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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陳平安運(yùn)轉(zhuǎn)氣息，只能一口氣經(jīng)過六座竅穴，雖然氣機(jī)還沒有達(dá)到強(qiáng)弩之末的地步，但是就像已經(jīng)沒了前路，只能一頭撞在墻壁上，次次無功而返。這次莫名其妙將銀色劍胚由手融入心中之后，仍是無法一氣呵成觸碰到第七座雄關(guān)險隘，但是在六七之間，似乎某種瓶頸有所松動。

    就像有人在兢兢業(yè)業(yè)修路鋪橋，對岸的光景，開始依稀可見，一次比一次更加接近。

    而且比起練拳走樁的錘煉體魄，劍氣在體內(nèi)的肆意縱橫，效果更加顯著，有點(diǎn)迫使陳平安不得不內(nèi)外兼修的意思。

    就像一座大山，陳平安之前一直想要開山造路，但是無從下手，披荊斬棘，進(jìn)展極慢。

    結(jié)果劍胚入竅后，就像青衣小童現(xiàn)出真身，游走于山嶺之間，自然而然就出現(xiàn)了一條粗糙不堪的“山路”，陳平安只需要跟在它屁股后頭，不斷修修補(bǔ)補(bǔ)、挖挖填填就行了。

    陳平安不怕吃苦，但是天底下沒幾個人真喜歡吃苦，陳平安當(dāng)然不例外。

    可如果吃苦能夠換來好處，陳平安會毫不猶豫地自討苦吃。

    因為這么多年孑然一身，辛辛苦苦活著，陳平安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生在世，很多人做很多事，吃苦就是吃苦，只是吃苦而已。

    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得看喜歡打盹的老天爺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

    還是要把大部分家當(dāng)，放在阮姑娘家的鐵匠鋪子，落魄山人太雜，陳平安實在不放心。

    之前如果不是李希圣，陳平安即便是在泥瓶巷的自家門口，恐怕就要吃大虧。

    難怪青衣小童有事沒事就念叨那句口頭禪，江湖險惡啊。

    陳平安腦袋往側(cè)面一晃蕩，猛然伸手捂住嘴，鮮血從指縫間滲透而出。

    陳平安大口呼吸，攤開手心，一灘猩紅。

    陳平安憤憤道：“接下來我要下山，去給我爹娘修建墳?zāi)梗@段時間，我們暫時休戰(zhàn)，如何？”

    原本正要再次沖撞一座氣府竅壁的劍胚，緩緩歸于平靜，像是默認(rèn)了陳平安的請求。

    之后陳平安獨(dú)自下山，背著背簍，裝著大部分物件，在鐵匠鋪子找到阮秀，不得不再次讓她幫忙，幫著將東西放回那棟黃泥屋里。

    聽說陳平安要修墳后，阮秀要幫忙，陳平安搖頭沒答應(yīng)，說事情不大，他花錢請些工匠就夠了，而且這筆錢出得起。

    阮秀倒是沒有堅持，只說如果需要幫忙，就知會一聲，不用客氣。

    陳平安苦笑著說，如果真跟她客氣，就不會跑這趟了。

    少女笑了。

    陳平安再沒有后顧之憂，就帶著銀子去了小鎮(zhèn)，很快就找到人，之后跟老工匠問過一些關(guān)于修墳的規(guī)矩和禮節(jié)，談好了價格，挑了個黃道吉日，就開始動工。陳平安從頭到尾都盯著，能幫忙搭手就幫忙，不方便摻和的絕不插手，一切聽從老匠人們的吩咐安排。

    約莫是少年給的銀子夠多，而且平時相處勞作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少年給匠人們的感覺，心也足夠誠，所以一切順利，并無波折。

    最后仔仔細(xì)細(xì)、小小心心修好的墳?zāi)梗槐葘こＨ思腋茫劜簧先绾魏郎荩夷贡系淖郑际顷惼桨沧约和ㄏ疽箍躺系摹?

    結(jié)完賬后，陳平安跟那一行人彎腰感謝。

    最后一個人帶著祭品重返墳頭，陳平安置辦祭品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捎帶上了一壺好酒，在墳頭給爹敬酒的時候，望向娘親那邊的墳頭，撓撓頭道：“娘，爹好像沒喝過酒，你讓他喝一回。”

    然后微微轉(zhuǎn)頭，對毗鄰的另外一座墳頭笑道：“爹，如果喝不慣酒，或是惹娘親不高興了，就托個夢給我，下回就不給你帶酒了。”

    陳平安倒完了那壺酒，抹了把臉，咧嘴道：“爹，娘，你們不說話，那我就當(dāng)你們答應(yīng)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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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之后，陳平安去了趟神仙墳，熟門熟路地拜了拜幾尊神像。

    陳平安沒有大肆修路鋪橋，而是選擇了這座神仙墳，以阮秀的名義，雇用工匠修繕那些橫七豎八的破敗神像，他出錢，她出面。阮秀不知為何，但也沒追問什么，只是點(diǎn)頭答應(yīng)下來。在經(jīng)歷過上次的浩劫之后，那次夜幕里，所有小鎮(zhèn)百姓都能夠聽到神仙墳的爆裂聲響，就跟爆竹崩裂差不多。神像愈發(fā)稀少，也更加殘破，陳平安聽從阮秀的建議，這次大規(guī)模修繕，原則上是修舊如舊，盡量保持原貌，若是無法保證還原，就只確保重新豎立起來的神像，不會再次倒塌，絕不隨意篡改，所以為此臨時搭建了一座座竹棚，遮風(fēng)擋雨。

    偶爾陳平安會去騎龍巷兩間鋪子坐一坐，然后就這樣忙忙碌碌的，在大年三十之前，陳平安專程進(jìn)了一趟落魄山，去找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

    阮秀得知這個消息后，說是剛好要去盯著盯著神秀山的建府事宜，于是跟陳平安一同進(jìn)山，然后并未分道揚(yáng)鑣，而是中途改變主意，說是想去看看陳平安家的竹樓，上次看得潦草了些，想要再瞅瞅。陳平安當(dāng)然不會拒絕。

    在陳平安和阮秀出現(xiàn)在山腳的時候，青衣小童就站在欄桿上嘖嘖稱奇，“雙峰雄偉對峙，風(fēng)景絕美壯觀。”

    粉裙女童踮起腳跟，望向遠(yuǎn)方，納悶道：“落魄山以南，沒啥山峰啊。”

    青衣小童轉(zhuǎn)頭瞥了眼她，一臉壞笑道：“你還小嘛。”

    他雙手抱住后腦勺，雙腳扎根不動，身體在欄桿上前后晃悠蕩起了秋千，喃喃道：“這樣的好姑娘，上哪兒找去？分明是天下地上獨(dú)一份！老爺你如果不知道珍惜，會遭天譴的。真的，這話我說得對得住良心。”

    粉裙女童深以為然道：“秀秀姑娘，是真的很好。”

    陳平安和阮秀緩緩登山，阮秀說她之前收到了枕頭驛送來的信，之后確實有目盲老道人帶著瘸腿少年和圓臉小姑娘，進(jìn)入小鎮(zhèn)，到了騎龍巷鋪子找過她，但是師徒三人很快就繼續(xù)北上，說是想去大驪京城碰碰運(yùn)氣。

    陳平安記起那位曾經(jīng)共患難的老道人，就想到了林守一，以及他修行的《云上瑯瑯書》，便跟她問了一些有關(guān)五雷正法的事情，只可惜阮秀對這些從來不感興趣，知道的不多，只能說些道聽途說的東西。

    一路閑聊之中，陳平安得知阮師傅在今年收了三位記名弟子，一位長眉少年，姓謝，雖然世代居住于桃葉巷，但是到了他這一輩，家道中落，如果不是進(jìn)入鐵匠鋪子，就要賣出祖宅，搬往其余巷弄。他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

    一位不愛說話的年輕男子，  最晚成為阮秀她爹的記名弟子。

    在入冬的第一場大雪，就跪在水井旁一天一夜，懇求阮邛的收徒。他紋絲不動，滿身白雪。

    可能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阮邛答應(yīng)他進(jìn)入鋪子鑄劍打鐵。

    在謝姓少年之后，一個來自風(fēng)雪廟的少女，成為第二名弟子。按照阮秀的說法，那個姑娘在風(fēng)雪廟中，屬于天資平平，好像犯了大錯，被驅(qū)逐出師門，就找到了自立山頭的阮師。

    然后阮邛說她其實心志不定，做什么事情，下意識都想先找到一條退路。她可以留下來，甚至可以指點(diǎn)她劍術(shù)，但是不會收她為徒。

    她在鐵匠鋪子當(dāng)了很久的雜役，有一天，自己砍掉了握劍之手的一根大拇指。

    她臉色慘白地找到阮邛，說她從今天起，開始左手練劍，重頭再來。

    說起這些，阮秀始終神色平靜，就像是在說老母雞和那窩毛茸茸的雞崽兒。

    陳平安燈下黑，并沒有意識到這點(diǎn)，在他的印象當(dāng)中，這位姑娘很好，好到讓人挑不出半點(diǎn)毛病。

    陳平安當(dāng)時更多是在思考有關(guān)“山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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