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槐葉姚-《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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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對峙,只是姚家鐵騎換成了一位從天而降的陳平安。
劍修輕聲說了不急二字,那名“扈從”便耐著性子,腳尖捻著泥地,百無聊賴。
那名中年劍修,身穿素白麻衣,一場實力懸殊的廝殺,使得他沒有沾染半點血跡。
男子容貌俊逸,只是眼眸狹長,嘴唇單薄,使得整個人的氣質略顯刻薄。他并無佩劍,一把本命飛劍,與劍客佩劍等長,出竅殺敵之時,如有火龍盤踞,那支姚家鐵騎的刀槍與之觸碰,根本擋不住一下,好似被刀切豆腐。
他身旁站著的扈從,是一位身材魁梧的純粹武夫,身披神人承露甲,也就是山上俗稱的甘露甲。
陳平安對這類兵家甲丸并不陌生,曾經就從那位古榆國國師身上剝落下一件,后來在倒懸山又購置了一件品秩極高的破碎甘露甲,后被陸臺修繕如新,但是一直沒有機會穿戴,畢竟陳平安身上的金醴法袍,更加珍稀。
兩人配合嫻熟,劍修駕馭本命飛劍殺敵,武夫護在劍修身側,防止姚家鐵騎的漏網之魚,近身搏殺劍修,以及幫劍修遮擋那些手-弩或是馬弓的箭矢,好幾次箭矢攢射而來,角度刁鉆,這名純粹武夫干脆就以身軀遮擋那幾枝箭矢的路線,最后不過是在雪白甘露甲表面,濺起一點火花而已,這點甲丸儲藏的靈氣損耗,恐怕都不用花費一枚雪花錢,而對方往往要付出一條鮮活性命的代價。
山澤野修,最喜歡富貴險中求,一遇上機緣,就敢鋌而走險,那些突然被尋見、發掘出來的上古真人茅廬、仙家府邸、洞天福地破碎后的大小秘境,一經現世露面,必然有野修蜂擁而去,為了爭搶一件靈器法寶,打得雙方腦漿子四濺,圖什么?還不是為了獲得這種碾壓他人的快感,要么依仗神兵利器殺人,要么憑借護身法寶,刀槍不入,術法不侵,讓對手心生絕望。
劍修在戰場上閑庭信步,一把飛劍,方圓百丈內,劍光如虹,一條條鮮紅流螢的殘影。
武夫如影隨形,嚴密護住中年劍修的四面八方。
中年劍修人如其劍,干脆利落,不做絲毫多余舉動。
可那魁梧武夫就不同了,本身性情暴戾,又不能放開手腳追殺鐵騎,廝殺得不夠酣暢淋漓,所以每次劍修重創了姚家精騎,跌落馬背,無論是當場斃命,還是,只要在兩人行進路線上,就會被他一腳踩爛頭顱,或是一腳踩凹騎卒胸膛,模糊血肉和破碎甲胄攪在一起,慘不忍睹。
天上掉下個人?
中年劍修眼攔路之人,停下腳步,以一洲雅言笑問道:“是大泉劉氏的新供奉?”
桐葉洲,山水多阻絕,按照那本神仙書記載,相較于寶瓶洲,更加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所以各國上層人士,往往精通桐葉洲雅言,尤其是禮部衙門官員,
那魁梧武夫沒好氣道:“先生費這話做什么,直接宰了便是,不過是個七境以下的武夫,這般年輕的武學天才,殺起來更痛快。”
劍修笑道:“憑空多了一條大魚,不正合我意嗎?”
雖然劍修停下腳步與陳平安交談,可是劍修的那把飛劍,懸停在姚家鐵騎逃亡方向的最前邊。
這場追殺,除了先前兩人合力偷襲,驚險斬殺掉姚家鐵騎的那名隨軍修士,此后劍修一直就是駕馭飛劍,先殺最外圍的姚家鐵騎,率先突圍之人先死,這就是他的游戲規矩。
老人披掛甲胄與四周騎卒并無兩樣,應該都是大泉王朝的邊軍制式輕甲,他捂住腹部,指縫間皆是鮮血,雖然處境凄涼,可老人始終神色自若,并無半點頹喪怯懦。哪怕麾下精銳護著他,死傷慘重,大好兒郎,沒有凱旋返鄉,甚至沒有轟轟烈烈戰死邊關,而是死于這種骯臟的廟堂黨爭中。
老人眼眸深處有愧疚和哀傷,但是沒有半點流露在臉上。
戎馬生涯數十載,見慣了生生死死,加上為將者慈不掌兵,這位權傾南方邊境的老將軍,鎮定異常。
剩下百余姚家鐵騎,死死護住老人,并沒有因為刺客的強大,便心生怯意。
姚氏治軍,法度森嚴。
例如姚氏子弟,無論嫡庶,年少時就已弓馬熟諳,十五歲之后,都要投軍入伍,一律從底層斥候做起,姚氏男子,死于邊關戰事,不計其數。
以至于姚氏寡婦的說法,傳遍數國。
陳平安沒有轉身望向那支騎軍,而是問了老將軍一個奇怪問題,“將軍姓姚?祖上與寶瓶洲北邊大驪王朝的姚氏,可有關系?”
老人皺緊眉頭,“大驪王朝?不曾聽說。”
老將軍稍作猶豫,“不過我大泉姚氏先祖,的確來自寶瓶洲,但是具體何處,先祖對此諱莫如深,當初命人撰寫家譜,只提到了龍窯二字出身,以及一些家鄉的風土人情。而且明言不許后世子孫,去寶瓶洲尋祖訪宗。”
陳平安再問:“將軍的先祖可曾提及什么街巷名字,或是……一棵樹蔭茂盛的大柳樹?”
老人雖然很想點頭,興許就可以與這個怪人攀上關系,說不定可以贏得一線生機,可是光明磊落的耿直心性,不由得他如此行事,況且涉及祖先籍貫,后世子孫哪里好胡亂攀扯,沉聲道:“沒有說什么街巷,也沒有什么柳樹,只說故鄉的槐花滋味不錯,代代相傳,我大泉姚氏祖宅大院,就種植有一棵千年老槐。”
陳平安這才轉過頭,對那位老人笑著點了點頭,“明白了。”
老人愈發疑惑,你這孩子到底明白了什么?
劍修似乎也在等待什么消息,眼角余光一直飄忽不定,仿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打趣道: “你們倆拉家常,聊完了沒?聊完了咱們就辦正事。”
陳平安雙手按住癡心劍柄和停雪刀柄上,問道:“是有人花錢買兇-殺人?你們則收錢替人消災?”
中年劍修一臉無奈道:“你話很多唉。”
陳平安笑道:“不常見的,你們剛好碰上了。”
夾雜在姚家鐵騎當中,有一位與老將軍面容有幾分相似的少年騎卒,看看那個兇神惡煞、殺人如割麥子的劍修,再看看一襲白袍、兩袖清風的年輕人,少年邊軍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一名與老將軍隔了兩個輩分的年輕驍將,總算有機會喘口氣,與主公說幾句話,先前只能一路逃亡,眼睜睜看著一位位袍澤死于飛劍之下,實在是狼狽不堪,這位及冠之齡的年輕驍將,臉上被劍修飛劍割裂出一道血槽,皮開肉綻,十分凄慘,可是年輕人全然不在意,只是輕聲問道:“將軍,以那名歹人劍修展露出來的飛劍神通,不應該讓我們放出訊號給三爺和九娘的。”
老人一直盯著那個游俠兒的背影,聽到身邊親信的問題后,冷笑道:“我們既是目標之一,更是誘餌。”
年輕騎將顯然是姚家鐵騎的嫡系,知曉許多邊軍和朝廷內幕,小心翼翼道:“那么朝廷之前秘密借調我們大半數軍中修士,去參與金璜府君和松針湖水神之爭?”
老將軍低聲感慨道:“這也算是幕后之人的陽謀了,既能讓南邊敵國內耗元氣,也為我們這次遇襲埋下伏筆。這絕不是一個繁露馬氏可以做到的……”
陳平安轉頭問道:“敢問姚老將軍,為何被這兩人追殺?”
老人笑道:“可能是沙場恩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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