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 出拳與劍-《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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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冷笑道:“你傷了我家姐妹的修行根本,這筆賬,有的算。便是手持神兵利器的地仙劍修又如何,還不是在劫難逃。”
陳平安默不作聲。
老嫗眼見著城主車輦即將駕臨,便念念有詞,施展術(shù)法,那些枯樹如人生腳,開始挪動,犁開泥土,很快就騰出一大片空地來,在車輦緩緩下降之際,有兩位手捧象牙玉笏負(fù)責(zé)開道的綠衣女鬼,率先落地,丟出手中玉笏,一陣白光如泉水流瀉大地,密林泥地變成了一座白玉廣場,平整異常,纖塵不染,陳平安在“水流”經(jīng)過腳邊的時(shí)候,不愿觸碰,輕輕躍起,揮手馭來附近一截半人高的枯枝,手腕一抖,釘入地面,陳平安站在枯枝之上。
當(dāng)年跟隨茅小冬在大隋京城一起對敵,茅小冬事后專門解釋過一位陣師的厲害之處。
兩位綠衣宮女模樣的鬼物相視一笑,叫白娘娘吃了那么大苦頭的外鄉(xiāng)高人,不曾想竟是這么個膽小如鼠的。
老嫗嗤笑道:“這位公子真是好膽識。”
陳平安回了一句,“老嬤嬤好眼力。”
兩位容貌俏麗的綠衣鬼物覺得有趣,掩嘴而笑。
在魑魅魍魎遍地走的鬼蜮谷,本就活人難見,有意思的陽間男子,就更是稀罕物了。
恍如一座女子閨閣小樓的巨大車輦緩緩落地,立即有身穿誥命華美服飾的兩位女鬼,動作輕柔,同時(shí)拉開帷幕,其中一位躬身柔聲道:“城主,到了。”
陳平安抬頭望去,車輦當(dāng)中,坐著一位鳳冠霞帔的女童,胭脂涂抹得有些過分濃重了,眼神呆呆,如同一具沒有魂魄的傀儡,裙擺蔓延如一片奇大蓮葉,占了車輦絕大部分,襯托得小女孩如那小荷才露尖尖角,十分滑稽。
膚膩城城主,名為范云蘿,死后占據(jù)一城,專門籠絡(luò)女子鬼物在膚膩城各司其職,厭惡男子,她自封“脂粉侯”,因?yàn)樘焐腿绱梭w態(tài)玲瓏,雖然身材極其矮小,但是據(jù)說骨肉勻稱,并且擅長詩詞歌賦,也有無數(shù)男子拜服在石榴裙下,她生前是一位皇帝寵溺非凡的公主,身輕如燕,歷史上曾經(jīng)有掌上舞的典故傳世。
另外一位宮裝女鬼有些無奈,不得不再次出聲提醒道:“城主,醒醒,咱們到啦。”
那女童打了個激靈,晃了晃腦子,還有些迷糊,眼神漸漸恢復(fù)清明,打了個哈欠,伸手遮掩,手掌戴有絲套,寶光流轉(zhuǎn),露出一截羊脂美玉似的手腕。
范云蘿俯瞰那位站在枯枝上的斗笠男子,“就是你這不解風(fēng)情的家伙,害得我家白愛卿重傷,不得不在洗魂池內(nèi)沉睡?你知不知道,她是得了我的旨意,來此與你商量一樁日進(jìn)斗金的買賣,好心驢肝肺,是要遭報(bào)應(yīng)的。”
范云蘿見那年輕人沒有說話的跡象,也不惱火,繼續(xù)道:“對了,那件雪花法袍呢,被你藏在哪里了,又不是白愛卿贈與你的定情信物,藏藏掖掖作甚,拿出來吧,這是她的心愛之物,珍若性命,沒了她,會傷心死的。我們膚膩城好心尋你合作,你這廝歹意相報(bào),這筆賬先不提,鬼蜮谷內(nèi)還是要靠拳頭說話的,你得了那件雪花袍子,算你本事,你現(xiàn)在開個價(jià),我將其買回便是。”
陳平安笑問道:“在范城主眼中,這件法袍價(jià)值幾許?”
范云蘿一本正經(jīng)道:“怎么也該值個三五顆谷雨錢,又是白愛卿的心頭好,我代替她贖回,金口一開,怎么都該翻一番,再折中,就當(dāng)是八顆谷雨錢。”
陳平安問道:“接下來范城主是不是就要問我,自己這條小命值多少錢,然后扣去八顆谷雨錢折算,還給膚膩城法袍后,再雙手遞上一大筆賠罪的神仙錢?”
范云蘿眼睛一亮,身體前傾,那張稚嫩臉龐上充滿了好奇神色,“你這廝怎的如此伶俐,該不會是我肚里的蛔蟲吧,為何我怎么想的,你都曉得了?”
她抖了抖大袖子,“很好,賠錢道歉之后,我自會送你一樁潑天富貴,保管讓你賺個盆滿缽盈,放心便是。”
陳平安問道:“什么買賣?”
她向前伸出兩只手,微笑道:“交了雪花袍,谷雨錢,我們再來談這樁能夠讓你子子孫孫都坐享富貴的買賣。”
陳平安問道:“為何范城主不去找披麻宗修士或是別的游歷高人,做這買賣?”
她瞇起眼,“那幫一心斬妖除魔的老古板,從來不貪錢財(cái),可瞧不起這份買賣,一般的練氣士,境界低了,又撐不起來,浪費(fèi)我膚膩城的精力,境界太高,雙方分賬一事就不好談了,指不定還要黑吃黑,都是些擾我清夢的麻煩事,所以白愛卿她們辛苦找了百余年,還是你瞧著最合適。”
說完這些話,范云蘿依舊伸著雙手,沒有縮回去,臉上有了幾分煞氣,“你就這么讓我僵著動作,很累人的,知不知道?”
陳平安陷入沉思。
膚膩城在內(nèi)的鬼蜮谷南方諸多大小城池,雖然與披麻宗修士大致保持一個相安無事的微妙態(tài)勢,可要想與骸骨灘修士交流,難如登天,所以許多城主都會各憑底蘊(yùn)和眼光,尋找一位或是幾位修士,幫著牽線搭橋,以便與外界生意往來,各取所需,不然鬼蜮谷陰物,難逃一個坐吃山空立地吃陷的尷尬處境,若說鬼蜮谷的陰氣,不論再多,依舊是一個定量的“一”,只要鬼蜮谷的陰物境界夠高,眼界夠廣,登高望遠(yuǎn),俯瞰整座鬼蜮谷,多少看得到一些氣運(yùn)流轉(zhuǎn)的痕跡,故而每一位強(qiáng)勢英靈的成長起來,都意味著其余陰靈鬼物的損耗,這就是一局棋,地盤爭搶,從來是你多我少,絕無雙方和氣生財(cái)?shù)目赡堋9眚夤缺狈浇粒话坠蔷┯^城囊括大半,還經(jīng)常舉兵往南侵襲,次次大掠而返,那么“開源”一事,就成了南方城主們的當(dāng)務(wù)之急。
披麻宗守住明面上的出口牌坊樓,看似圍城,實(shí)則不禁南方城主培植傀儡與外界交易,未嘗沒有自己的謀劃,不愿南方勢力太過孱弱,以免應(yīng)了強(qiáng)者強(qiáng)運(yùn)的那句老話,使得京觀城成功一統(tǒng)鬼蜮谷。
那位老嫗厲色道:“大膽,城主問你話,還敢發(fā)呆?”
她與那位半面妝示人的白娘娘一般無二,也是膚膩城范云蘿的四位心腹鬼將之一,生前是一位皇宮大內(nèi)的教習(xí)嬤嬤,同時(shí)也是皇室供奉,雖是練氣士,卻也擅長近身廝殺,所以先前白娘娘女鬼受了重創(chuàng),膚膩城才會依舊敢讓她來與陳平安打招呼,不然一下子折損兩位鬼將,家業(yè)不大的膚膩城,岌岌可危,周邊幾座城池,可都不是善茬。
范云蘿突然抬起一只手,示意老嫗不要催促。
她流露出一絲戒備神色。
只見那位年輕游俠緩緩抬起頭,摘了斗笠。
斗笠憑空消失。
讓那老嫗和車輦上兩位宮裝妙齡都心中微微一緊。
果然是個身揣方寸冢、小武庫之流仙家至寶的家伙。
陳平安將斗笠隨手收入咫尺物當(dāng)中。
斗笠只是尋常物,是魏檗和朱斂一點(diǎn)建議,提醒陳平安行走江湖,戴著斗笠的時(shí)候,就該多注意一身氣息不要流瀉太多,免得太過扎眼,打草驚蛇,尤其是在大澤深山,鬼物橫行之地,陳平安需要更加留心。不然就像荒郊野嶺的墳冢之間,提燈夜游不說,還要敲鑼打鼓,學(xué)那裴錢在額頭張貼符箓,怨不得小鬼被震懾畏縮、大鬼卻要怒氣沖沖找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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