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精誠動人也傷人-《劍來》
第(2/3)頁
鄭大風用那本書扇動清風,“不管你信不信,這件事情,老頭子沒摻和其中,但是我可以直白無誤告訴你,老頭子最早的時候肯定看到了,只是大概覺得沒意義,不值得,就懶得插手。你要是因此怨恨老頭子當初沒出手阻攔,是你陳平安的事情,我一樣不攔著你。”
陳平安搖搖頭,苦笑道:“我怨恨這個做什么,楊老頭什么性格,我很清楚,從不會欠人,也不讓人欠他,做什么都是公平買賣。”
鄭大風點點頭,轉頭望向陳平安,咧嘴道:“你能這么想是最好,省得我拼了事后被老頭子打死罵死,也要一拳打爛你的頭顱。”
陳平安貌似無動于衷,又或者像是早就猜測到小鎮看門人的脾性。
鄭大風扇著風,“當初那些孩子當中,且不提各自傳承和陣營,我最看好杏花巷馬苦玄和福祿街趙繇,以及泥瓶巷宋集薪,我師兄李二,也就是李柳李槐他們爹,豬油蒙心,最喜歡你,后來你離開驪珠洞天的種種際遇,我大致上有所了解,才發現我既看錯了你,也看錯了師兄,以前我覺得你們倆都是缺心眼的傻子,如今才發現是我鄭大風眼瞎。”
鄭大風其實想說,其實他李二和你陳平安,才是頂聰明的人。
一個孤苦伶仃的泥瓶巷少年,一步步走到今天,直到走到了寶瓶洲最南端的老龍城,才開始問那三個問題。
陳平安問道:“楊老頭那邊,我不敢問這些,而且我知道問了也是白問。你這邊,我覺得可以問問看。”
鄭大風笑問道:“怎么,覺得有一位金丹境練氣士護著你,就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危?”
陳平安莫名其妙指了指天上,“楊老頭可以權衡利弊,說不定我問到了要害,他還是會一巴掌拍死我,但是你鄭大風應該不敢。如果我猜錯了,我也不一定是必死無疑,而且你付出的代價,不會很小。”
陳平安其實是想說鄭大風這個人,也是生意人,但是直覺告訴他,這個邋遢漢子的眼界和身份,遠遠不如楊老頭。
不過當陳平安真正開口詢問,這些在他心底憋了整整十年的問題,還是會有濃重的不安,只是躋身第四境之后,已經能夠控制心境,做做樣子,假裝云淡風輕,還是不難的。而且在走入這條小巷后,在鄭大風進鋪子拎板凳的時候,陳平安就已經從包裹里拿出養劍葫,開始喝酒。
自己的第四境如果不夠看,還有初一和十五,之后還有那位孫家的金丹境練氣士。
更何況有些陳年舊事,也該揭開傷疤,拿出來曬一曬太陽了。
鄭大風看著神色肅穆的少年,嘆了口氣,收起那本讓他差點磨破嘴皮子、好不容易再次跟少女借閱的書籍,卷成一團,輕輕捶打膝蓋,懶洋洋道:“你這小子越來越惹人厭了。行了,不用提心吊膽,偷偷繃著個心弦,我都替你累得慌,放心,我不會殺你,楊老頭對你如今挺器重,何況我鄭大風也不至于你問了幾個問題,就要對你打打殺殺,我格局再小,也沒小到這個份上。”
鄭大風隨即道:“但是那兩個問題,我不會回答,你有本事自己去順藤摸瓜……”
說到這里,鄭大風笑問道:“你怎么不直接問齊靜春?”
陳平安果然輕松許多,以身后劍匣輕輕靠著墻壁,仰頭喝了口酒,說了一句讓鄭大風愈發疑惑的話,“我怕齊先生會失望。”
鄭大風轉頭嚷嚷了一聲,“梅兒,端兩碟瓜子花生出來待客!”
一位體態豐腴的婦人,笑著端出那兩碟碎嘴吃食,當婦人彎腰遞給他碟子的時候,鄭大風故作驚嚇道:“山峰壓我頂,好兇的氣勢啊。”
婦人將兩只碟子往鄭大風手上一摔,趕緊起身,踩了男人一腳,笑臉嫵媚道:“德行!”
鄭大風將一碟花生交給陳平安,自己開始嗑瓜子。
陳平安似乎對于鄭大風的答案,早有預料,并沒有如何失落,問道:“你有沒有好一點的劍術秘籍,可以賣?”
鄭大風隨口問道:“是練氣士的仙家劍訣,還是江湖上的武學秘籍?”
陳平安直言不諱道:“你應該看得出來,我的那座長生橋早就斷了,想要練劍,只能練習武學劍譜。”
鄭大風也說得直截了當,“最好的武學秘籍,我也能幫你找來,然后以天價賣給你,但是沒啥意思,我勸你別去碰江湖上所謂的絕世秘籍,我鄭大風自己就是武道中人,知道這里頭的深淺,既然你現在練拳練得夠好了,別節外生枝,浪費光陰。”
陳平安吃了顆花生米,想了想,跟這個男人誠懇說道:“謝了。就憑這些話,你欠我那五顆銅錢,不用還了。”
鄭大風嘴角抽搐。
瞧瞧,這種無趣至極的少年郎,怎么讓他鄭大風順眼得起來?!
但是男人的眼神深處,晦澀難明。
鄭大風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有氣無力道:“麻煩你把面皮摘了吧,本來就長得不俊,戴了這么張面皮,越看越糟心。”
陳平安搖頭道:“你不是知道我跟苻南華的過節嗎?我哪里敢摘下來,光明正大地逛這老龍城內城,天曉得苻家有什么術法可以查看城內動靜,比如類似神人以手掌觀山河?如果真有,我這不等于在別人家門口,嚷嚷快來打死我嗎?人家除非傻,否則肯定一大堆人涌出門把我打死。”
鄭大風被逗樂,笑著泄露天機,“行了,楊老頭叮囑過我,只要你自行破開真氣符,我就需要保證你在老龍城活蹦亂跳,哪怕你一心求死,大搖大擺去符城大門口顯擺,我一樣要保證你平平安安離開這座城。”
鄭大風突然嘀咕道:“以前沒覺得,現在才發現這小子倒是取了個好名字。”
陳平安將信將疑,“你是山巔境武道宗師?還是上五境練氣士?”
鄭大風氣笑道:“你當第九境武夫和玉璞境練氣士,是路邊大白菜?你走幾步就能看到一堆?老龍城再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八境武夫和十境地仙都已經可以橫著走了,當然前提是別惹眾怒,只挑釁一家一姓,哪怕是那有半仙兵的苻家,也不是沒有周旋的余地。那些個元嬰境老祖,第九境練氣士而已,在這里就已算高高在上的老神仙了。”
鄭大風白眼道:“你當這里是咱們驪珠洞天啊?我堂堂一個八境巔峰的武道大宗師,就只能看看門收收錢?十一境的阮邛在繼任圣人之前,就能在河邊打打鐵鑄鑄劍?大驪國師崔瀺進入驪珠洞天,不一樣只能鬼鬼祟祟,以分身示人?”
陳平安突然問道:“你要我揭下面皮,是不是在打什么主意?”
鄭大風也是個混不吝的,驚訝道:“這也能看穿?”
一尊青煙凝聚而成的陰神,出現在兩人對面的墻角光線陰暗處,冷笑道:“鄭大風現在一腦子漿糊,想不明白護道人和傳道人到底是什么,就托范家花重金找人算了一卦,卦象為大火之中取得栗,上上大吉。所以想著讓你身陷險境,到時候他大打出手,再由我護送你離開老龍城,在這期間,他說不定能夠搞清楚所謂的兩個身份,萬一還能順勢破開八境武道瓶頸,剛好符合卦象所言。”
陳平安轉頭看著臉不紅心不跳的鄭大風,“五文錢,先欠著,你現在就算想還,我也不回收。”
鄭大風無所謂道:“五文錢,算得了什么,隨便你。”
陳平安冷笑道:“鄭大風,你真以為我不知道楊老頭的規矩?先前我故意提了一嘴的,之后你說了武學和練劍一事,我看你所說不假,才順水推舟,把這筆賬兩清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當時要我送信之人,是楊老頭,要你欠錢之人,也還是楊老頭吧?現在是不是悔青腸子了?”
別好養劍葫,站起身,將那只空碟子放在板凳上,陳平安對那尊陰神拱手抱拳,“雖然不知道你為何愿意道破真相,可能歸根結底,還是楊老頭的意思,但我還是要感謝你!”
陰神點點頭。
陳平安大步離去。
鄭大風確實如少年所說,的的確確,悔青了腸子。
鄭大風冷冷望向那尊極有可能壞了自己大吉卦象的陰神,“是你的意思,還是老頭子的意思?你最好說清楚!”
陰神淡然道:“你猜?”
鄭大風哈哈一笑,瞬間變得云淡風輕,“你從來不會擅自行事,多半是老頭子的意思了。”
陰神譏笑道:“一個八境巔峰的純粹武夫,神君之徒,竟然跑去相信所謂的卦象,你難道不知道哪怕范家沒有動手腳,可之于世間任何人都是上上大吉,對你鄭大風,會不會就是乾坤顛倒,貨真價實的大兇之兆?”
鄭大風神情凝重起來,抬頭望向那尊陰神,點頭道:“受教了。”
陰神對此不以為然,“既然神君愿意讓你獨掌一方,那你就別自作聰明,老老實實做事就是了。”
鄭大風揮揮手道:“給那少年擺了一道,又給你教訓了一通,我煩得很,得離開巷子透口氣。”
陰神消逝。
鄭大風突然問道:“孫氏祖宅的異象,是不是陳平安破境引起的?”
陰神的冰涼嗓音從墻角陰影中滲出,“應該是。”
鄭大風腋下夾書,拎著板凳和瓜子來到街巷口,再次坐在槐樹底下乘涼看美人。
一位身材高大、穿著普通的威嚴男子,緩緩走來,他身后是一位身姿婀娜的年輕女子,姍姍而來。
男人走到鄭大風身邊,年輕女子站在男人身后,對那個坐在板凳上用書扇風的藥鋪掌柜,她充滿了好奇。
男人微笑道:“老龍城孫嘉樹的面子,就只值一張遮遮掩掩的面皮。鄭掌柜,看得很準。”
鄭大風轉頭瞥了眼男人,“苻畦,你連老龍袍都沒有穿,看來不是來下逐客令的。”
男人笑著伸手指了指身后,“我穿不穿老龍袍,在老龍城都無所謂,帶著她來,才是真正誠意所在。”
既是示威,又是示弱。
示威是說在老龍城,苻畦不用親自出手,就能夠驅趕你鄭大風。
示弱則是身為老龍城城主的苻畦,愿意投其所好,帶上一位雙腿很長的女子,來到鄭大掌柜眼前。
鄭大風狠狠剮了幾眼女子的美腿,這才轉過頭,繼續對著大街來來往往的人流,“苻畦你口氣這么大,怎么不一口氣把云海吸進肚子里?”
苻畦臉色難堪,然后伸手握住了懸掛腰間的一枚玉佩,這才臉色平緩下來。
女子戰戰兢兢,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父親如此明顯的怒意。
鄭大風冷笑道:“同樣是生意人,你也配跟我比?”
苻畦一笑置之,“既然鄭掌柜現在心情不好,那么有些事情,苻畦稍后再提。”
鄭大風現在心情何止是不好,簡直就是不好到了極點。
五文錢!
就只是市井百姓經常過手的五文錢,卻是好像壓在他鄭大風心頭的五座大山!費盡心機,小心應對,好不容易成功騙取那少年親口答應,不收取這筆賬。鄭大風其實在少年開口問出那三個問題之后,以及那句看似無心之言的“楊老頭從不欠人”,鄭大風就已經心知肚明,不用奢望泥瓶巷少年跟自己討要最普通的五文錢了,這個泥瓶巷小兔崽子鬼精鬼精的,不好糊弄!
鄭大風氣得不行,使勁扇動書籍,“難怪我一開始就不喜歡這個家伙,小小年紀,城府深重,哪里像個少年?”
鄭大風突然停下埋怨,頹然無力道:“若是尋常少年,哪里活得到今天。”
這個漢子長吁短嘆,開始心煩意亂地翻動書籍,書頁嘩啦啦響動,一個字也沒看進去,自言自語道:“難道真給那陰物一語中的,我真是自作聰明?”
翻到了書籍一頁,正是《精誠篇》,還是一些個爛大街的典故串在一起,大雜燴,然后末尾再裝模作樣添上幾句大道理,簡直就是稀里糊涂。在鄭大風這種真正學問深遠的人看來,若是將文章拆分開來,如同這位女子的眉眼俊秀,那位女子的粉腮醉人,其她一位美人的櫻桃小嘴,處處是迷人的風景,可一旦胡亂拼湊在一起,反而不美,整體丑得不堪入目。
鄭大風心不在焉地翻過一頁,正是《精誠篇》的最后一點尾巴。
還是些大到無邊無際的空泛道理。
“相傳古之赤子之心者,往往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故而正心誠意,是儒家君子的立身之本。”
“又有道家圣人言,不精不誠,不能動人。真者,精誠之至也。這即是天下道教“真人”頭銜的來歷。”
鄭大風很快翻過,下一篇《忠孝篇》,又被迅速翻過,從頭翻到尾,啪一下合上書籍,又開始當做扇子扇動清風。
這個漢子,仿佛是將書中的圣人教誨,當做了耳邊風。
他最后認命一般,“既然老頭子說我這輩子無望第九境,那我還強求個什么?都求了這么多年了,難怪老頭子說我機關算盡太聰明,也就只剩下聰明了,光是跟李二就打了多少次架?宋長鏡不過是跟師兄打了一架,就破境了,我其實一開始就明白的,求不來的,只是偷偷摸摸心存僥幸罷了。哈哈,如今在這老龍城每天看看美人兒,就在八境等死好了……”
鄭大風閉上眼睛,不再偷窺女子身段的漢子,這一刻有些神色落寞。
一位身材堪稱“雄武”的年輕女子,臉上涂滿了脂粉,穿得花枝招展,她那大臉盤子就能夠鎮宅辟邪,當她停下腳步,看到漢子這般模樣后,覺得有些心疼,心想多半是想要與自己告白,又不好意思,不然自己就不再淑女矜持了,先開口說了,省得自己情郎難為情?
只是她剛咳嗽一聲,想要潤潤嗓子。
那漢子就已經猛然睜眼,拎著板凳就跑回巷子。
她嘆息一聲,摸著自己的臉頰,自怨自艾起來,要怪就怪自己的姿容,還是這般動人,傾國傾城。
她猛然驚覺,哎呦一聲,原來臉上脂粉給手指搓了下來,她趕緊使勁抹回去。
————
苻畦沒有以神通帶著女兒返回符城,而是就這么悠閑逛街回去,身后一駕馬車緩緩跟隨。
女子叫苻春花,是苻畦的長女,與苻畦長子苻東海,都是有望接過家主之位的繼承人之一。
既然是家主或者說那件老龍袍的繼承人,那么必然是天資極好的年輕人,苻畦看似中年,實則已是四百歲高齡,十境修為,雖然比不上風雷園李摶景的那些名頭,“寶瓶洲最強十境修士”、“上五境之下第一人”,可是身穿老龍袍,加上家族坐擁四件半仙兵,苻畦完全有資格被視為一位貨真價實的玉璞境。
苻春花也已將近三百歲,與兄長苻東海都是成名已久的金丹境,而且擅長搏殺,各自護送一艘渡船去往倒懸山百余年,歷練豐富,遭遇深海大妖,生死一線的險境,早已不是一兩次了。關鍵是苻家子弟躋身金丹境,就意味著能夠駕馭半仙兵,所以寶瓶洲一直流傳這個說法,苻家練氣士的真實境界,需要往上提高半個境界才準確。
苻春花猶豫了半天,終于忍不住問道:“爹,為什么帶我來見此人,而不是南華?”
苻畦笑道:“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是為了表示苻家誠意,這位鄭掌柜,喜好長腿美人。諜報上,一清二楚。”
第(2/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宜黄县|
灵川县|
大庆市|
田东县|
襄城县|
建阳市|
隆林|
米林县|
罗定市|
东阳市|
华池县|
成武县|
乌拉特后旗|
抚顺市|
安宁市|
当涂县|
呼和浩特市|
开鲁县|
惠东县|
任丘市|
蕲春县|
银川市|
吉林省|
晋宁县|
海晏县|
漠河县|
朝阳县|
郴州市|
永仁县|
庄浪县|
黄骅市|
南昌市|
云浮市|
河南省|
泰顺县|
泗洪县|
神池县|
久治县|
洪江市|
合山市|
甘南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