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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頭戴碧玉冠的黃衣少年故作驚訝神色,哇了一聲,用浩然雅言贊嘆道:“真是美人出浴。哦,看錯了,是個帶把的。”
魏浹跟落湯雞似的被大把事從水中撈出,不提家世,他就只是個在凡俗當中可算身強體健的年輕人,既吃不了習武的苦頭,也沒有修煉仙法的福分。幸好不是大冬天,要不然只會更遭罪。魏浹擺擺手,既不要老者攙扶,也不去換一身干凈衣衫,對方出手,還算講了點分寸,只是腹部傳來一陣陣絞痛,翻江倒海一般,不過魏浹還能咬咬牙扛住。
魏浹死死盯住黃衣少年身邊一個魁梧漢子,挎一把碧綠鞘長刀,此人就是突然動手的王八蛋。
對方只是斜睨魏浹,魁梧漢子勾了勾嘴角,“怎么,你們大驪京城的凡夫俗子,僅憑眼神便能殺人嗎?”
魏浹怒極反笑。
黃衣少年根本不將魏浹放在眼里,趁著魏大公子當那野鳧的空當,他折了幾支柳條編織成圓環,晃動手指,輕輕轉圈起來,笑呵呵問道:“你們這邊,除了這位魏大公子,有沒有會說浩然大雅言的?我們可不會講大驪官話,也怕魏大公子胡編亂造潑臟水。大伙兒都別藏了,想看熱鬧,就只管出了屋子,膽子只要夠大,別說去水榭待著,沿著湖邊柳蔭路,只管來這邊湊近了瞧瞧。”
四周寂然。
黃衣少年撇撇嘴,不是都說大驪王朝民風彪悍,極其崇武嗎?
站在對面湖邊柳蔭中的一位古貌道人,向黃衣少年這邊投來視線。
魁梧漢子聚音成線提醒道:“殿下,這道人至少是位玉璞境。”
黃衣少年微微皺眉,“寶瓶洲的上五境修士,攏共就那么些,莫非是靈飛宮的道士?這倒是有些麻煩。”
寶瓶洲南方舊白霜王朝境內,有座靈飛宮,天君曹溶如今是飛升境了,關鍵曹溶好像還是白玉京那位陸掌教的嫡傳弟子。
黃衣少年笑問道:“高弒,先別管那老道人的道統根腳,你若是跟他捉對廝殺,勝算有多少?”
名為高弒的魁梧漢子,以掌心抵住刀柄,五指張開,輕輕擰轉手腕,冷笑道:“如果道士不是仙人,那么分不分得出生死,就得看老道的遁法如何了。”
道號焠掌的李拔,并不在意那個少年,甚至都對那位身為武學宗師的挎刀男子不上心,他最在意的,是個雙目無神的女子。
她站在隊伍最后邊,卻依舊引人矚目,只因為她生得有些異相,身材高大,盤靈蛇髻,宮妝大袖。
雙袖垂落過膝,是一種松松垮垮的站姿。
這女子臉色異常雪白。若是說句難聽的,她這張臉龐,與那吊死鬼差不多。如果不談近乎病態的肌膚,她卻是個容貌出彩的。
李拔雖然臉色如常,心中也是吃驚不小,如果真是她的話?她怎么可能會出山?
至于那個挎刀漢子的山巔境,李拔還談不上如何忌憚,只說同為主人扈從的溪蠻,他就經常找人用術法砸他,黃幔不愛搭理溪蠻,宮艷更不樂意,溪蠻就只好找李拔,所以對付九境武夫,李拔自認還是有些心得的。
真正讓李拔駐足停步的,還是那女子,他始終想不明白,她為何肯現身。
如今李拔最受詬病的,便是他跟完顏老景是好友。以至于既是國師又是青章道院的創建者,李拔依舊不得不卸任國師,黯然離開家鄉,正因為李拔與紅塵俗世牽涉過深,他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眾口鑠金,積羽沉舟。由不得李拔不離開金甲洲,選來選去,最終選擇投奔東海水府,李拔剛好精通一門上古道家秘傳的扶龍術。
正因為如此,李拔能夠看出那黃衣少年是個皇室子弟,身上龍氣不薄,即便有高人以秘術掩藏了氣象,依舊難以完全遮蔽。
她總不至于是奔著自己這撥人來的吧?
先前跟劉羨陽、顧璨打過照面的一對先生學生,號愚廬先生的洪崇本,是上柱國袁氏卻叫許謐的“少年”,他們剛好也在這邊,一聽到了外邊的動靜,許謐就立即走出屋子來到水榭“觀景”,眉眼陰柔的許謐,作少年裝束,騙不過顧璨和劉羨陽,騙一騙京師少女卻是綽綽有余。
洪崇本坐在鵝頸靠椅上,許謐望向乙字號院子那邊,冷笑道:“這少年說話陰陽怪氣的,真是面目可憎,不知道從哪來的過江龍,竟然敢來我們大驪京城擺闊。”
她跟著先生在山中治學修行有些年月了,自然聽得懂大雅言。
袁崇本提醒道:“用心聲言語。”
不遠處,園子沒有專門構造水榭,有處相對簡陋的觀景臺,一位極美艷的婦人,她手持紈扇,趴在欄桿上,輕輕扇風。
宮艷看了眼許謐,朝那少女嫵媚一笑。許謐微微臉紅,自己竟然被調戲啦?
許謐收了收心神,以心聲說道:“先生,猜得出那撥人的真實身份嗎?”
袁崇本是大驪王朝治邊疆學的開山之人,浸淫將近百年,自然有其眼力,說道:“看裝束,沒什么線索,不過聽他們說話,略帶古西羌音,再加上那少年膽子這么大,而且他身邊一撥扈從,官氣,沙場氣,仙氣皆有,我猜極有可能是大綬王朝的皇室宗親子弟了。”
許謐問道:“是中土神洲大綬殷氏子弟?”
袁崇本點點頭,“只要別往皇城那邊鬧事,這少年就可以算是條過江龍了。”
許謐心中疑惑,大綬王朝來我們這邊做什么。袁崇本笑道:“你且算算看,推演一番,就當是今天的課業好了。”
許謐縮手在袖,笑道:“好!第一算,我先算算看意遲巷魏浹會不會惱羞成怒,跟他們大打出手。”
洪崇本突然一拍掌,“好家伙,那書生竟是劉羨陽。”
老人繼而又是恍然大悟,快意而笑。之前還納悶,他怎么會認得繡虎。原來他的朋友,不是崔瀺,而是當今國師,陳平安。
洪崇本起身去屋內拎了一壺酒、拿了只酒杯過來,坐在水榭中自飲自酌。許謐神色專注,正在心中演算,袖中掐指不停,作那先生私下傳授的“籠中對”。
洪崇本點點頭,這個弟子,可造之材。
韓祎沒有去屋外水榭,只是跟韋胖子并肩走到屋子窗戶那邊。
喝酒喝得滿臉漲紅的韋赹抹了把嘴角的油漬,低聲說道:“魏浹今兒算是丟盡面子了。”
韓祎瞇起眼,迅速將那撥人的容貌、裝束細節都給掃了一遍,閉上眼睛,默默記在心中,睜眼后就要轉身。
挎刀男子瞬間望向這邊,韋赹下意識就背脊發涼,汗毛倒豎,立即后退幾步。
韓祎依舊紋絲不動。
身量雄偉的挎刀男子笑了笑,似乎小有意外,只是迅速確定了韓祎并非武道中人或是修士之后,立即就收回視線。
被嚇了一跳的韋赹抬起胳膊,擼起袖子,訝異道:“高手,絕對是高手,他娘的汗毛真豎起來了!”
韓祎坐回原位,夾了一筷子魚肉,細細嚼著。韋赹不敢再看那邊的景象,一路小跑回座位,喝了一杯酒,“壓壓驚。”
韋赹突然放下酒杯,“韓六兒,那少年嘰里咕嚕的說了啥?”
韓祎只是說道:“浩然雅言。”
韋赹一下子就跳起身,罵罵咧咧起來,重新走向窗口那邊,“干他娘的外鄉佬啊,這么囂張嗎?”
胖子也顧不得跟魏浹關系一般了,既然不是說北俱蘆洲的雅言,那就都是外人了!
浩然九洲,只有三個洲,雅言即一洲通用的官話,中土神洲即是所謂的大雅言,北俱蘆洲修士出門也方便,官話統一,而寶瓶洲在大驪宋氏一洲即一國之后,大驪官話就自然而然成為了一洲雅言。其余那幾個洲,各個王朝都有自己的官話。這對那些喜好外出游歷的修士而言,一直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韓祎在猶豫要不要給王涌金通風報信,他這個六品官,還是有些取巧的仙家手段,能夠讓不是修士的韓祎都可以做些仙家功夫。
京師兩縣的長寧縣跟永泰縣,后者知縣是王涌金,跟韓祎年紀相仿,但是卻已經在知縣位置上干滿了將近四年。
而且雙方性格截然不同,除了職務讓他們必須頻繁往來之外,他們沒有任何私交可言。出身意遲巷的韓祎,務實干練,在官場是出了名的老成持重。王涌金是市井底層出身,在將近四年光陰的京師知縣任上,做事卻是極為果決,得罪權貴極多,也說過很多公開放出的狠話。像韓祎最多就是跟韋胖子這樣的發小,加上心情好,才會先前在車廂里邊,說句“讓誰知道是爺”的狠話。那個王涌金卻是個毫不手軟的狠人,京城官場關于他的“官箴”就有好些,比如“搗漿糊的各打五十大板?落我手里,都打一百大板!”
當然,這也跟永寧縣的“貴”,永泰縣的“富”,有著極大關系。
不管怎么說,永泰縣王涌金是天時地利人和都占盡了,大驪王朝在崔國師手上,就開始有意提攜寒素出身的科舉正途和沙場軍功官員,王涌金是進士出身,官聲也好,在永泰縣這個位置上更是積攢了足夠多的聲望。
一旦魏浹那邊跟他們私底下談攏,韓祎卻把王涌金喊過來了,那將會是一個極為尷尬甚至可以說是兇險的境地。
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魏浹,忍氣吞聲了,結果作為父母官的知縣王涌金帶著衙役捕快沖進了老鶯湖,王涌金到底是管,還是不管?永泰縣衙門這邊要不要秉公行事,刨根問底?一旦追究起來,整個永泰縣會不會因此被吏部、刑部一并追責?即便不會,王涌金都會記恨他韓祎,魏浹就更不要說了,他大伯近些年是一門心思想要往上走的,一旦泡湯了,不光是魏浹,整個意遲巷魏氏都會記恨韓祎,以及韓家。
提不提醒王涌金尚且如此猶豫,韓祎就不更敢隨便傳信給北衙洪霽了。
洪霽身為從三品的巡城兵馬司統領,是真正的天子心腹,先前書簡湖劉老成鬧了那么一出,結果外城又來一場風波?韓祎是隔壁縣的,洪霽卻要擔負起整座京師的治安巡防。洪霽既然被皇帝陛下極為信賴,那么洪霽與國師府是不是就要注意保持距離了?
韓祎突然把筷子放桌上重重一摔,罵了一句娘。
若我們大驪王朝還是繡虎當國師,若不是今天日子極為特殊,老子還管這些個烏煙瘴氣狗屁倒灶的?!
韓祎頹然背靠椅背,揉了揉太陽穴,他知道那個人,即便進了官場,定然不是俗手,可問題是他韓祎不敢賭啊,不敢意氣用事。
韋赹哪里知道韓六兒在這么短的時間,腦子里邊就已經轉了那么多個彎。
韓祎自己收拾好筷子,抬頭看了眼韋赹。
韋赹毛骨悚然,只覺得韓六兒在這一瞬間極為陌生。
韓祎扯了扯領口,神色有些疲憊,伸手點了點韋赹,“韋胖子,這頓飯,竟然還是‘我花’錢更多啊。”
韋赹小心翼翼問道:“韓祎,是不是我給你惹大麻煩了?”
韓祎笑著搖搖頭,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遠遠看個熱鬧而已,能惹什么麻煩,喝酒。”
內心卻是不停勸慰自己,不會有麻煩的,就魏浹的德行,只會打落牙齒和血吞,今天的事情絕不會泄露出去半點……希望吧。
韋赹有些惶恐,因為他在韓祎身上看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
韋赹雖然自己不混公門,但是耳濡目染,對官場人物的氣息實在是太熟悉了。
魁梧漢子咦了一聲,密語說道:“殿下,手持紈扇的婦人,也是個玉璞。”
“管她是玉璞還是仙人,只要不下場趟渾水,是飛升又如何。”
黃衣少年與扈從心聲一句,他見無人敢來拉偏架的樣子,便覺得有些無趣了,只好退而求其次,看那魏浹,開口問道:“公了還是私了,都隨你們,這就叫客隨主便。”
少年開口說話,看似嗓音尋常,實則老鶯湖附近都能聽個真切。
魏浹臉色陰沉道:“公了是怎么個了法,私了又是怎么個說法?”
“公了還不簡單,你趕緊去衙門擊鼓鳴冤啊,求爺爺告奶奶,你是地頭蛇,總歸是有點門路的。讓衙役把我們抓起來吃牢飯。”
黃衣少年說道:“私了嘛,說頭就多了,比如我賠你幾兩銀子,你去隨便找家估衣鋪可以買一堆衣服靴子了。”
“或者劃出道來,你我各自調兵遣將,打擂臺,訂立生死狀都沒關系。”
“又或者干脆來一場雙方群毆,能喊來多少人,各憑本事,反正我這邊就這么多人,你那邊隨便喊,一個時辰之內,多多益善。時間再久,真不行,我們還要去花神廟和琉璃廠那邊逛逛。誰站著誰是大爺,被打趴下的,也就不必起身了,一起磕頭幾個,就算一筆揭過了。”
魏浹有苦自知,去衙署擊鼓鳴冤?那他魏浹明天就是整座京城的最大笑話了。問題還不止是這個,今天是新任國師的慶典,還沒到明天呢,外城的老鶯湖園子就鬧了個滿城風雨,魏浹都怕被回到意遲巷府邸就被爺爺直接拿拐棍打個半死,再拖去祠堂跪著!如今正值大驪察計,他大伯將來能不能列席御書房小朝會,在此一舉,只要這次察計順利,成功邁上一個臺階,得以從工部轉遷至禮部,再熬個五六年的資歷,就有些希望了。
魏浹當然心知肚明,老鶯湖一帶的刑部、兵馬司暗哨,在今年年初就突然多了起來,當時他還納悶且心驚,自己被盯上了?等到后來有個小道消息傳出來,他才松了口氣。
他為何當初沒有跟那個狗屁董半城繼續計較什么?由著他另外買地創建仙家客棧?一個是有要好的朋友私底下告訴魏浹,董水井可能跟關翳然搭上線了。其實這就已經很棘手了。但是再一個,當時就差點讓魏浹嚇破膽了,朋友過了一段時日,又說董水井跟關翳然之所以可以走到一塊,可能,只是個可能,是“那個人”最早牽線搭橋的。
黃衣少年說道:“呵,這就是大驪王朝的世家子弟?聽說魏大公子還是從意遲巷那邊出來的俊彥人物?”
一位中年文士笑了笑,“一個家族內部尚且良莠不齊,更何況是意遲巷篪兒街這么大的地方。話雖如此,這么品資懸殊,還是超乎我的預期。以小見大,對大驪王朝當權者而言,好像需要注意了。”
這位文士看向遠處,看架勢,莫非是這座園子的正主來了?只是瞧著除了其中一個武夫還湊合,其余都不是什么強橫之輩?
原來終于出現了一支隊伍,大搖大擺沿著湖邊道路,走向乙字號院子這邊。
黃連領頭,摔碎了那柄靈芝如意,沒關系,碎碎平安嘛。
黃連嘖嘖稱奇,“魏浹這個狗東西,還算硬氣,刮目相看。也不曉得這家伙啥時候學的大雅言。”
他轉頭望向魯宥、柳?他們,笑道:“渠帥,沈幫主,我們當中,就你們倆是練家子,打不打得過?”
柳?是一位剛剛破境的金身境武夫,苦笑搖頭道:“六爺,對方除了那個少年,幾乎全是硬點子。”
大綬王朝,沈蒸這個土包子沒有聽說過,柳?卻是如雷貫耳,浩然天下十大王朝里邊,只比大驪王朝低一個名次。
如果最為消息靈通的六爺沒猜錯,果真是大綬殷氏的一位皇子殿下,跑來大驪京城,不管是湊巧參加慶典,還是游山玩水,那么這位少年皇子身邊的貼身扈從,實力如何,可想而知。
唯一勉強能算是個好消息的,就是大綬殷氏皇帝,子嗣頗多。而且大綬王朝早就立了太子,年紀不小,所以絕對不可能是那黃衣少年。
不像我們大驪皇帝陛下,暫時只有二子一女。不知為何,始終沒有立太子,不過這件事沒有引發任何朝野波瀾,畢竟皇帝陛下還很年輕。
柳?這輩子遇到最為兇險的一件事情,就是前些年不清楚哪個挨千刀的,竟然說他跟某位大驪皇子是知己?知你媽的己!
柳?甚至覺得貴如六爺,他再身份神秘,都未必能夠遠遠見過一眼大皇子。
畢竟意遲巷和篪兒街的豪閥子弟,再權勢熏天,甚至任你是上柱國姓氏的出身,怎么去見那位大皇子宋賡?只有曹耕心、袁正定和關翳然這樣的人物,靠本事掙了個顯赫官身,才有些機會?至于二皇子宋續,更是從不現身。
黃連當然不會真的為難渠帥和沈幫主,習慣性又玩笑一句,“竇昱,武斗是不濟事了,換你上?”
竇昱說道:“文斗,我還是擅長的,頗有幾分自信。問題是對方也不像是個只肯文斗的主兒,六爺,你想看我鼻青臉腫的樣子,你自己動手就好了。”
黃連大笑不已,肆無忌憚。嘖嘖,大綬殷氏的少年皇子,必須會一會他。
中年男人沉聲密語道:“六爺,點子扎手。”
黃連嗤笑道:“褚蟠,說說看,怎么個扎手?”
褚蟠說道:“一不小心就要被扎心窩的那種。”
黃連猶豫了一下,以心聲說道:“我哥這次出門,真沒有帶隨從?當真明里暗里都沒有?”
褚蟠無奈道:“六爺,是誰吵著嚷著陪你清清爽爽吃頓飯的?再說了,你哥出趟門容易嗎?本來你們家里就規矩重,除了我這么個好像是絕頂高手的人物,約莫是真沒人暗中護著你哥了。”
黃連神色晦暗道:“那你去陪我哥,這邊別管了。”
黃連臉色劇變,驚覺道:“這會兒那間屋子里就我哥一人?!”
褚蟠反問道:“不然呢?”
黃連臉色微白,“褚蟠你個王八蛋,你怎么不早點提醒我,你留在那邊也好啊……”
這位六爺竟是連耍威風都顧不上了,就要立即趕回去。
褚蟠笑道:“行了,是你哥自己想要一個人待在那邊的,我們就別管了。”
黃連驀的滿臉殺氣騰騰,“褚蟠,這不是能夠兒戲的事情!你趕緊回去,如果進不了門,守在廊道也好!”
褚蟠稍稍心驚,哪怕跟在六爺身邊混吃混喝也好些年了,但是他偶爾流露出的這種氣息,還是讓人覺得別扭。
褚蟠只好苦澀道:“六爺,你自己說說看,我到底是聽你的,還是聽你哥的?你拿個主意!”
黃連怒道:“這件事,你得聽我的!”
褚蟠深呼吸一口氣,點點頭。
黃連掉頭就走,眾人只好跟隨。
柳?他們雖然不清楚六爺在跟自己扈從“聊”什么,但是瞎子都看得出六爺的失態。
莫非是六爺單獨聽到了那撥外地佬的“心聲提醒”,選擇知難而退了?
黃衣少年依舊旋轉手指間的柳環,微笑道:“我叫殷邈,尚未有字。把你丟到老鶯湖里邊的,叫高弒。”
挎刀的魁梧漢子打了個哈欠,真是無聊。就因為這邊只是外城的緣故?
等了片刻,黃衣少年看著魏浹的臉色,搖搖頭,“果然是意遲巷篪兒街里邊的末等廢物,除了撈偏門真是干啥啥不行啊。”
殷邈喂了一聲,“魏大公子,別發呆啊,聽不懂人話啊?”
魏浹將嗓音壓倒極低極低,苦笑道:“貴客,你們不該隨便編排陳……編排他的,有些話,說得實在是難聽了些。”
殷邈疑惑道:“哪里難聽了?勞煩魏公子幫我解惑,若是你說的在理,我與你誠懇道歉都可以。”
魏浹悶不做聲,心中煩躁至極。狗日的,真是黃泥巴糊了一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魏浹以眼角余光看了眼附近,一個瑟瑟發抖的清秀少女,梨花帶雨,臉頰紅腫,抿著嘴唇。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乙字號院子的客人,能是一般人?不管說了什么,你就讓他們說去,怎么獨獨是你挨了一巴掌?
園子是有規矩的,她們這些侍女丫鬟,必須擦亮眼睛嘴巴甜,唯獨不要帶耳朵!屋子里的客人無論說了什么,別聽,也別記。
少女身邊還站著個體態豐腴的年輕女子,她真是恨死了這個小蹄子!方才自己都扯了好幾次你的袖子,甚至都擰你胳膊了,偏要多嘴!現在好了,惹出禍事來了,連累東家都給人打了,怎么沒直接打死你這個惹禍精呢?難道就你聽得懂浩然雅言?!
少女簪花,是她自己的主意,把事們瞧見了也沒管,她今天很開心,專門托朋友從花神廟那邊買來的,別在發髻間。
她雖然害怕異常,但是她依舊倔強看著那些宛如天上一樣的大人物,好像在泥地里卻也能安安穩穩好好活著的她,就是覺得,我沒有錯!
殷邈不耐煩道:“趕緊搬救兵啊,演義小說上邊不都說一支穿云箭千軍萬馬來相見,嘿,你們大驪鐵騎不是號稱冠絕浩然嗎?”
魏浹臉色唰一下就白了,在聽到“大驪鐵騎”的時候,就立即讓自家園子的大把事,用上仙家術法。老者其實不用東家提醒,就會幫忙遮掩這邊的對話。
水榭那邊,許謐伸手出袖,笑道:“先生,怎樣,被我算中了吧?魏浹這種人是極難給出意外的。”
洪崇本神色淡然道:“再算。”
那邊,殷邈好似渾然不覺,譏諷道:“一看魏大公子就是個頤指氣使慣了的貴家子,怎么,只有你說得氣勢凌人的話,外人便做不得占理就不慌的事了?”
魏浹苦不堪言。一般都是過江龍在地頭蛇那邊捅了個馬蜂窩。今兒倒好,給這個小王八蛋坑慘了。
不知為何,剛有這個念頭,就被那少年閃電出手,狠狠摔了一記耳光在魏浹臉上。
不光是魏浹呆住,身邊那個觀海境老者的大把事也是措不及防。
殷邈懊惱不已,剛抬起手,身邊便有一位年輕侍女遞過帕巾,殷邈擦了擦手,將那帕巾直接丟掉。
瞧見這一幕,魏浹瞬間額頭青筋暴起,氣得渾身顫抖起來。
殷邈說道:“我不就是私底下跟朋友們說了幾句心里話嘛,注意,是屋子里邊,飯桌上,是外城,不是大街上,不是在什么意遲巷篪兒街!當年書簡湖,某位賬房先生,就是個嚴于律人寬以待己的貨色,不過就是個看著長大的鄰居,就不殺了啊?他殺別人的時候可從不含糊吧,怎么,是想要顯得自己有情有義,哦,之前在酒桌上是我說錯了,才發現跟‘義’字不沾邊……”
只是聽了這幾句話,魏浹就跟白日見鬼一般,眼睛里露出巨大的驚恐,顫聲道:“閉嘴。”
魏浹暴喝道:“你給我閉嘴!”
一旁的觀海境大把事亦是頭皮發麻。
殷邈卻是老神在在說道:“幸好我們中土文廟沒有給他什么君子頭銜,不然真就有意思了。如果再因為功業直接給到‘正人君子’,哈哈,就更有趣了。”
魏浹兩次出聲,好像就已經耗盡了膽識和心氣,面無人色,喃喃道:“算我求你了,別說了,別再說了。”
殷邈笑道:“唉,魏大公子,我還是看錯了,本來以為你是個帶把的,結果不是。是不是確定打不起來了?”
魏浹搖頭如撥浪鼓,“本來就沒什么事情,誤會都沒有,打什么架呢。”
殷邈恍然道:“原來如此。這就對了嘛,當時我不也補了句,那個賬房先生,不是什么英雄豪杰,梟雄卻是板上釘釘的。退一萬步說,我也沒指名道姓啊,是你們園子里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惱了,她就跟點了爆竹似的,你魏大公子有侍女,我也有丫鬟,各為其主唄,于是她就跟小姑娘吵了幾句,小姑娘比你膽子大多了,她非要堅持說那個誰來著,姓……”
魏浹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他不由分說,跨出幾步,就一耳光狠狠摔在那清秀少女的臉上。
力道極大,耳光清脆,少女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半張臉瞬間變紅轉為青紫色。
攢了好久、才舍得花銷一點、買來的花簪也隨之摔在地上。
坐在地上的少女好像被打傻了,晃了晃腦袋,回過神來,卻不是跟魏東家說什么,只是想要去撿起那支地上的花簪。
殷邈細瞇起眼,好像有些憤怒,他抬了抬下巴,摔出一耳光便不再看少女的魏浹,順著黃衣少年的視線望去,瞧見了攥著花簪的少女。
魏浹怒極,滿臉煞氣,大步走向那個不知好歹的賤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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