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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百怪(上)-《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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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個星期都在國外旅游,所以更新實在是一塌糊涂。接下來就穩(wěn)定了。今晚還有一章。)

    雖說天色昏暗,其實時辰并不算晚,加上秋蘆客棧這棟院子,布置得精巧雅致,李槐東摸摸西捏捏,就沒有半點睡意,趁著陳平安雕刻玉簪,孩子干脆搬出那只棋墩山土地爺贈送的木匣,橫放在桌上,將彩繪木偶,連同風雪廟劍仙魏晉贈送的五個泥人兒,全部放入其中,再把那本購自紅燭鎮(zhèn)的《斷水大崖》也丟進去。

    “搬家”之后,這只由嬌黃陰沉木打造的長匣,猶有空閑余地,木匣呈現(xiàn)出紅色,棋墩山魏檗說是因為在泥土里埋了無數(shù)年,色澤由黃逐漸變紅,木頭非但沒有腐朽,反而生出異香。李槐此時把腦袋湊到木匣上,仔細聞了聞,那股清香照舊,未曾減淡,不比在枕頭驛拿出來聞的時候差。

    李槐開始掰手指,離開家鄉(xiāng)小鎮(zhèn),遠游求學(xué),一路風餐露宿,他李槐靠著吃苦耐勞,還是小有收獲的,除了墻角邊那只最珍貴的綠竹小書箱,還有這嬌黃木匣和木偶、泥人,其實那本《斷水大崖》書里頭,還豢養(yǎng)著幾只很值錢的蠹魚,以及被阿良一巴掌拍進書里的那尾青冥魚,只不過李槐不愛讀書,很少翻閱這本花了陳平安將近十兩銀子的書。

    這會兒看著聚精會神在簪子上雕琢文字的陳平安,李槐想到自己花了人家這么多錢,卻沒有怎么翻書,買書的時候,還信誓旦旦告訴陳平安的,這讓孩子有些愧疚,于是從木匣里拿出那本貌似嶄新的《斷水大崖》,隨便翻開一頁,開始默念文字,李槐打算讓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

    李槐一拍腦袋,記起一事,趕緊伸手探入領(lǐng)口,摸到一處姐姐李柳親手縫制的口袋,捻出一只油紙袋,朝陳平安晃了晃,咧嘴笑道:“陳平安,知道這是啥嗎?”

    陳平安小心放下簪子和刻刀,揉了揉眼睛,問道:“是什么?”

    李槐滿臉得意洋洋,從油紙袋里抽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張,解釋道:“當初學(xué)塾里不斷有人離開,最后只剩下我、李寶瓶、林守一、石春嘉和董水井五個,先生在最后一堂課,給了我們一人一張字帖,上頭就寫了一個齊字,要我們用心臨摹,說是功課。后來先生也沒把原帖收回去,這趟游學(xué),我娘親覺得先生這個字吧,雖然寫得整齊湊合,還不如隔壁家春聯(lián)上頭的大字,來得墨水重、勁道足,可好歹我和齊先生師徒一場,留下來算是當個念想,就讓我姐偷偷在衣服里邊縫了口袋,裝進油紙包。我后來問李寶瓶和林守一,李寶瓶說早不知道丟在哪里去了,林守一說在家里放好了,怕帶出來容易遺失毀壞?!?

    李槐將折疊的紙張打開,輕輕抹平褶皺,只見那個小幅齊字帖,方方正正,巴掌大小。

    李槐盯著那個字看了片刻,抬起頭認真說道:“陳平安,這個齊字送給你吧,我留著也沒用,再說我經(jīng)常丟三落四?!?

    陳平安搖頭笑道:“你如果怕弄丟了,在到達大隋書院之前,我可以暫時幫你保管,但這既然是齊先生交給你的功課,那你作為齊先生的學(xué)生弟子,就應(yīng)該好好珍藏,哪怕齊先生不在了,不用臨摹,可就像你娘親說的那樣,字帖自己留著,好歹是個念想?!?

    

    李槐點點頭,隨手將那幅字帖放入書頁之間,然后合上《斷水大崖》,丟入木匣。

    殊不知書頁之中,隱匿在不同書頁的三條蠹魚和那尾青冥魚,紛紛離開原先書中的某處文字,透過字里行間的那些縫隙,迅猛游走,最終飛速進入那幅齊字貼,名副其實的如魚得水,歡快至極。

    

    相比于李槐一路走狗屎運的大豐收,林守一其實也不差,一大摞品秩有高有低、材質(zhì)有優(yōu)有劣的古老符箓,一部《云上瑯瑯書》,一副繪有百余種山精鬼怪的《搜山圖》,是那位目盲老道人贈送,因為陳平安送給跛腳少年一顆品相極佳的蛇膽石,作為禮尚往來,老道便拿出了這幅自稱是師門祖?zhèn)鞯膶毼铮直魂惼桨厕D(zhuǎn)贈給林守一。

    至于李寶瓶,更有名刀祥符和銀色養(yǎng)劍葫,東西不多,就兩件,但皆是世間修士垂涎三尺的仙家重器。

    唯獨出力最多的陳平安,好像到頭來,反而就只有那顆略顯枯萎干癟的淡金色蓮子,如今都不知道它有什么用處,如今更是跟白衣少年欠下了一屁股債。

    李槐趴在桌上,老調(diào)重彈道:“林守一家里很有錢的,只是那個私生子的身份很尷尬,所以這家伙可能心思比較敏感,陳平安,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陳平安點點頭,“我回頭找他說開了,就沒事了?!?

    李槐沒來由冒出一句,“好人和老實人就是吃虧,我爹是這樣,你也是這樣,陳平安,要不然以后你還是別當老好人了,以后多為自己想想,用不著事事忍讓別人。否則你沒怎么樣,認你做小師叔的李寶瓶就先氣死了。”

    提起李寶瓶,陳平安忍不住笑問道:“寶瓶總欺負你,你怎么從不還手?”

    李槐一臉天經(jīng)地義地脫口而出道:“我不敢啊,我又打不過她!”

    陳平安哈哈大笑,辛苦雕琢文字的那份疲憊,頓時一掃而空。

    

    李槐看著快樂大笑的陳平安,孩子也跟著開心笑起來,因為印象中陳平安是不太這么笑的,平時的陳平安,不論做什么說什么,總是很收斂拘謹,生怕說錯做錯什么。

    李槐隨即想起自己爹,好像也是這個德行,嘴巴抿抿,就算是開心,眉毛耷拉下來,就是不太開心。

    李槐猶豫了一下,還是打算跟陳平安說一點藏在心底的心里話,腦袋擱在桌面上的孩子,伸了伸脖子,壓低嗓音,神秘兮兮問道:“知道我為什么總讓著李寶瓶嗎?”

    陳平安開玩笑道:“你喜歡她?”

    李槐翻了個白眼,“怎么可能,我才這么點年紀!再說了,我又不是林守一和董水井,兩個色胚,每次我姐來學(xué)堂幫我?guī)|西,那兩個家伙眼珠子都瞪得掉地上了。尤其是董水井,每次找借口去我家玩,我姐不在的時候,就病懨懨的,我姐一回家,董水井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恨不得給我家挑滿兩大水缸的水。我娘呢,喜歡董水井一些,覺得人老實,跟我爹一樣,我姐呢,估計應(yīng)該是更喜歡林守一,斯斯文文,更像個讀書人嘛?!?

    說過了林守一跟董水井的壞話,李槐臉色黯然地轉(zhuǎn)回正題:“學(xué)塾里邊,所有人都笑話我爹,說我爹是小鎮(zhèn)最窩囊廢的男人,是入贅,沒出息,成天不務(wù)正業(yè)吃軟飯,更沒出息,傻里傻氣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所以他的兒子,也就是我,讀書果然最沒用,每次先生考試,我都是墊底。”

    李槐咧嘴,笑瞇起眼,“李寶瓶的家世是學(xué)塾最好的,但是連同林守一在內(nèi),她跟誰都不一起玩,每天就跟一陣風似的,飛來飛去,永遠是最晚一個來上課,下課第一個消失。她雖然會嫌我吵,喜歡有事沒事就揍我。但是她從來不笑話我爹,有次我爹來學(xué)塾找我,所有人都嫌棄,只有李寶瓶愿意給我爹帶路,還喊他李叔叔,讓我爹開心了好多天呢。每次有人故意當著我面,拿我爹當笑話講,李寶瓶總會阻止他們,不許他們說我爹的壞話?!?

    陳平安感慨道:“原來是這樣啊。對了,李槐你有最討厭的人嗎?”

    李槐愣住,“沒有啊,每次回到家,吃一只香噴噴的肥膩大雞腿,聽我娘親用雞毛蒜皮的事情訓(xùn)斥我爹和我姐,我所有的不開心就沒啦?!?

    陳平安直接用手指捻了捻燈芯,讓燈火更明亮一些,笑道:“你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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