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聽說你要問劍-《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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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于溫文爾雅、勤于政務的袁縣令,曹督造是出了名的風流人,各大龍窯,只是走馬觀花逛了一遍,就再也沒有去過。
倒是在小鎮(zhèn)或是郡城兩處,經(jīng)常兩頭跑,喜歡買酒,請人喝酒,更喜歡跟人瞎扯,幾乎每次露面,手里邊都拎著只酒壺,唯一的差別,只是壺里有無酒水而已。小鎮(zhèn)男人都喜歡跟這個京城來的官老爺喝酒聊天,每次曹大人一露面,就會立即圍攏一大幫愛喝酒的閑漢,聽著曹大人在那邊說京城那邊的趣事,真真假假的,誰在乎,不就是圖個熱鬧嘛,再說了,只要喝高,曹大人經(jīng)常會撂下一句,今兒酒錢我包了!
婦人和小娘子,都喜歡這位笑容迷人的年輕官老爺。
在小鎮(zhèn)女子心目中的歡迎程度,不比當年那個擺算命攤子的年輕道士遜色了。
披云山上。
茅小冬開了口,跟林鹿書院打了聲招呼,出身大隋的夫子們,才算見著了在此求學的皇子高煊。
不然誰都不敢開這個口,不是他們自己怕惹禍上身,能夠成為山崖書院的教書先生,哪個沒這點擔當和書生意氣?他們是擔心自己會連累了身在異國他鄉(xiāng)的高煊,那位自己要求頂替哥哥來此擔任質(zhì)子的大隋戈陽子弟!
茅小冬在雙方見面后,這才離開。
那位十一境的戈陽高氏老祖,并未出現(xiàn)。
高煊看著那些一個個對自己作揖后,老淚縱橫的大隋學問最高的老書生,原本不覺得來此有何天大委屈的年輕人,也有些眼眶濕潤。
高煊向那些白發(fā)蒼蒼的大隋讀書人,以晚輩儒生的身份,畢恭畢敬,向前輩們作揖還禮。
老夫子們一個個正衣襟,肅然而立,受這一禮。
林鹿書院那座被命名為“浩然亭”的觀景點,陪同高煊一起來到大驪的戈陽高氏老祖,此刻身邊站著茅小冬和老蛟程水東。
高氏老祖閑聊幾句就離去。
他在林鹿書院并未擔任副山長,而是隱姓埋名,尋常的教書匠而已,書院弟子都喜歡他的講課,因為老人會說書本和學問之外的事情,聞所未聞,例如那小說家和白紙福地的光怪陸離。只是林鹿書院的大驪本土夫子,都不太喜歡這個“不務正業(yè)”的高老先生,覺得為學生們傳道授業(yè),不夠嚴謹,太輕浮。可是書院的副山長們都未曾對此說些什么,林鹿書院的大驪教書先生,也就只能不再計較。
浩然亭內(nèi)只剩下兩位來自不同書院的副山長,程水東似乎與茅小冬是舊識,言談無忌。
老蛟與茅小冬說了許多書院事,也聊到了落魄山陳平安,其中說到一件小事,關于讓一雙外鄉(xiāng)男女住在林鹿書院的請求,不是讓魏檗捎話給書院,而是親自登門,求了他這位副山長幫忙。
茅小冬板著臉道:“總算稍微懂了點人情世故。”
老蛟哈哈大笑。
在披云山之巔,一男一女登高望遠,欣賞群山風光。
正是獅子園柳清山和師刀房女冠柳伯奇。
柳清山說道:“去過了大驪京城和寶瓶洲最北的大海之濱,我們就回去吧?我們一起回去看看父親,也看看我大哥。”
柳伯奇輕輕點頭,有些臉紅。
按照最早的約定,返鄉(xiāng)回家之日,就是他們倆成親之日。
書生柳清山,在她眼中,就是一座青山,四季常青,春山蒼蒼,春水漾漾。
他飽讀詩書,他憂國憂民,他待人真誠,他名士風流……沒有缺點。
可是她卻是個修道之人,姿色平平,只會打打殺殺,說話不文雅,喝茶如飲酒,不會琴棋書畫,沒有半點柔情,好像她只有缺點。
其實這一路相伴遠游,她一直擔憂,將來的那場離別,不是柳清風作為凡俗夫子,終有老死的那一天。
而是柳清風哪天就突然厭煩了她,覺得她其實根本不值得他一直喜歡到白發(fā)蒼蒼。
柳伯奇憂愁不已。
直到去了那座落魄山,那個朱老先生一句話就點破了她的心結。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我柳伯奇是如何看待柳清山,有多喜歡柳清山,柳清山便會如何看我,就有多喜歡我。
可是柳伯奇還想親口確認,鼓起勇氣,可事到臨頭,還是十分緊張,忍不住死死握住了腰間那把佩刀獍神的刀柄,轉(zhuǎn)頭道:“清山,我想問你一件事情,你不許覺得我傻,更不許笑話我……”
只是不等柳伯奇繼續(xù)言語,柳清山就輕輕握住了她那只握刀的手,雙手捧住,微笑道:“知道在我眼中,你有多好看嗎,是你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好看。”
柳伯奇微微低頭,睫毛微顫。
柳清山輕聲道:“怪我,早該告訴你的。如果不是朱老先生提醒,驚醒夢中人,我可能要更晚一些,可能要等到回到獅子園,才會把心里話說給你聽。”
柳伯奇抬起頭,打開了心結,她的眼神就再沒有半點羞赧,唯有臉上微微漾開的紅暈,才顯露出她方才的那陣心湖漣漪。
柳伯奇輕聲道:“朱老先生竟然淪落到給陳平安看家護院,真是可惜了。”
柳清山啞然失笑。
便想要幫著陳平安說幾句,只是沒來由記起朱老先生的一番教誨。
大是大非寸步不讓,就足夠了,小事上與心愛女子掰扯道理作甚?你是娶了個媳婦進門,還是當教書先生收了個弟子啊。
柳清山頓時覺得那位朱老先生,真是高山巍巍,句句金玉良言。這次離開龍泉郡之前,一定要再與老先生討教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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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家鋪子,既是店里伙計也是楊老頭徒弟的少年,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鋪子風水不好,跟銀子有仇啊。
總這樣生意冷清也不是個事吧,名叫石靈山的少年就得好歹認了師父,就得做點孝敬事兒,于是自作主張,跑去跟那個在督造衙署當差的舅舅,詢問能不能幫著拉攏點客人登門,結果給舅舅一頓臭罵,說那鋪子和楊家如今名聲臭大街了,誰敢往那邊跑。
少年灰溜溜回到鋪子,結果看到師兄鄭大風坐在大門口啃著一串糖葫蘆,動作特別膩人惡心,若是平常,石靈山也就當沒看見,可是師姐還跟鄭大風聊著天呢,他立即就火冒三丈,一屁股坐在兩根小板凳中間的臺階上,鄭大風笑瞇瞇道:“靈山,在桃葉巷那邊踩到狗屎啦?師兄瞧著你臉色不太好啊。”
石靈山?jīng)]好氣道:“你管不著,回落魄山看你的大門去。”
鄭大風一臉慈祥地擺師兄架子,揉著少年的腦袋,一通晃蕩,給少年一巴掌拍掉,鄭大風啃著一顆糖葫蘆,含糊不清道:“師兄如今闊氣了,在落魄山那邊又有了棟宅子,比東大門那邊的黃泥房子,可要大多了,啥時候去做客?”
石靈山說道:“去什么去,鋪子生意還要不要做了。”
鄭大風惋惜道:“真是可惜,新宅子有兩間屋子,床都特別大,特結實,怎么打滾都不出半點聲兒,本來想著邀請你和蘇丫頭一塊去過夜的,新宅子嘛,得找人添點人氣,吃頓開灶飯,喝點小酒啥的,唉,嫌路遠就算了,蘇丫頭倒是答應了,也好,兩個人兩間屋子,不用擠床鋪了。”
石靈山張大嘴巴,后悔不已。
那個被鄭大風稱呼為蘇丫頭的女子,一言不發(fā),哪怕鄭大風先前根本就沒與她說這一茬,她也不反駁什么。
方才與鄭師兄詢問武學疑惑,鄭師兄雖然武道廢了,但是見識還在,她沒有半點輕視之心。
比起尚未真正修行的桃葉巷少年,她要更早接觸到諸多內(nèi)幕和隱情,眼界大開,即是天地一變,自然而然就會對一間藥鋪生意的蠅營狗茍,渾然不上心。
只是當她剛想詢問鄭師兄,先前那樁冥冥之中、讓她生出微妙感應的怪事,就給石靈山打岔了。
鄭大風說道:“石靈山,愣著干什么,去拿點吃食過來,孝敬孝敬你師兄。”
石靈山坐在師兄和師姐中間,屁股不抬。
女子倒是去店里拿吃食了。
鄭大風一巴掌拍過去,“真是個蠢蛋,你小子就等著打光棍吧。”
石靈山站起身,氣憤道:“小心我跟你急啊。”
鄭大風揉著下巴,“蘇丫頭長得這般水靈,以后肯定會有很多男人爭著搶著想要娶回家,唉,不知道以后哪個王八蛋有這福分,跟蘇丫頭大晚上過招,我這個師兄,一想到遲早會有這么一天,真是有些心累。還好,蘇丫頭一直聽我這師兄的話,想必以后挑花了眼,還是會由我這個師兄把把關,幫著一錘定音……”
石靈山立即糾結得一塌糊涂,好像被這個師兄糊了一臉的黃泥巴。
石靈山轉(zhuǎn)頭望向店里邊,師姐在柜臺那邊,正踮起腳跟去藥柜里邊拿東西,鋪子里邊有些藥材,是能直接吃的。
師姐一踮腳,一伸腰,身姿便愈發(fā)苗條了。
石靈山很快轉(zhuǎn)過頭,一屁股坐回臺階。
師姐真名叫蘇店,小名胭脂,據(jù)說師姐早年最大的夢想,就是開一家售賣胭脂水粉的小店鋪,名字也是她叔叔取的,昵稱也是她叔叔喊的,特別不上心。
就在這個時候,小鎮(zhèn)那邊跑來一個背了個包裹的少年。
鄭大風一抹臉,完蛋,又碰到這個從小就沒良心的崽子了。想當年,害得他在嫂子那邊挨了多少的不白之冤?
李槐跑到鋪子門口,嬉皮笑臉道:“哎呦喂,這不是大風嘛,曬太陽呢,你媳婦呢,讓嬸嬸們別躲了,趕緊出來見我,我可是聽說你娶了七八個媳婦,出息了啊!”
哪壺不開提哪壺。
鄭大風沒好氣道:“滾你的蛋!”
李槐哈哈笑著跑進藥鋪,直接往后院去,嚷嚷道:“楊老兒,楊老兒,你猜我給你帶來了啥?!”
坐在后院的楊老頭抬起頭,望向李槐。
李槐先摘下那個包裹,竟是直接跑入那個鄭大風、蘇店和石靈山都視為禁地的正屋,隨手往楊老頭的床鋪上一甩,這才離了屋子,跑到楊老頭身邊,從袖子里取出一只罐子,“大隋京城百年鋪子購買的上等煙草!足足八錢銀子一兩,服不服氣?!就問你怕不怕吧。以后抽旱煙的時候,可得念我的好,我爹我娘我姐,也不能忘了!
少年遞過了那罐煙草,他抬起雙手,伸出八根手指頭,晃了晃。
鄭大風搬了板凳來到后院坐下,看好戲。
石靈山也跟著,好奇這個家伙是從哪里蹦出來的,怎么沒大沒小,跟鄭大風隨便也就罷了,怎的連自己師父都毫無尊重。
蘇店猶豫了一下,也站在竹簾子那邊。
楊老頭皺巴巴的滄桑臉龐,破天荒擠出一絲笑意,嘴上依舊沒什么好話,“煙草留下,人滾一邊待著去。小崽兒,歲數(shù)不大,倒是不穿開襠褲了?不嫌拉屎撒尿麻煩?”
李槐屁顛屁顛繞到老頭子身后,一巴掌拍在楊老頭的后腦勺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本事當我娘親的面兒,說這些遭雷劈的混賬話?找削不是?”
楊老頭竟是也不生氣,只是在那兒嫻熟裝了煙草,開始吞云吐霧,然后臉色陰沉,呸了一口,罵道:“回頭砸那家鋪子的招牌去,什么破爛貨色,不值那個價兒。”
李槐哈哈大笑道:“那可不敢,八錢銀子一兩的鎮(zhèn)店之寶,我可買不起,還在人家鋪子那邊擺著呢,我倒是想買,人家不賣啊。我就量力而行,給你買了便宜些的,禮輕情意重嘛,帶著這些煙草,我這都走了多遠的路了?楊老兒你一個喜歡趴窩不動的家伙,哪里曉得那千山萬水,到底有多遠?楊老兒,真不是我說你,趁著還有點氣力,多出去走走,別整天待這兒,萬一出了門,就瞅見了對眼的老嫗,那可了不得,干柴烈火的,我還不得喝你的喜酒?”
楊老頭瞥了眼李槐,正要開口罵人。
李槐雙手捂住耳朵,搖頭晃腦,“楊老王八愛念經(jīng),李槐大爺不聽不聽。”
這一幕,看得鄭大風眼皮子和嘴角一起顫。
實在是太多年沒領教嫂子的罵聲和李槐的滿地亂撒尿了。
蘇店和石靈山更是心肝顫,少年還咽了咽口水。不知道這個虎了吧唧的儒衫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
畢竟石靈山如今只知道小鎮(zhèn)這邊,就只有鄭大風這么個吊兒郎當?shù)膸熜郑劣诶疃B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但是這個來歷不明的儒衫少年,是真敢講啊。
石靈山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這份膽識。
這還是石靈山歲數(shù)小,沒見過當年藥鋪的光景,不然更覺得匪夷所思。
當年李二還在藥鋪當伙計的時候,李槐就喜歡背著娘親,一個人來這邊瘋玩,一磕碰就撒潑打滾,滿身泥污,回去后只要給他娘親瞅見,多半是要心疼得不行,既心疼衣服,更心疼灰不溜秋的兒子,就要帶著兒子來這邊罵街,罵天罵地,沒她罵不出口的。這都不算什么,李槐穿開襠褲那會兒,一天到晚憋不住尿,就在藥鋪后院楊老頭的山頭這邊,各處灑水。
連李二這么個八桿子打不出個屁的悶葫蘆,都覺得真是對不住師父,開口與師父道了幾次歉。只不過楊老頭從來沒計較罷了,李二也就隨著去了。楊老頭最多就是拿著煙桿敲打一下那個小王八蛋的小雞崽兒。李槐倒也奇怪,自己摔跤什么的,哭得山崩地裂,給楊老頭罵了或是拿煙桿“打”了,偏偏不記仇,還喜歡傻樂呵,當然把自己折騰累了后,才會安靜下來,自己去搬根小板凳,坐在一旁,托著腮幫,看著楊老頭在那邊吞云吐霧,一看能看大半天。
李槐蹲在楊老頭身邊,在老人耳邊低聲道:“楊老兒,有沒有啥值錢的傳家寶,送我?guī)准糠凑阋膊幌袷谴蛩闳⑵奚拥模刹痪褪橇艚o我的,早給晚給,不都一樣?”
楊老頭搖搖頭,“留給你的,有倒是有幾樣,但是以后再說。”
李槐唉聲嘆氣道:“可別太晚啊,天曉得我姐哪天就要結婚成親了,咱家窮,說不定就要給我姐未來婆家瞧不起,我可是都靠你撐場面了。”
楊老頭扯了扯嘴角。
李槐突然轉(zhuǎn)過頭,“楊老兒,以后少抽點吧,一大把年紀了,也不曉得注意身體,多吃清淡的,多出門走走,成天悶在這兒等死啊,我看你這副身子骨,挺硬朗啊,爬個山采個藥,也沒問題啊。行了,跟你聊天最沒勁,走了,包裹里邊,都是新買的衣衫、布鞋,記得自己換上。”
李槐說走就走。
當然沒忘記罵了一句鄭大風,再就是與石靈山和蘇店笑著告辭一聲。
親疏遠近,顯而易見,反著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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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寺距離梳水國劍水山莊,大概是七百里山路。
當年是徒步而行,自然走得慢,只是當陳平安御劍遠游,就很快了。
沒有直去山莊,甚至不是那座繁華小鎮(zhèn)外,相距還有百余里,陳平安便御劍落在了一座高山之上,先前俯瞰山河,依稀看出一些端倪,不單單是山清水秀,有云霧輕靈,如面紗籠罩住其中一座山峰。當陳平安剛剛落在山巔,收劍入鞘,就有一位應該是一方土地的神祇現(xiàn)身,作揖拜見陳平安,口呼仙師。
陳平安摘了斗笠,趕緊抱拳還禮,笑道:“我只是路過,土地爺無需如此。”
在龍泉郡家鄉(xiāng)那邊的習俗,親人死后上山選墓開山破土,需要先以石頭壓紙錢,擱放在山上某些特定位置,相當于與土地公租借山頭,到出殯抬棺入土,沿途都會拋灑紙錢,按照當年老人的說法,這是通過土地老爺,為親人買路錢引行,以便順順利利通過鬼門關和走過黃泉路。
陳平安對于此事,極為記憶深刻。只不過第一次離開小鎮(zhèn),遇到的土地公,是當時還被“拘押”在棋墩山的魏檗,那會兒陳平安其實失落了很久。
當下,那位中年男子模樣的土地公不敢多逗留,神色恭敬,寒暄幾句后,這位負責一方山脈土地就要告辭離去。
委實是因為對方分明是一位劍仙,小小土地,攀附不起。如果只是一位中五境修士,他自然不愿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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