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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從窗戶灑入地面的主殿內(nèi)，水神娘娘收回視線，輕輕發(fā)出一聲嘆息。

    廟祝老嫗站在門口，布滿皺褶的蒼老臉龐上，一大把激動欣喜的老淚，委實(shí)是天大的喜訊。

    水神娘娘神位登高，埋河水神祠廟眾人，自然是一人得道雞犬跟著升天了。從今往后，不但那頭河妖要夾著尾巴，再不敢興風(fēng)作浪，從州城刺史府邸、郡城府再到各地縣衙，恐怕都要人人換上一副更加恭敬嘴臉了，便是那個(gè)自恃恩人身份的倨傲刺史老爺，說不定以后都要對自己客氣許多。

    廟祝老嫗忐忑問道：“娘娘，咱們埋河附近的城隍爺、土地公，以及一些小河河伯，幾乎都趕來給娘娘道賀了，他們曉得娘娘的脾氣，不敢叨擾碧游府，都備好了重禮，在這廟外邊候著呢，見還是不見？若是娘娘乏了，我可以幫著推脫一二，他們不敢說什么的。”

    水神娘娘淡然道：“我還有點(diǎn)時(shí)間，見見他們吧。庇護(hù)一方山水氣運(yùn)，教化轄境九十萬百姓，不是我們一座水神廟可以做到的，需要同心協(xié)力。”

    老嫗心中驚訝萬分，不知為何這位憊懶的水神娘娘轉(zhuǎn)了性子，可到底是好事一樁，立即轉(zhuǎn)身去領(lǐng)命傳諭。

    只要娘娘愿意花些心思，招徠各方山水神祇，埋河水神廟，定然可以一呼百應(yīng)，成為名副其實(shí)的大泉水神第一！

    自那位初代廟祝女子死后，埋河水神廟已經(jīng)換了一位又一位，可她始終都沒有什么感情，來來往往，生生死死，就只是那樣了。

    此時(shí)此刻，獨(dú)自一人的水神娘娘，好似在與一位故人對話，笑道：“聽說蜃景城有兩戶人家最擅長塑造神像，張家樣號稱面短而艷，更添風(fēng)采。曹家樣被譽(yù)為衣服飄舉，飄然欲仙。你覺得哪個(gè)更適合我一些？你會更喜歡哪一家的匠人？”

    她嘴角翹起，瞇眼而笑，大手一揮，“你不用想了，哪家口氣大，開價(jià)高，就挑哪家，如今咱們可不用你愁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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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曉時(shí)分，河畔驛館，老將軍姚鎮(zhèn)發(fā)現(xiàn)陳平安沒有出現(xiàn)吃早飯，便有些奇怪，朱斂笑呵呵解釋說少爺游歷未歸，昨夜臨時(shí)起意，要去瞻仰埋河水神廟，老將軍不妨先行趕路，少爺一定會跟上的。

    姚鎮(zhèn)大笑著說這家伙真是不仗義，早知如此，昨晚就該拉著他一起去的，耽擱一兩天行程算什么。

    朱斂沒有畫蛇添足多說什么，笑著退下，與盧白象三人坐在了一張桌子上。

    盧白象望向他，朱斂搖頭笑道：“莫要問我，少爺當(dāng)時(shí)并未要我跟隨，只說盡早返回，讓我與驛館這邊打聲招呼。”

    魏羨只是埋頭喝粥，下筷如飛。

    隋右邊無論是坐姿還是飲食，是四位“扈從”當(dāng)中最有獨(dú)到氣韻的一個(gè)。

    便是姚家隨從鐵騎當(dāng)中最沒心沒肺的，都覺得這位姿容絕美的背劍女子，絕非俗人，不是任何一位大泉世家公子能夠擁有的扈從。

    盧白象皺了皺眉頭。

    朱斂微笑道：“怎么，不放心我？我就算有那份心思，可有那本事嗎？”

    見盧白象不愿與自己說話，朱斂笑意更濃。

    坐在最角落的道門師徒二人，尹妙峰和邵淵然對視一眼，并未就此言談半句。

    但是兩人心湖之間，各有嗓音響起。

    邵淵然喝著一碗小米粥，以心聲言語詢問道：“埋河水神廟后半夜的異象，會不會跟此人有關(guān)？”

    尹妙峰答道：“說不定。照理來說，不太可能，畢竟那位水神娘娘引來的天地感應(yīng)，是結(jié)成金丹的大氣象，君子鐘魁都未必有此能耐，可以幫助她一二。只是這位來歷不明的陳公子，實(shí)在是不可以常理揣度，我們無需理會，只要不是橫生枝節(jié)，我們就已經(jīng)可以向大泉?jiǎng)⑹辖徊盍恕１逃胃簧龑m，都有一位書院君子兜著，已是萬幸，如今埋河水神靠自己的本事進(jìn)階，我們昨夜登門拜訪那一趟，其實(shí)也可以拿出來說道說道，沾沾光，說不定為師可以幫你要到一份好處。”

    邵淵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眼角余光瞥了眼重新戴上帷帽的姚氏女子，不再說什么。

    姚仙之和姚嶺之雖然是姚家嫡系子孫，而且備受器重，可是一樣沒有資格跟爺爺姚鎮(zhèn)坐在同桌，三個(gè)位置坐著的，都是跟隨姚鎮(zhèn)征戰(zhàn)大半輩子的老卒，無關(guān)品秩高低。姚鎮(zhèn)視為理所當(dāng)然，三位百戰(zhàn)老卒也是不覺得有何不妥。

    姚仙之朝姚嶺之眨眨眼，努了努嘴。

    姚嶺之問道：“做什么？”

    姚仙之壓低嗓音，“你說陳公子是不是遇上了不開眼的家伙，斬妖除魔大殺四方去了？你想啊，陳公子憑借一己之力，打得埋河幾百里妖魔，一個(gè)個(gè)鬼哭狼嚎，這幅畫面，是不是賊有英雄氣概？”

    姚嶺之沒好氣道：“你還沒睡醒吧你，喜歡白天做夢？”

    姚仙之挑眉道：“你覺得陳公子做不到？”

    姚嶺之說道：“我是覺得埋河沒那么多鬼魅，畢竟有座水神廟壓著呢。”

    姚仙之哈哈笑道：“我就說嘛，你其實(shí)心里頭也相信陳公子有這份能耐的。”

    姚嶺之橫眉豎眼，“喝你的粥！”

    姚仙之開心笑道：“今兒粥特別好喝！”

    哪家少年郎，不仰慕那真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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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平安猛然驚醒，從床上坐起身后，大汗淋漓。

    仔細(xì)思量一番，才稍稍心安幾分。記憶中，只說了文圣老先生的順序，并沒有太多涉及三四之爭，也沒有多說齊先生。不過即便如此，等會兒見著了埋河水神娘娘，還是要提醒幾句，關(guān)起門來閑聊，可以言行無忌，開了門就不要再談?wù)摯耸铝耍蝗凰惼桨惨蛔吡酥缭绶祷亓藢毱恐蓿闼衲锬飬s是碧游府跟祠廟金身都不可挪窩的。

    瞥了眼床底下的那雙靴子，愣了一下，竟是靴尖朝里擺放的，陳平安搖搖頭，好嘛，生怕我不知道是你幫忙脫的靴子？真是一身的機(jī)靈勁兒，為何就不愿意多花在讀書上邊？

    離開屋子后，陳平安站在院中，約莫是辰時(shí)的尾巴上了，姚家隊(duì)伍應(yīng)該早已啟程，他和裴錢需要加緊趕路，不提去往驛館的三百里埋河水路，就已經(jīng)耽擱了一個(gè)多時(shí)辰。

    不過昨夜那頓百年陳釀水花酒，喝過之后，此時(shí)神清氣爽，既是客棧大戰(zhàn)后身子骨痊愈得差不多，更有心境上的輕松自如，就像一間老屋子，積攢了太多雜七雜八的物件，哪怕主人都視為寶貝，可若是哪天收拾齊整了，再一眼望去，肯定會更加順眼。

    院門口那邊站著一位妙齡女婢，正是昨晚領(lǐng)著裴錢去看影壁的府邸水鬼，她對著陳平安嫣然一笑，“陳公子，娘娘要我在這邊候著，只等公子醒了，就領(lǐng)著去往昨夜喝酒的大廳。”

    陳平安笑著快步走去，問道：“我?guī)淼哪莻€(gè)小丫頭？”

    婢女抿嘴而笑，小心措辭，解釋道：“那位小姐起得要早一些，只睡了不到一個(gè)時(shí)辰，就醒了，然后我?guī)е淞艘惶吮逃胃〗慊顫婇_朗，府上下人都很喜歡。”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直白問道：“她沒跟你們碧游府索要什么吧？”

    婢女趕緊搖頭道：“沒有沒有，真的沒有。”

    也是個(gè)不會撒謊的。

    陳平安無奈道：“她討要了什么，若是太過貴重，我們不會帶走，若是尋常之物，我可以付錢。”

    婢女忐忑道：“她只要了些碧游府購自市井坊間的筆紙，說是她從今天起要學(xué)習(xí)畫符，還說這筆錢，她遲早會還給碧游府的。陳公子，只是些尋常筆紙，真不值錢，懇請公子別責(zé)怪小姐，不如公子就當(dāng)是我送給小姐的禮物？公子不知道，我已經(jīng)好些年沒有與人打交道了，小姐愿意與我說話聊天，我很開心，就跟我還是活人時(shí)過年似的。”

    陳平安笑道：“那我就當(dāng)是你送給她的，不過到時(shí)候我讓她與你道聲謝。”

    婢女笑逐顏開，側(cè)身施了個(gè)萬福，“公子善解人意，希望以后能夠常來咱們碧游府做客。”

    見到了裴錢，她笑臉燦爛。

    陳平安問道：“就沒什么想要說的？”

    裴錢瞪了眼陳平安身后的女鬼，悻悻然從袖子里拿出一支兔毫小楷毛筆，然后掀起外衣，原來將一大摞宣紙貼身藏著了。

    她趕緊說道：“我與萱花姐姐說過了，這筆和紙是我跟碧游府借的，以后肯定還錢！只是怕你不答應(yīng)，我便藏了起來。”

    陳平安問道：“就算你將來掙了錢，知道寶瓶洲離著桐葉洲有多遠(yuǎn)嗎？以后怎么還？若是讓仙家渡口幫忙寄送，那些錢，你都可以在南苑國京城買棟宅子了。你保證能掙到這么多銀子？”

    裴錢一臉茫然。

    陳平安冷笑道：“說不定就是知道這點(diǎn)，所以才說愿意還錢吧？”

    裴錢笑臉尷尬，視線游移不定，就是不敢正視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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