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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 人心關隘環環扣-《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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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內劍氣凜冽,屋外大雪酷寒。

    那把穿透了炭雪心竅和屋門的劍仙,就像是勾連了兩座大小天地。

    炭雪已經知道祈求無用,不再言語,雙方陷入長久的沉默。

    眼前這個同樣出身于泥瓶巷的男人,從長篇大幅的絮叨道理,到突如其來的致命一擊,尤其是得手之后類似棋局復盤的言語,讓她覺得毛骨悚然。

    幾乎所有青峽島修士都覺得山門口的這個賬房先生,脾氣好,好說話。

    全是瞎子!

    她輕輕呼吸一口氣,就立即趕到一陣痛徹心扉,那是魂魄深處的激蕩絮亂,不止是這副肉身遭受重創而已。

    萬靈皆畏死,性命,這是最實在的東西,這就是眼前這個家伙所謂小的那個一,這點,炭雪其實聽懂了,先前只是裝作不懂。

    當她清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甚至可以感知到玄之又玄的大道,在點滴潰散,這就像世上最守財奴的富家翁,眼睜睜看著一顆顆金元寶掉在地上,死活撿不起來。

    她自然而然,開始掙扎起來,似乎想要一步跨出,將那副相當于九境純粹武夫的堅韌身軀,硬生生從屋門這堵“墻壁”里邊拔出,獨獨將劍仙留下。

    然后就要一手擰下那個年輕人的脖子,以泄心頭之恨。

    可是她很快停下動作,一是因為稍稍動作,就撕心裂肺,但是更重要的原因,卻是那個勝券在握的家伙,那個喜歡步步為營的賬房先生,非但沒有流露出絲毫如臨大敵的神色,笑意反而愈發譏諷。

    陳平安不知道是不是一口氣吃下四顆水殿秘藏靈丹的關系,又駕馭一把半仙兵,太過犯忌,慘白臉龐,兩頰泛起病態的微紅。

    陳平安緩緩道:“我雖然未曾煉化這把劍仙,可是背久了,劍氣浸染魂魄,便有些心意相通,它就像尚未學會說話的稚子。”

    陳平安指了指那把半截劍身,“可是它明明白白告訴我,你方才求饒的時候,動了殺心,想要拼死與我玉石俱焚。現在,反而是做做樣子的,怎么,覺得被我算計得如此凄慘,太丟人,想要找回點場子?”

    她唯有默然。

    滿心悲苦。

    難道真是自己錯了?那么錯在哪里?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陳平安說道:“如果我說錯在你不該身為一條真龍后裔的扈從,不該以自身極其強大的心神和意志,不斷對顧璨的心性進行潛移默化,事實上,劉志茂根本不算是顧璨的師父,顧璨的娘親,還有你這條畜生,才是。因為顧璨對你們兩個,最放心。對于劉志茂,反而一直心懷戒備,所以劉志茂對他的影響,當然不算小,顧璨對于書簡湖的認知,以及在這座茅坑里的處世之道,很大程度上還是在偷偷學習劉志茂。可是跟你們相比,還是差遠了。我這么講,你肯定不認錯。那就當你錯在太蠢好了,以為我也是書簡湖的其中之一,只要修為不夠高,就都會被你一力降十會。”

    她問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陳平安說道:“我在想你怎么死,死了后,如何物盡其用。”

    她說道:“我現在不懷疑自己會死了,但是別忘了,我終究是一位元嬰修士,你也會死的。”

    陳平安看著她,眼神中充滿了失望。

    她開始真正嘗試著站在眼前這個男人的立場和角度,去思考問題。

    就像第一次將其視為平起平坐、旗鼓相當的對弈之人,去稍稍想一想他的棋理棋形。

    她問道:“我相信你有自保之術,希望你可以告訴我,讓我徹底死心。不要拿那兩把飛劍糊弄我,我知道它們不是。”

    陳平安緩緩道:“老龍城一艘名為桂花島的渡船,歷史上有位很有來頭的老舟子,早年傳下了打龍蒿,篆刻有‘作甚務甚’四字,作為渡船安然駛過蛟龍溝的手段之一,我當時乘坐跨洲渡船去往那座倒懸山,見識過,只是后世桂花島修士都不清楚,那其實是一本古書上記載的斬鎖符,專門壓勝蛟龍之屬,補上‘雨師敕令’四個古篆,才是一道完整的符箓,不湊巧,這道符箓,我會,能寫,威力還不錯,如果沒有這把劍仙將你釘死在門板上,還是殺不得你,估計想要困住你都比較難,但是現在對付你,綽綽有余,畢竟為了寫好一張符膽精氣飽滿的斬鎖符,在先前的某天深夜,耗費了很長時間。”

    陳平安笑道:“先前讓你去桌邊坐一坐,現在是不是后悔沒有答應?其實不用懊惱,因為你的心路脈絡,太簡單了,我一清二楚,但是你卻不知道我的。你當年和顧璨,離開驪珠洞天和泥瓶巷比較早,所以不知道我在還未練拳的時候,是怎么殺的云霞山蔡金簡,又是怎么差點殺掉了老龍城苻南華。”

    陳平安伸手指了指自己腦袋,“所以你化作人形,只是徒有其表,因為你沒有這個。”

    炭雪緊貼門板處的背部傳來一陣滾燙,她驟然間醒悟,尖叫道:“那道符箓給你刻寫在了門上!”

    陳平安伸出手指,示意她說話的時候不要嗓門太大。

    陳平安笑問道:“是不是很奇怪,為何你絲毫察覺不到這么一道強大符箓的存在?”

    她心中凄涼至極。

    陳平安自問自答道:“因為符箓寫得不完整,缺了一點符膽靈氣,一來斬鎖符品秩比較高,我如今不是寫不出,而是代價比較大,二來,寫成了,你畢竟是元嬰境界,對于天地元氣流轉,極其敏銳,說不定你敲了門,就直接不進屋子了。你們不是稱呼我為賬房先生嗎?我就覺得不能辜負你們青峽島的厚愛,你的心竅鮮血,剛好補上了這道符箓的最后一個關鍵環節。”

    陳平安問道:“你以為炭雪這個名字,是白給你取的嗎?現在就是炭雪同爐了,只可惜我不是顧璨,與你不親近。”

    陳平安言語之間,從咫尺物當中捻出兩張金色材質的符箓,“其實還有真正寫完的兩張,現在你怎么辦?還有把握跟我同歸于盡嗎?你說我的壓箱底手段,不是兩把飛劍,其實你只說對了一半,我與它們,一路相伴走到今天,面對強敵,打生打死的次數,你無法想象的。”

    飛劍初一和十五從養劍葫中飛掠而出,劍尖分別刺中兩張符箓符膽,靈光乍放光明,宛如兩只光輝溫煦的炭籠。

    兩把飛劍,一把懸停在炭雪眉心處,闕中穴。

    一把懸停在炭雪腹部氣海外。

    陳平安笑道:“別介意,最后那次推劍,不是針對你,而是招呼客人登門。順便讓你了解一下什么叫物盡其用,省得你覺得我又在詐你。”

    陳平安向前跨出幾步,竟是完全無視被釘死在門板上的她,輕輕打開門,微笑道:“讓真君久等了。”

    原來截江真君劉志茂,早已立雪于門外。

    當一位元修大修士,在自家小天地當中,刻意隱蔽氣機,連炭雪都毫無察覺,照理來說陳平安更不會知曉才對。

    當那把半仙兵再度出鞘之時,劉志茂就已經在橫波府敏銳察覺,只是當時猶豫不決,不太愿意冒冒然去一窺究竟。

    只是當那把劍的劍尖刺透房門,劉志茂終于按耐不住,悄然離開府邸密室,來到青峽島山門這邊。

    劉志茂已經站在門外一盞茶功夫了。

    陳平安側過身,“真君屋里坐。”

    劉志茂心中嘆息一聲,面帶笑意大步走入其中,繞過那塊青石板,坐在桌旁。

    陳平安重新關上門,雖然開門和關門的動作都不大,可憐炭雪被一把劍仙穿透,如墜冰窟,再被那道寫在門板上的符箓克制,又如同置身于煮沸的油鍋中。既是雪上加霜,又是火上加油,讓她痛不欲生。

    陳平安再次與劉志茂相對而坐。

    劉志茂也再次拿出那只白碗,放在桌上,輕輕一推,顯然是又討要酒喝了,“有陳先生這樣的客人,才會有我這樣的主人,人生幸事也。”

    陳平安一招手,養劍葫被馭入手中,給劉志茂倒了一碗酒,這次不比第一次,十分豪爽,給白碗倒滿了仙家烏啼酒,只是卻沒有立即回推過去,問道:“想好了?或者說是與粒粟島島主譚元儀商量好了?”

    劉志茂笑著反問道:“難道陳先生都猜不出譚元儀那次去往宮柳島,是談妥了,還是談崩了?”

    陳平安搖頭道:“我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猜不到。”

    劉志茂感慨道:“若是陳先生去過粒粟島,在烏龍潭畔見過幾次島主譚元儀,說不定就可以順著脈絡,得到答案了。先生擅長推衍,委實是精通此道。”

    陳平安還是搖頭,“這算什么精通推衍,那是你沒有見識過真正的大家風范。我說得直接,真君別見怪。”

    劉志茂深呼吸一口氣,說道:“實不相瞞,譚元儀雖是大驪綠波亭在整個寶瓶洲中部的主事人,可是登島與劉老成密談后,仍是不太愉快。當時譚元儀給出的條件,是一虛一實。”

    劉志茂停頓片刻,見陳平安仍是安安靜靜等下下文的神態,又有些唏噓,其實陳平安只憑“一虛一實”四字就知道大致真相了,可仍是不會多說一個字,就是可以等,就是愿意熬和慢。

    這種細微處的心性之妙,只有劉志茂這種修為、心性足夠高的老修士,大概才會理解。

    劉志茂繼續說道:“大驪是希望我能夠維持虛的江湖君主身份,但是全部,全部的實在好處,都交給宮柳島。書簡湖千余島嶼,我這個臺面上的書簡湖盟主,只揀選十余座藩屬島嶼之外的其余三十座島嶼,接連成片,形成一個類似世俗王朝的‘京畿之地’,其余所有的島嶼,都歸入宮柳島轄境。當然了,大驪宋氏在未來歲月里,肯定要向劉老成抽成分紅的。然后在這個前提上,劉老成不可以有任何針對我和青峽島的舉措,明里暗里,都不可以。不過譚元儀多半會將這點小要求,盡量在劉老成那邊說得委婉。”

    劉志茂嘆了口氣,“即便是如此退讓了,劉老成仍是不愿意點頭,竟是連我那個名義上的江湖君主頭銜,都不愿意施舍給青峽島,撂下了一句話給譚元儀,說以后書簡湖,不會有什么江湖君主了,簡直就是貽笑大方。”

    陳平安皺了皺眉頭。

    暫時想不通其中關節。

    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玉圭宗荀淵的謀劃,下宗選址書簡湖,以及荀淵與劉老成之間的結盟關系,更猜不到姜尚真這位手握云窟福地的“老熟人”,即將成為下宗的首任宗主。

    作為玉圭宗的下宗,必然是要囊括整座書簡湖都還嫌小,說不定連朱熒王朝在書簡湖附近的周邊藩屬,例如石毫國在內,都要劃入下宗轄境。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一個元嬰野修劉志茂,算什么東西?

    只是劉志茂不知,粒粟島譚元儀一樣不知。

    國師崔瀺為了這個棋局,有意無意對譚元儀進行了隱瞞,為的就是讓崔東山輸得心服口服,兩人分出主次,讓崔東山心甘情愿離開山崖書院,為他崔瀺所用,幫助他和大驪鐵騎安穩寶瓶洲半壁江山,至于是南是北,是在觀湖書院以北守江山,還是在以南打江山,崔瀺當時給了崔東山選擇,兩者都可以。

    對于崔瀺這種人而言,世間人事皆不可信,可是難道連“自己”都不信?那豈不是質疑自己的大道?就像陳平安內心最深處,排斥自己成為山上人,所以連那座搭建起來的跨河長生橋,都走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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