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阁_书友最值得收藏的免费小说阅读网

第四百三十九章 于不練劍時磨劍-《劍來》


    第(3/3)頁

    陳平安視而不見。

    此后整整兩個時辰,劉重潤將故國大勢,從龍興立國、逐漸衰落、中興重振、積重難返、竭力維持、最終覆滅,娓娓道來,

    劉重潤早已不是那位長公主,如今只是一位書簡湖金丹修士,說得坦誠相見,陳平安聽得聚精會神,默默記下,受益匪淺。聽到重點,干脆就從咫尺物當中拿出紙筆,一一記下。在劉重潤說到精妙處或是不解處,陳平安便會詢問一二。

    這些都讓劉重潤別扭不已,在心中哭笑不得。

    自己怎么像是一位學塾夫子,在為一位勤勉學生,在這兒傳道授業解惑?

    這可是她生平頭一遭的感覺。

    當劉重潤覺得無話可說之際。

    陳平安卻說下次拜訪寶光閣,還要與劉島主再細問漕運、胥吏兩事。

    劉重潤氣笑道:“陳平安,你煩也不煩?!想上我的床,你就不能直接開口,非要這么繞彎子?好玩嗎?怎么,想要身心皆取,好嘛,你陳平安倒是胃口比誰都大!那朱熒地仙與馱飯人兩個老色胚加起來,都不如你一個!”

    陳平安臉色不變,緩緩道:“劉島主,方才你說那山河大勢,極有風采,就像一位‘罪不在君’的亡國帝王,與我復盤棋局,指點江山,讓我心生佩服,這會兒就差遠了,所以以后少說這些怪話,行不行?”

    劉重潤似乎有些傷心,一手捂住衣襟領口,咬著嘴唇。

    陳平安不為所動,就要起身告辭。

    劉重潤突然柔聲喊道:“陳平安。”

    陳平安只得坐在原地,一頭霧水,“嗯?”

    劉重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然扯開領口。

    陳平安不愧是經歷過無數場生死廝殺的老江湖,同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下子閉上眼睛,猛然站起身,“下不為例!不然買賣作廢!”

    劉重潤笑得花枝亂顫,望向那個年輕男人匆忙離去的背影,樂不可支道:“你不如將此事說給朱弦府那個家伙聽聽?看他羨慕不羨慕你?”

    陳平安停下腳步,背對著她,輕聲道:“劉重潤,這樣不好。”

    劉重潤收斂笑意,冷哼一聲:“恕不遠送!”

    在陳平安走出山巔,去往渡口,撐船返回青峽島。

    那位老嬤嬤走入院子,看著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的劉重潤,問道:“長公主,真要相信一個在書簡湖露面還不到半年的外鄉人?何況還如此年輕,哪怕算是心思縝密,做事穩重,可年紀小,就意味著根基淺,這是萬古不易的道理,不然當年那個給長公主親手提著坐在龍椅上的小雜種,會忍氣吞聲,故意裝傻賣瘋那么多年?結果差點真給小雜種做成了那個地仙劍修都沒做成的惡心事?”

    劉重潤恢復正常神色,淡然道:“知道天底下什么樣的人,最值得跟他們做生意嗎?”

    老嬤嬤說道:“請長公主明示。”

    劉重潤站起身,身材修長的她,極有氣勢,面沉如水,咬牙道:“聰明,好人,有底線,三者兼備。以前那個小雜種如果不是被人蠱惑,故意倒行逆施,唯一的本事,就是與我作對,一個一個接連害死了廟堂和邊軍當中,所有這種人,我們豈會滅國?!”

    老嬤嬤不去評點這些往事,哪怕已經離開了那座皇宮很多年了,她還是秉持宮中既定的宗旨,不去妄言、干涉朝政。

    老婦人只是板著臉,說道:“長公主,說句大不敬的言語,對這么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說那樣的話,做那樣的事,委實是太不害臊了些。”

    劉重潤竟是飛奔過去,低頭彎腰,輕輕挽住老嬤嬤的胳膊,撒嬌道:“好玩嘛,就這么一回,以后不會再有啦。”

    老嬤嬤點頭道:“深閨寂寞,這是市井女子的煩憂,長公主如今已是金丹地仙,就莫要如當年少女時那般頑劣了,再者,老牛吃嫩草,不好。”

    劉重潤滿臉通紅,好似賭氣,松開老嬤嬤胳膊,去了寶光閣不見人。

    老嬤嬤等到劉重潤躲了起來,這才展顏一笑,只是瞬間就收了起來。

    老婦人心知肚明,不是長公主對那年輕人真有想法,什么一見鐘情,而是長公主如今肩頭的壓力太大,又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主心骨,難免會做出些過火的言行舉止,所以這半年來,寶光閣摔碎的珍貴瓷器有多少了?而當一絲希冀的曙光,突如其來,更是會讓人心神搖曳,陡然間大悲大喜,更能見本心本性,金丹地仙也不例外。

    這位看著長大的長公主,從小就是調皮頑劣、無法無天的性情,早年宮中那些個教儀嬤嬤,管教長公主起來,簡直就是個個心肝疼。

    也就是她,一直陪伴著長公主了,雙方相依為命,一直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而她的金丹腐朽、即將崩壞,又成了差點壓碎長公主心境的最后一根稻草。

    眼睜睜看著身邊至親,化作一堆白骨,幾乎是每一位地仙修士都要經歷的痛苦。

    多半不會是爹娘長輩了,而是師徒,或是道侶,或是傳道人和護道人。

    關系越好,心魔越大。

    就像當年離開宮柳島的劉老成。

    不得不親手斬殺自己入魔的摯愛道侶。

    傳言雖然不知真假,這是書簡湖的第一大禁忌。

    但是這位老嬤嬤卻深信不疑。

    ————

    陳平安返回青峽島,已經是暮色。

    又咽下一顆水殿秘藏的丹藥,陳平安提起一支紫竹筆,呵了一口氣,開始書寫在珠釵島積攢出來的腹稿。

    之所以要與劉重潤詢問、請教兩國大勢,因為這是他在書簡湖想要看到的第三條線,事情的發生,距離當下最遙遠,但是很快就有可能用得著。

    之前第一條線,是顧璨和他周邊眾人,最復雜難解。

    第二條是那對云樓城重逢的父女,相對最簡單清晰。

    來龍去脈。

    脈絡。

    這是陳平安如今自己私底下復盤藕花福地之行,得出的一個最大結論,遇見眾人萬事,我只管單刀直入,暫時撇開一切善惡,只去深究此人為何說此話、做此事、有此念頭。

    一旦如此,哪怕所有人都如那癡心劍。

    一樣可以為我所用。

    但是在這個極其耗費心神的漫長過程中,他陳平安必須比以往想得更多,走得更慢!

    陳平安暫時停筆,拿起手邊的養劍葫,喝了口酒就放下。

    神色愈發憔悴,臉頰凹陷,臉龐上甚至還有些許的胡里拉渣,可是當下提筆寫字,眼神熠熠光彩。

    ————

    中土一座最為巍峨的山岳之巔。

    一位窮酸老儒士正在一邊掐指推衍,一手捻須苦著臉,絮絮叨叨,哀怨道:“這就不太善嘍。”

    身形魁梧的金甲神人坐在不遠處,俯瞰著廣袤轄境,“既然形勢不妙,你又看不到具體事,為何不干脆偷溜過去?反正你做這種勾當,沒人會感到奇怪,你又皮厚,給文廟晚輩指著鼻子罵,都不在乎。”

    老秀才白眼道:“閉嘴,跟你聊天,就跟東海那老家伙差不多德行,就是對牛彈琴。”

    金甲神人不以為意。

    換成任何一位飛升境之下的修士,膽敢在這座穗山上,要這位中土山岳萬千神祇的“首尊”閉嘴,估計已經被劈了個半死了。

    至于飛升境,一劍劈出穗山地界,又有何難。

    老秀才隨手丟出一把石子在地上,嘀咕道:“你以為那個觀道觀的臭牛鼻子,是白送那把桐葉傘的?那三百年光陰長河,是白給我那關門弟子瞧的?可都是包藏禍心,用心險惡著呢。”

    金甲神人譏諷道:“還不是你自討苦吃。”

    老秀才罵娘道:“你除了有幾斤蠻力,懂個屁。”

    金甲神人哦了一聲,“那你倒是離開穗山啊,亞圣不是派人來捎話,要找你去文廟談心嗎?”

    老秀才搖晃肩膀,洋洋得意道:“嘿,就不就不,我就要再等等。能奈我何?”

    金甲神人瞥了眼老秀才,猶豫了一下,問道:“那塊銀錠劍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之前的因果了?”

    老秀才收斂神色,點點頭,“小事而已。”

    金甲神人笑道:“你倒是心大。”

    老秀才冷笑道:“我要是不心大,容得下這座浩然天下那么多假的讀書人?”

    金甲神人問道:“齊靜春既然全然不在了,你真不怕那個都不承認你是先生的閉關弟子,走岔了?”

    老秀才猛然起身,大踏步走到盤腿而坐的金甲神人跟前,一站一坐,剛好讓他用手指敲打后者的腦袋,一戳一戳,罵道:“你可以侮辱我的學問和修為,但是不可以侮辱我收取弟子的眼光!”

    金甲神人被一口氣戳了十幾下頭盔,淡然道:“你再戳一下試試看?”

    老秀才果真又戳了一下,然后立即往后蹦跳后退,一本正經道:“你自己說的,怪不得我。”

    金甲神人嘆了口氣,轉過頭,破天荒哀求道:“算我求你了,你趕緊從我的穗山滾蛋吧?”

    老秀才沒來由大怒道:“求人有用,我需要躲在你家里?啊?我早就去跟老頭子跪地磕頭了,給禮圣作揖鞠躬了!有用嗎?”

    金甲神人轉回頭,“有火氣,別往我身上撒。”

    老秀才搓手呵呵而笑,“不把你當撒氣筒,我難道真去找老頭子和禮圣撒潑啊,我又不傻。”

    金甲神人已經徹底忍無可忍,緩緩起身,手中多出一把巨劍,不曾想老秀才已經倒地而睡,“哎呦喂,推衍一途,真是耗費心力,累死個人,我打個盹兒,如果我打呼嚕,你忍著點啊。”

    金甲神人深呼吸一口氣,重新坐回原地,沉默許久,問道:“真就把那位大祭酒晾在穗山大門外邊喝西北風?”

    老秀才背對著這尊山岳大神,呼呼大睡,雙手掐指不斷,不忘記提醒那個大個子,“我已經睡著了,所以你問我問題,我不回答,情有可原的。”

    ————

    云海浩蕩。

    可能比浩然天下任何一處天幕,甚至比四座天下都要更加壯闊無邊。

    一位高大女子,一手撐著桐葉油紙傘,一手掌心拄劍于金橋之上。

    長劍抵住金色長橋的欄桿,從劍尖處,濺射出如同大日光明的璀璨光芒。

    如同一直在磨礪劍鋒。

    她不是不可以走出去。

    只是前些年,一位將死之人,就站在這座金色拱橋之上,與她說了一番肺腑之言。

    “世間最好的磨劍石,不是斬龍臺。”

    “對于醇善之人,是人心最純粹部分的諸多惡念。反之亦然,皆可砥礪出最純粹的劍心。劍氣長城的萬千劍修,善惡不定,依舊劍氣如虹,就是證明。”

    “在陳平安長大之前,最多最多,你只能出劍一次。一次,分寸正好。而且我希望這一次,越晚越好,最好是結丹之后,玉璞之前。再往后,就作廢了。”

    “如果有第二次,就不會是某位學宮大祭酒或是文廟副教主、又或是重返浩然天下的亞圣了。”

    那個雙鬢霜白的儒士,當年指了指天空,“禮圣的規矩最大,也最穩固。一旦他露面……”

    “怕不怕,值不值得,并不一樣。所以懇請前輩還是要多思量,再思量。”

    在這些言語之后,還有一些。

    其中一句,最讓她心動。

    “當初前輩選擇并無惡感也無好感的陳平安,作為新的主人,自然只是因為我齊靜春說動了前輩,去賭那個萬分之一。可是前輩當真就不想親自確定一下,陳平安到底值不值得前輩托付所有希望,此后哪怕百年千年,再過一萬年,都不會失望?!”

    此后兩句話,則是讓她都有些動心,并且動容。

    “前輩那個時候,肯定是不太想的。但是前輩必須知道,在陳平安內心深處,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證明自己不曾讓我齊靜春,讓你失望。”

    “哪怕那個時候,陳平安已經對自己失望。”

    想到這里。

    高大女子輕輕一按手中長劍,竟是劍尖連同一大截劍身,直接釘入了那座金色拱橋的欄桿中去。


    第(3/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西林县| 抚松县| 英德市| 石景山区| 改则县| 山阳县| 皋兰县| 濮阳县| 图们市| 榆树市| 富川| 保山市| 莱芜市| 长治县| 鹤庆县| 井研县| 阿尔山市| 宁国市| 千阳县| 专栏| 穆棱市| 固始县| 天长市| 雅安市| 阿勒泰市| 蚌埠市| 广元市| 京山县| 屯昌县| 太保市| 哈密市| 甘孜| 太白县| 当雄县| 全州县| 四会市| 崇州市| 香河县| 阿拉尔市| 青川县| 建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