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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法寶多啊-《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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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祿微微點頭。

    身為盧氏王朝的太子殿下,對此并不陌生,可能是屋內所有人里最理解崔瀺說法的一個。

    崔瀺呵呵笑了兩聲,繼續道:“然后他們就覺得對啊,咱們在自家地盤還這么孬,以后怎么混?豈不是連累家族一同淪為整個京城的笑話?于是就某天大半夜,直接拿刀抹開李槐的脖子了??赡苣侨齻€鐘鳴鼎食的世家子弟,做不到游俠兒的死到臨頭,還覺得英雄好漢,可是真到了那一步,李槐都死翹翹了,他們反悔與否,是不是嚇得尿褲子,還有意義嗎?”

    李槐聽得面無人色。

    于祿伸手拍了拍孩子的肩膀,以示安慰,孩子轉過頭,只可惜臉上笑容比哭還難看。

    

    崔瀺放下茶杯,輕輕一磕桌面,“至于那些真正的意氣用事之外,注定有很多盤根交錯的利益之爭,有人投石問路,有人煽風點火,有人渾水摸魚,都有,但是沒關系,我來了嘛,接下來你們就安安心心求學,其余事情,都不用管了?!?

    學舍內所有人都心情復雜。

    崔瀺哈哈笑道:“怎么,不信?。渴遣恍盼矣羞@個本事呢,還是不信我有這份好心?如果是前者,你們大可以拭目以待,如果是后者……好吧,我先生陳平安因為擔心你們會被欺負,這一路走得就沒真正靜下心來,所以跟我做了一筆劃算買賣,院求學?,F在總該相信我了吧?”

    崔瀺望向李寶瓶,“真正的江湖俠氣,從來不在于逞一時之快?!?

    又望向林守一,“山高水流,來日方長。這輩子跟人結仇,真要覺得不舒坦,那就先對付了仇家,然后接著欺負人家的兒子孫子曾孫子嘛。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最后望向李槐,“記住嘍,修行之人報仇也好,報恩也罷,一百年都不算長。”

    崔瀺自顧自拍了拍手掌,“好了,正事我已經說完了?!?

    

    崔瀺一拍腦袋,“對了,小寶瓶,我和先生路過一座山嶺的時候,運氣好,遇到了一大群搬家的過山鯽,然后我那位先生聽說萬條過山鯽之中,就有可能出現一條通體金黃的過山鯽老祖宗,先生愣是拉著我傻乎乎蹲在樹上,就那么干瞪眼,苦等了一個多時辰,才找著了一條故意滾滿泥土的金黃過山鯽。”

    

    李寶瓶瞪大眼睛,站在了凳子上,然后蹲下,好像這么一來,就可以距離小師叔和那條過山鯽更近一些。

    崔瀺搖頭晃腦道:“他下了樹后,一路摸爬滾打,好不容易抓住這尾珍稀鯽魚后,本來是想著趕緊送給你的,可是過山鯽離水最多半個月,便是手中那一尾,撐死了也不過月余,若是跟驛站那邊的人實話實說,求著他們隔三岔五放入水中飼養一段時日,陳平安實在不放心驛站,怕他們見財起意,擔心送著送著就連人都跑了,讓你白歡喜一場,所以他說到了家鄉后,去拜訪你大哥幫你報平安的時候,先放在李希圣那邊養著?!?

    李寶瓶兩眼放光,哪里還有先前半點頹喪神色,一下子又變成了那個初出茅廬、負笈游學的小姑娘。

    

    崔瀺嘆氣道:“小寶瓶啊,我家先生對你那是真好,什么好東西都念著你。嘿,我就不明白了,就先生那燉肉煮魚連油鹽都不肯多放的吝嗇脾氣,到了你們這邊,咋就這么不把真正的寶貝當寶貝?他也不傻啊?!?

    好嘛。

    紅棉襖小姑娘使勁皺著小臉,嘴角用力往下,這是要哭。

    崔瀺趕緊解釋道:“別哭別哭,過山鯽是不能通過驛站送來書院,書信還是可以的,在大隋邊境的驛站,陳平安給你們都寫了信的,估摸著十天半個月就能到這兒,到時候是是哭是笑,你們這些小祖宗們自個兒看心情。”

    崔瀺最后無可奈何道:“陳平安還說啦,我的學生崔瀺呢,還是個大壞蛋,千萬別信任他,但是遇上事情,找他幫忙是可以的。”

    崔瀺這番話說出口后,李寶瓶三人便信了大半,便是于祿和謝謝都信了四五分。

    

    李槐跟著林守一去學舍休息。李寶瓶回自己的,半路跟兩人分道揚鑣。

    崔瀺在三人離去后,稍等片刻,又喝過了一杯茶水,這才帶著謝謝離開于祿住處。

    少女緊繃心弦,小心翼翼跟在白衣少年身后,她當下比面對那個“死了爹的大隋將種”,還要緊張萬分。

    沒了李寶瓶三個孩子在場,崔瀺面無表情,頭也不轉,冷聲問道:“為什么面對李長英,沒有出手?是不敢還是不舍?”

    謝謝老老實實回答:“回稟公子,兩樣都有?!?

    崔瀺停下腳步,對著少女就是狠狠一耳光,“一路白吃白喝,到最后就出手揍了個大隋死了爹的將種子弟?你有出息?。∧氵@么出息,怎么不上天?。俊?

    臉頰紅腫的少女鼓起勇氣,與崔瀺對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為什么要做!公子,你告訴我!”

    崔瀺又是一耳光摔過去,“因為你的命不值錢,還比不上李槐的一根手指頭之前!在我眼中,你更是一文不值!”

    少女滿心凄涼,咬緊嘴唇,滲出血絲。

    

    崔瀺抬起手臂作勢要打,少女對他畏懼至極,不敢挪步,但是轉過頭去。

    崔瀺笑了笑,竟是收回手,最后緩緩伸出去,動作輕柔地拍了拍少女臉頰,“這么怕我啊,好事情,我還以為一段時間不見,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婊子翅膀就硬了幾分,公子我是既失望又欣慰啊?!?

    少女神色麻木。

    崔瀺繼續轉身前行,突然說道:“你體內那些牢牢釘入魂魄的困龍釘,我可以幫你取出一半,那么你很快就可以恢復到洞府境?!?

    謝謝低聲問道:“為什么?”

    崔瀺并未轉身,毫無征兆地一腿向后踹去,踢中少女腹部,措手不及的少女差點后仰倒去,一時間絞痛難忍。

    崔瀺神色自若道:“剛想通一個道理,跟陳平安學的,他呢,手里攥著的一顆銅錢,恨不得當一兩銀子去開銷,既然你是一兩銀子,我為何要當做一顆銅錢花掉?”

    少女眼眶泛起一些晶瑩淚花。

    銅錢,銀子。

    直白俗氣的說法,而且還是全部的身家性命,僅僅與一顆銅錢,一兩銀子掛鉤。

    哪一個能夠享譽王朝的修行天才,為了境界攀升,花銷掉的金銀,不是按座、山二字來計算的?

    崔瀺邊走邊揉著下巴,陷入沉思,回過神后,轉頭燦爛笑道:“想不想撕掉那張面皮,以真面目示人?公子今兒心情好,難得大發慈悲,以后你的名字就改回謝靈越好了,怎么樣,是不是要對你家公子感激涕零?”

    

    一直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少女不知哪里來的膽氣,尖聲道:“不要!”

    崔瀺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那個失魂落魄的少女,發出一連串的嘖嘖嘖,“還會難為情啊?!?

    少女滿臉淚水地跪在地上,斷斷續續嗚咽道:“懇請公子不要這么做……我愿意繼續做普普通通的謝謝……不要撕掉這張面皮,求你了公子……”

    崔瀺伸出兩根手指,“二選一,撕掉臉皮,或者公開謝靈越的身份,你自己選,趕緊,小心我連選擇都不留給你?!?

    少女緩緩抬起頭,這一刻的凄厲眼神,如一頭瀕死的年幼麋鹿,她顫聲道:“我選擇改名字?!?

    崔瀺搖頭道:“看吧,說你是小婊子還不承認,什么家國師門,原來都比不過自己的臉面啊。行了,很快你就是盧氏王朝第一仙家府邸的謝靈越了。謝謝,快點謝謝你家公子啊。”

    少女凄苦道:“謝謝公子?!?

    崔瀺快步向前,一腳踹得少女歪斜倒地,怒道:“應該說謝謝謝謝公子!”

    少女趴在地上,肩頭微顫,“謝謝謝謝公子?!?

    崔瀺翻了個白眼,“沒勁,自己回去?!?

    

    他原路返回,獨自走向于祿學舍,把泣不成聲的少女一個人晾在那邊。

    但是離去之前,崔瀺撂下了一句古怪言語,只可惜少女已經聽不進去,“改了名字就等于改了命數,接下去謝靈越會一路走狗屎運的,不信的話,就走著瞧,哈哈,攤上我這么個散財公子,真是你十輩子修來的福分啊。”

    少女癡癡坐在原地,甚至忘了去擦拭淚水。

    冬天里的夜風十分冰冷。

    風起于青萍之末,只是不管如何,在少女這邊,吹來吹去,都是死灰。

    ————

    

    等崔瀺回到學舍,于祿已經坐在桌旁,臉色紅潤,精神煥發,見到崔瀺后笑著起身,“公子恕罪?!?

    崔瀺說道:“坐吧,看在你比謝謝聰明許多的份上,嗯,天賦也好一些,就不跟你計較了。”

    于祿乖乖坐下,還給崔瀺倒了一杯茶,動作自如,根本就沒有半點重傷臥床的樣子。

    崔瀺接過茶杯,笑問道:“說說看,為什么會出手收尾?!?

    

    于祿坐在那里,雙手攏袖,像是在取暖,又因為自己身材高大,而對面的白衣少年又比他矮許多,所以便有些耷拉著肩頭,顯得縮成一團,他緩緩說道:“頭一個原因,當然是原本覺得活著沒盼頭,但是這一路求學,突然覺得有件事情,還是很有意思的,所以一沖動,就做了。”

    

    “第二,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一路行來,有些不甘心,總想著學以致用,可是陳平安境界太低,公子架子太大,那些魑魅魍魎都給林守一收拾掉了,其實道行也不夠看,怎么辦?剛好借這個機會,把那個大隋劍修,當做自己在武道上向前走一步的磨刀石。反正活著無聊,看一看更高處的風光,又不少一塊肉?!?

    崔瀺笑道:“墊腳石更確切一點?!?

    于祿笑著點頭,“公子說得對?!?

    崔瀺:“繼續。”

    于祿想了想。

    崔瀺笑問道:“不然我來幫你說?”

    于祿苦笑道:“我只要不死,以后陳平安就會覺得欠我一個人情?!?

    于祿有些緊張,但不敢奢望自己可以蒙混過關,只得硬著頭皮說道:“公子之前說我和謝謝,性情跟陳平安差了十萬八千里,所以這輩子都當不了陳平安的朋友,我知道多半是對的,可心底還是有些不信,哪怕公子你現在站在我跟前,我還是那句大不敬的話,要試試看。如果能夠證明公子你是錯的,就最好了?!?

    于祿站起身,認命道:“實在沒有想到公子會去而復還,請公子責罰。”

    崔瀺伸手往下按了按,“一舉三得,做得很漂亮啊,我有你這樣的仆役,高興還來不及呢,責罰什么。”

    于祿大大方方坐下。

    估計這就是他跟謝謝最大的不同。

    那個少女一樣聰明,只是她想要很多可能一輩子都爭取不來的東西,反觀這位高大少年,什么都放得下,想要拿起來的東西,又不會太重,而且從來無關崔瀺的大局,所以過得更加輕松。

    大驪國師崔瀺,公認棋術極高。

    于祿和謝謝,與白衣少年朝夕相處,實則無時無地不是在與之手談,謝謝下棋下得太用力了,反而會讓崔瀺覺得愚不可及,眼皮子都懶得搭一下。于祿就像是只在無關痛癢的小地方,抖摟一下他的聰明機智,玩幾手崔瀺早就玩膩了的小定式,這樣就會讓崔瀺點點頭,覺得還湊合。

    謝謝心里的負擔太重,看得太遠,其實極為堅韌可敬,但是才逃過大驪娘娘的掌控,又淪為崔瀺的牽線木偶,則是她的大不幸。

    于祿卻看得清最近處的細微人心,所求不多,反而活得一身輕松。

    

    崔瀺袖中飛出那柄形狀如麥穗的“金秋”,圍繞著燈火飛速旋轉。

    于祿面不改色,笑問道:“公子這么走入書院,不怕身份泄露?”

    崔瀺仔細盯著那柄飛劍,輕聲道:“以殺止殺,以惡制惡,知道吧?”

    于祿點點頭。

    崔瀺始終凝視著飛劍帶出的金色軌跡,絲絲縷縷,由于飛掠太快,劍氣消散的速度遠遠低于生成的速度,纏繞在一起,最后像是一個金色圓球,最中央是那粒燈火。

    崔瀺說道:“一樣的道理,給大隋一個看似荒誕的理由,一個不夠就兩個,只要事不過三,兩個應該恰到好處。”

    于祿猶豫了一下,苦笑道:“第一個,不然換成我?”

    崔瀺斜瞥他一眼,“憐香惜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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