問道:“有講究?”

    在這邊練劍依舊,看書沒興趣,所以就只有釣魚一事可以打發光陰了。劉叉刻意放棄了練氣士身份,不然就徹底沒意思了。

    陳平安反問道:“前輩覺得呢?”

    要是跟我聊這個,就沒啥飛升境十四境了,全是晚輩。

    劉叉想了想,說道:“人魚水,竿鉤餌,我覺得就這么點講究。”

    陳平安有些吃不準劉叉的這番言語,問道:“前輩是跟我在這兒打機鋒呢,還是當真認為這么簡單?”

    劉叉不再說話。

    陳平安沉默片刻,說道:“以后再找前輩問劍一場。”

    劉叉笑問道:“為何?”

    陳平安蹲下身,撿起幾顆石子,輕輕丟入水中,“前輩豪邁,晚輩佩服。就是有幾件事,做得不地道。”

    劉叉笑了起來,“隨意。希望不要讓我久等,如果只是等個兩三百年,問題不大。”

    雖說這位大髯劍客,在浩然天下的幾次出劍,并非出自本心,只是劉叉也沒覺得這算什么理由。

    說到底,還是自身劍術不夠高。過劍氣長城遺址時,尚未躋身十四境,不然何必在意托月山大祖和周密的看法?

    陳平安拍拍手,起身告辭離去。

    劉叉愣了愣,猛然轉頭。

    只見那個家伙站在功德林一處“門口”,擺擺手,笑呵呵道:“釣,繼續釣,前輩繼續,小魚跑光了,可以等大魚。”

    劉叉只得破例一回,瞥了眼湖中游魚的動靜,被那家伙拿石子一砸再砸,還有個屁的魚獲。

    好家伙,比那阿良更狗日的。

    劉叉望向湖水,說道:“如果可以的話,幫我捎句話給竹篋。”

    陳平安跨過門后,一個身體后仰,問道:“哪句話?”

    劉叉微笑道:“告訴他,要成為蠻荒天下的最強者。”陳平安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劉叉問道:“幫了忙,無所求?”

    陳平安保持那個姿勢,想了半天,還是搖搖頭,“先余著?”

    劉叉抬起手。

    陳平安丟過去自己親筆撰寫的一本冊子,是關于釣魚的詳細心得。

    劉叉接過手,收入袖中,道了聲謝。

    按照李槐的那個說法,陳平安在未來的山上修行歲月里,也會找幾件散心事做做,沒什么大的想法,就真的只是散心了。

    比如下山當個隱姓埋名的學塾夫子,學問不夠,就只教某處村塾蒙童的識文斷字,可能都不會是落魄山附近的龍州地界,要更遠些。或者在蓮藕福地里邊,當個教書先生,也是可以的。

    再比如偶爾會御風遠游,去萬里之外的江河湖泊,獨自垂釣,拎幾壺酒,再給自己煮上一鍋魚湯。

    如果說掙錢是為了生活,生活卻不能只是掙錢。

    那么上山修行是人生,人生一樣不能只是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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