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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平安轉(zhuǎn)頭望去，看到裴錢嗑完后的瓜子殼都放在一直手心上，與自己如出一轍，自然而然。

    陳平安將自己手心的瓜子殼倒在裴錢手心，說道：“總有一天，你會(huì)遇到些人，只要你隨手將瓜子殼丟在小巷子的地上后，就對(duì)你指指摘摘，這些人，分兩種，一種是出身世族豪門，從未在泥濘里摸爬滾打過，一種是你離開了騎龍巷、而他們卻注定一輩子只能留在騎龍巷的人。你以后在江湖上，要更小心后者。因?yàn)榍罢呤前谅笳邊s是心壞。”

    裴錢瞪大眼睛，一臉匪夷所思，“隨手丟把瓜子殼，還要給人罵？滿地的雞糞狗屎，不去罵？什么世道！”

    陳平安沒有去說兩種更極端的“因果”，例如文章圣人身上的道德瑕疵，窮兇極惡之徒偶然的良善之舉。

    與裴錢說這些，還早，也太大，不會(huì)讓裴錢變得更講理，只會(huì)成為裴錢的負(fù)擔(dān)。

    而且陳平安也不希望裴錢變成第二個(gè)自己。

    所以陳平安盡量讓自己琢磨出來的一些個(gè)道理，說與裴錢聽的時(shí)候，是碗小米粥，是個(gè)饅頭，怎么吃都吃不壞，哪怕吃多了，裴錢也就是覺得有點(diǎn)撐，覺著吃不下了，也可以先放著，余著。在裴錢這邊，陳平安希望自己不是遞去一碗苦藥，一碗烈酒，或是過于辛辣的一碟菜。

    陳平安笑道：“之所以跟你說這個(gè)，就是怕你以后又要一個(gè)人躲起來生悶氣，只是想讓你知道，世上就是有這么些人。而且這些你未必喜歡的人，在某件事上做得不合你心意，可其它地方，可能就會(huì)做得比你更好。所以，我們先去盡量更多了解這個(gè)世道。”

    裴錢撓撓頭，“師父，腦殼疼唉。”

    陳平安摸了摸她的腦袋，“知道個(gè)大致意思就成了，以后自己行走江湖，多看多想。該出手的時(shí)候也別含糊，不是所有的對(duì)錯(cuò)是非，都會(huì)含糊不清的。”

    裴錢怯生生道：“師父，我以后行走江湖，如果走得不遠(yuǎn)，你會(huì)不會(huì)就不給我買頭小毛驢啦？”

    陳平安笑道：“當(dāng)然不會(huì)。”

    裴錢這才放心。

    那就好，可以回落魄山趕上吃飯。

    陳平安突然問道：“你打算第一次游歷江湖，走多遠(yuǎn)？”

    裴錢如臨大敵，眼珠子急轉(zhuǎn)，只是想不出好點(diǎn)子，又不愿意跟師父撒謊，就有些手足無措。

    陳平安無奈道：“好歹走到紅燭鎮(zhèn)吧？”

    裴錢如釋重負(fù)，還好，師父沒要求他跑去黃庭啊、大驪京城啊這么遠(yuǎn)的地方，保證道：“么的問題！那我就帶上足夠的干糧和瓜子！”

    陳平安一板栗砸下去。

    裴錢趕緊忍著疼，不忘捂住手，免得那些瓜子殼掉在地上。

    陳平安站起身，鎖了門，帶著裴錢一起離開巷子。

    在路邊隨便撿了根樹枝。

    四下無人的時(shí)候，陳平安笑著要裴錢來一場(chǎng)“天女散花”。

    裴錢小雞啄米，捂著雙手里邊的瓜子殼，“師父，我開始了啊！”

    陳平安一手負(fù)后，一手持樹枝，點(diǎn)點(diǎn)頭。

    裴錢輕喝一聲，高高拋出手中的瓜子殼。

    陳平安人未動(dòng)，手中樹枝也未動(dòng)，只是身上一襲青衫的袖口與衣角，卻已無風(fēng)自搖晃。

    陳平安一步踏出，原地瞬間只留下一抹青色殘影。

    一顆顆瓜子殼被“劍尖”一點(diǎn)，紛紛砰然碎裂。

    當(dāng)陳平安重新站定，方圓一丈之內(nèi)，落在裴錢眼中，好像掛滿了一幅幅師父等人高的出劍畫像。

    裴錢以拳擊掌，“師父，你這套驚天地泣鬼神的絕世劍術(shù)，比我的瘋魔劍法還要強(qiáng)上一籌！了不得，了不得！”

    陳平安丟了樹枝，笑道：“這就是你的瘋魔劍法啊。”

    裴錢眨了眨眼睛，“天底下還有不會(huì)打到自己的瘋魔劍法？”

    陳平安忍俊不禁，想了想，難得有些玩心，笑道：“看好了，還有一招。”

    裴錢立即深呼吸一口氣，雙掌緩緩向下，擺出一個(gè)氣沉丹田的架勢(shì)，“師父請(qǐng)出招！”

    陳平安瞥了眼地上的樹枝，雙指并攏，身形一個(gè)驟然擰轉(zhuǎn)向前，大袖飄搖，地上那根樹枝如飛劍被以氣駕馭，畫弧而掠，當(dāng)陳平安站定后，手指向一處，“走你！”

    那根樹枝如一把長劍，直直釘入遠(yuǎn)處墻壁上。

    裴錢捧腹大笑。

    師父這不還是學(xué)她嘛。

    哪有師父偷學(xué)弟子的看家本領(lǐng)唉。

    陳平安哈哈大笑，帶著蹦蹦跳跳的裴錢返回騎龍巷，裴錢突然跑回去，從墻壁上拔出那根樹枝，說這把神兵利器，她要好好珍藏起來。

    把裴錢送到了壓歲鋪?zhàn)幽沁叄惼桨哺蠇D人和石柔分別打過招呼，就要返回落魄山。

    裴錢說要送送，就一起走在了騎龍巷。

    陳平安到了巷子口子上，讓裴錢回去吧。

    裴錢一溜煙跑回去，到了鋪?zhàn)娱T口，看到師父還站在原地，就使勁搖手，看到師父點(diǎn)頭后，她才大搖大擺走入鋪?zhàn)樱吒吲e起手中的那根樹枝，對(duì)著站在柜臺(tái)后的石柔笑道：“石柔姐姐，瞧得出來是啥寶貝不？”

    石柔看著神采奕奕的黑炭丫頭，不曉得葫蘆里賣什么藥，搖搖頭，“恕我眼拙，瞧不出來。”

    裴錢眼神憐憫，哀嘆道：“石柔姐姐，這都瞧不出來，就是一根樹枝嘛。”

    石柔哭笑不得。

    她敢肯定自己如果說是樹枝，裴錢又有其它說法。

    小巷盡頭。

    在裴錢身影消失后，陳平安繼續(xù)前行，只是突然回首望去。

    當(dāng)年在另外一條小街上，也曾有一大一小并肩而行，只是相較于他和裴錢的師徒名分，那一次，什么都沒有，只有下著雨。

    陳平安就這樣看著小巷，好像看著當(dāng)年那“兩人”朝自己緩緩走來。

    “陳平安，赤子之心，不是一味單純，把復(fù)雜的世道，想得很簡(jiǎn)單。而是你知道了很多很多，世事，人情，規(guī)矩，道理。最終你還是愿意堅(jiān)持當(dāng)個(gè)好人，哪怕親身經(jīng)歷了很多，突然覺得好人好像沒好報(bào)，可你還是會(huì)默默告訴自己，愿意承受這份后果，壞人混得再好，那也是壞人，那終究是不對(duì)的。”

    “聽得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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