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蜆懸在空中,一抖袖子,生死大戰一觸即發,她便撤了袖里乾坤的神通,將殷績殷邈摔出道場之外,將他們丟到一處光陰漩渦。
至于他們會不會被陳平安發現蹤跡,從渦流中撈出,蜆也顧不得太多了,自己若是在此隕落,他們的下場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己若能回到中土神洲,他們才能從中贏得一線生機。
身為鬼物的大道根腳之一,讓蜆極為束手束腳,臨近端午的陽氣升騰時節,加上外邊陽間的那輪大日尚未墜落,這叫天時妨礙。
置身于寶瓶洲,地利當然也在大驪朝廷這邊,除了她以一頭青絲造就出鬼蜮道場,外邊還有陳平安以籠中雀和井口月兩把本命飛劍打造出來的劍氣道場,小天地之內,蘊藏著一劍分化而出的近百萬把飛劍。
再往外,猶有一座顯化而出的武道山岳,隨時都可能將一部分“蜆”強行拽入此山,只因為她確實可以算是一位武夫,她所學駁雜,何止是三千載道力積累?甚至可以說是猶勝陳平安,他終究是道齡太短,任你偷師再多,也不如蜆這般“撿現成”,人間眾多術法神通武學符箓……任她采擷挑花眼。只是她也沒有想到,陳平安竟然真的篡位成功,占據那座高山,她的武道造詣,反成累贅。
最外邊,天外一把飛劍“北斗”,寶瓶洲天幕的九座云海漩渦,依舊在緩緩移動,劍尖皆指向蜆。
最后的“人和”,那個氣象不俗的小姑娘,武夫拳罡、五雷正法在內一眾手段,本就克制陰冥鬼物,也是讓蜆倍感棘手。
天時地利人和都有些吃虧,那蜆好像就只能依仗一個雨后的“十四境”了。
她內心小有唏噓,白也確實厲害,也確實當得起蠻荒周密處心積慮的算計。
如今浩然天下的外界修士,恐怕還不太清楚大驪地支一脈的真正厲害之處,是這些年輕人,可以將劣勢局面一點點轉為均勢,在均勢之后就可以反復試錯,一點點積累細微的便宜,長久以往,而大驪地支一旦占據優勢,就可以直接轉為勝局,必定殺敵。
唯一的問題,大概就是他們不太適合寶瓶洲之外的戰場?
兩尊法相高度相當,周海鏡身形躍起,一槍差點直接捅穿蜆的胸膛。
天上亮起一大片利刃磨礪光陰激蕩而出的五彩琉璃光彩,畫面璀璨至極。
蜆瞳孔微縮,身形如此神速?光陰長河對她的影響如此之???豈不是說當下的周海鏡,身如飛劍?速度接近遠古那幾把率先墜地的……劍脈?
蜆已經瞬間縮地至遠處。周海鏡手腕一抖,槍尖一絞,裹纏住原本無形的青絲,長槍銘刻符箓熠熠生輝,迫使青絲現行,周海鏡強行一拽,響起一陣滲人的絲帛撕裂聲響,無數青絲簌簌作灰燼飄散。
披掛彩甲的周海鏡輕輕晃了晃長槍,震散周邊大片劫灰,淡然道:“大敵當前,也敢分心?”
言語之際,蜆所在四周,異象橫生,憑空出現一座座棗核形狀的金色漩渦,如一顆顆神靈眼眸凝視著這頭鬼物。
蜆遞拳將一輪烈日打碎,再一卷袖子,將一條如繩索火焰長河拍飛,徑直向周海鏡大步走去,伸手將一位從金色漩渦中掠出的白衣劍仙給捏碎。
突然,蜆看似閑庭信步,實則快若奔雷身形出現片刻的凝滯,附近的天地就像出現了一堵大道屏障,蜆的臉龐之上激起了無數的火星,滿頭青絲化作無數飛劍,如同利器在玻璃之上緩緩劃過,發出刺耳的聲響。
周海鏡冷笑一聲,“受死!”
蜆身形凝滯,周海鏡卻是更加神速,一槍將蜆捅穿脖頸,提了提鐵騎,往上一挑,就將那蜆的身形吊在半空。
槍尖透過鬼物脖頸的瞬間,便是雷法、拳意、日光精魄等等一起涌出,就像一座堆滿爆竹的山頭被點燃,頃刻間轟然炸開。
被炸碎整個脖頸的蜆,或者說這顆懸空的頭顱,只是神色如常,蜆就這么冷冷看著仰頭與之對視的周海鏡。
周海鏡額頭,貌若棗核的一枚豎立眼眸,如遠古高位神靈打開天眼,金光一閃,瞬間徹底打碎蜆的那張臉龐,一線筆直而去,狠狠撞擊在天幕處,被蘊藏無上神力的粹然金光沖擊之后,立即顯現出青絲攢簇蠕動作天幕的恐怖真相。
失去頭顱的蜆,躲過周海鏡十二條飄帶的釘殺攻勢,身形轉虛化虹遠遁,再在極遠處轉實重塑身形,蜆抬起手,造就出一顆頭顱,隨手按在肩膀上,輕輕晃了晃脖子。
周海鏡瞇眼道:“寶瓶洲大道光明,豈容鬼物猖獗橫行?!?
蜆笑了笑,“小姑娘懂什么道,知道什么鬼。”
周海鏡一招手,一座桐柏道山竟是如紙層層折疊,最終道化為一張紫氣縈繞的寶誥符箓。
雙指將那符箓捻住,周海鏡厲色道:“斬鬼?!?
蜆的法相身軀被符箓似刀切一般,當場懶腰斬斷,蜆不斷在各地重塑金身,始終被那道天理昭昭、如影隨形的符箓當場斬斷。
長槍一攪,道體隱匿于虛空處的蜆被攪了個粉碎,道意殘余飄散天地間,試圖與天幕蠕動青絲相連。
周海鏡法相只是輕輕一吹,天風大作,顯現出一條浩蕩江河,將其沖洗殆盡。
稍稍歪斜腦袋,好像在思索周海鏡這尊法相的大道缺漏何在,與其糾纏不休,空耗道力,不如畢其功于一役。
長槍已至,裹挾著巨大的閃電雷鳴,蜆試圖伸手攥住槍尖,卻被一穿而過。
只是如億兆黑蛇遍布虛空的滿頭青絲,也瞬間將周海鏡籠罩住。
眨眼功夫,大道禁錮砰然碎裂,周海鏡神色自若,提搶懸空,一副彩甲略顯黯淡,她環顧四周,快速尋覓那頭鬼物的道痕,周海鏡豎眸睜開,金光肆意切割天地。
一把飛劍“歌謠”始終在汲取天地間的靈氣和煞氣,再借助飛劍“火瀑”將雜糅鬼氣的陰冥煞氣,煉化為一股股純粹陰沉清氣。
即便暫時無法將這頭鬼物當場斬斃,大不了就將其一點一點耗死,靈氣耗竭之時,任你十四境神通廣大,終究是無源之水了。
天光閃耀,周海鏡與蜆各展神通。
站在洞府門口的袁化境默不作聲,心神搖曳,不曾想我們地支一脈,竟能如此殺敵。
改艷依舊跪坐在風流帳中,她秋波流轉,可惜不見那一襲青衫蹤跡。陳先生,真是天才啊。
韓晝錦顯然極為震撼,一座道山還能如此作用?!那些宮闕建筑,原來皆是符文,紫氣即是云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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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驪地支結陣之外,猶有寶瓶洲五岳神君同時現身,以大岳祠廟作為道場,施展出一尊尊金身法相,俯瞰人間,統轄山河。
今天剛剛就任大驪國師的陳平安,已經給他們這些寶瓶洲身居高位的山水神靈,下過一道敕令了,讓他們圍堵攔截一頭鬼物,務必將其困在寶瓶洲。
一般來說,想要調動他們,需要鈐印有皇帝陛下的玉璽,才算名正言順。但是沒誰想要提及這一茬,既不愿意,也不敢。
北岳披云山,神君夜游,魏檗身穿一件雪白長袍,耳墜一枚金色圓環。
擁有三座儲君之山,神讖山,隴山與那鳥鼠山。其中神讖山的山君顧韜,是大驪山水官場的生面孔,據說是縫補山水有功,才從鬼物直接晉升為山神,之后增設儲君之山,其中就有神讖山,再之后披云山魏檗獲封神號,文廟封正,神讖山跟著水漲船高,如今巡游轄境,便要被尊稱一聲顧山君了。顧韜身穿一襲黑袍,深居簡出,除了不定期揀選一二心腹外出巡視,微服私訪,顧韜幾乎從不與山水同僚往來。
晉青身量雄偉,紫袍玉帶,此時神色肅穆,“魏檗,怎么回事,大綬皇帝突然就暴斃了?還被大驪朝廷列為了敵國?”
中岳掣紫山,神號明燭。兩尊儲君之山山君,除了璞山傅德充,還有雨霖山的女子山神萬樹桂。
晉青的前世,是個貧苦的采石人,被監官虐殺而死,死后卻沒有變成怨氣深重的厲鬼,反而成了一地英靈,因為秉性純良,為老山君看重,這才有了后來的疊嶂峰山神晉青。
掣紫山半山腰處有座享譽一洲的洗劍池,在朱熒王朝獨孤氏斷了國祚之前,不知多少劍修曾經來此煉劍,晉青照拂他們頗多,不以資質高低、道統強弱而,與風雷園李摶景更是關系莫逆,雙方結識之時,晉青已經貴為一岳山君,李摶景還只是一位龍門境劍修。
吳鳶早年黯然離開槐黃縣,仕途受挫,心灰意冷之際,就曾在山腳馀春郡擔任過幾年的郡守,衙署官廳門可羅雀。
魏檗笑道:“問那么多緣由做什么,我輩只需聽從朝廷安排就是了?!?
晉青冷笑道:“是繡虎教你的只管言聽計從?還是陳先生傳授給你的錦囊妙計?”
魏檗微笑道:“晉神君說話這么沖,來之前吃槍藥啦?”
晉青惱火說道:“一旦正式宣戰,蠻荒戰場那邊怎么辦,我們大驪鐵騎當然強大,大綬騎軍卻也不弱,雙方挨得那么近,會死很多人的。輪不到我一個山神妄言兩座天下形勢走向,但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點淺顯道理,也要我教你魏神君?”
魏檗朝那層層禁制、座座天地之內的那些光亮,抬了抬下巴,說道:“想知道個為什么,你自己與國師問去?!?
哪怕是五岳神君,都無法窺探內里景象,只能依稀瞧見一些閃爍劍光、如潮水般洶涌跌宕的陰森鬼氣,忽明忽暗的術法神通。
晉青氣惱道:“姓魏的,故意聽不懂人話?我的意思是想知道大驪朝廷到底是沖動行事,還是有的放矢。若是前者,蠻荒那邊該如何動作,總要趕緊合計出個方案,如果是后者,你我也能列席御書房小朝會,盡可能幫著謀劃一二?!?
魏檗笑呵呵說道:“你就聽得懂人話了?陳國師明擺著是要我們做好分內事,不該摻和的就別摻和,只要守住一洲幽明兩處邊境線即可?!?
相較于北、中兩尊神君的針鋒相對,其余三位神君表面上還是比較閑意的。
蒙嶸神色冷峻,穿金甲佩長劍,如祠廟彩繪壁畫上走出的功勛武將。由他坐鎮東岳磧山,神號英靈。
東岳有兩座儲君之山,分別是二酉山和雁蕩山,兩位山君剛好一文一武,一男一女,前者儒士裝束,后者是位宮妝女子。
蒙嶸是唯一一位大驪王朝舊山君出身的大岳神君,由此可見大驪宋氏對其之信任倚重。
佟文暢粗布麻衣,光著腳,身形佝僂,像個老村漢,拿著一支碧玉材質的旱煙桿。西岳甘州山,佟文暢神號大纛。
蒙嶸以心聲笑道:“老佟,這才是真正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佟文暢嗯了一聲。
鸞山懷箓,懷捧玉笏,是一位極有魄力的女子山君,她個子不高,身材纖細,但是神色堅毅,自有一種凜然不可犯的氣態。
只要是喊冤之人投牒鸞山,無論是山上修士還是普通百姓,不管是通過文武廟還是城隍廟,她都會親自過目,一律追究到底。
懷箓點頭道:“陳國師做事情,倒是對胃口。有些人還真就不能一直慣著。”
一旁品秩與她鸞山相同的鹿角山常鳳翰,自然聽出了懷箓的含沙射影,頓時臉色難看起來。
雖然同為西岳儲君之山,但是雙方一直多有抵牾,只說投牒告狀一事,懷箓就毫不講究官場忌諱,鸞山的事情,她管,鹿角山地界的事情,她也管。關鍵是每次鸞山勘合司、巡檢司等衙署派遣官員入境查案,是從不與鹿角山的山君府打招呼的,至多就是抓人回去了,才曉得寄信一封,說某某因為什么事情被捕,鹿角山若有異議,可以投牒甘州山,我家山君懷箓愿意同堂對質……
蒙嶸問道:“鹿角山那邊出了點狀況?”
佟文暢說道:“家丑不可外揚,你就別打聽了,反正國師府都有檔案記錄的,你要是跟陳平安關系好,自己去查閱?!?
蒙嶸氣笑道:“你還好意思說這個?上次我們都讓陳國師吃了個閉門羹,現在倒好,你自個兒跟他混得熟絡,把我晾一邊?”
佟文暢默不作聲。
鸞山懷箓以心聲埋怨道:“佟老兒,上次陳劍仙在玉宣國假冒道士擺攤算命,怎么不與我知會一聲?!?
上次大驪京城的御書房議事,懷箓沒有現身,她不喜歡這類坐著發呆的枯燥場景,好在佟文暢也不強求這位下屬陪同議事。
鹿角山常鳳翰倒是十分熱衷于這類議事,但是佟文暢又經常忘了喊他。常鳳翰為此郁悶不已,也不能讓北岳魏神君通知自己吧。
佟文暢說道:“就算跟你說了,你能做啥子。”
懷箓笑道:“打著搜查關牒的幌子,跟陳劍仙嘮嘮嗑。他要是不嫌棄的話,說不定我還能搭把手,幫人測測姻緣。”
鸞山自古就是一處頗為神異的道場,與那市井坊間“紅鸞星動”的說法,有些淵源。
佟文暢說道:“也不看看他的道侶是誰?!?
懷箓一時語噎。
佟文暢猶豫了一下,還是提醒道:“愛慕之情,點到即止?!?
懷箓愈發憋得慌,總不能說自己哪有什么愛慕之心,當真就只是被范峻茂勾起了好奇之心。
范峻茂容貌只能算是清秀,身穿墨綠長袍,腰懸一塊“峻青雨相”玉牌。
她背著一張大弓,是一輪遠古明月的部分月魄煉化而成。是桂夫人暗中贈予南岳之物,范峻茂曾經挽弓射殺眾多妖族。
作為儲君之山的采芝山,山君王眷頭戴帝王冠冕,綴著一顆青梅大小的寶珠,雙手扶白玉腰帶。
大驪宋氏退還寶瓶洲半壁江山之后,由于南岳梓桐山不在大驪國境之內,當年朝廷就暫時用了個折中法子,接下來他們也不每年派遣官員去南岳祭祀了,將來梓桐山在誰的國境,就由誰負責寶瓶洲南岳的祭祀事宜。不過此事是大驪朝廷單方面的口頭承諾,并未落在任何紙面上成為條文定例。
當年大驪宋氏如日中天,數支大驪鐵騎尚未撤回大瀆以北,南邊復國也好立國也罷,誰敢說個不字。
別說大驪禮部暫時不去南岳祭祀,就算是讓他們南邊諸國,禮部尚書每年都要跑去其余四岳祭祀,不一樣是乖乖照做?
所以近期有些小道消息,說大驪朝廷近期準備重提南岳祭祀一事,每年定期派遣禮部官員趕赴梓桐山朝奉敬香。
懷箓“遠眺”南邊這位女子神君,以心聲說道:“峻茂,大驪宋氏真要重新祭祀南岳?”
范峻茂搖頭道:“不清楚,無所謂。老娘現在都快要被那場夜游宴煩死了。”
懷箓問道:“峻茂,你總說陳平安覆有好幾張面皮,真實面容是極英俊極好看的,年少時便是個翩翩美少年……可別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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