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既然著急趕路,劉蛻便無所謂那點靈氣消耗,將流霞舟的速度提升到極致。
陳平安敲響屋門,寧姚開了門,手里還拿了本書,陳平安瞥了眼封面,是一部話本公案小說。
寧姚說看看陳平安的現(xiàn)況,陳平安便屏氣凝神,打開層層禁制,敞開人身天地心扉。
她凝出一粒芥子心神,仔細(xì)看過了陳平安的心相天地,于混沌一片中呈現(xiàn)出鴻蒙初開之跡象,在那天幕處,厚重的青色云海出現(xiàn)一個巨大的窟窿,如神靈張開一目,目力所及的“視線”,顯化出一番景象,便是那無限的天光灑落人間,輝煌壯麗得宛如一輪不斷熔化的烈日。
一條接引青天的巨大龍卷,始終繞開那些不斷熔化墜地、固化、越來越厚重、高大的金色地基,蘊藏著靈氣、道韻、拳法、劍意的陸地龍卷,用一種好似苦苦追尋同道知己者的孤獨姿態(tài),在大地之上不知疲憊的旋轉(zhuǎn),裹挾著一股磅礴的蠻荒氣息,古老沉重,沉默無聲,宛如一尊頂天立地、圍繞一座名為“永恒”的年輕神臺、欲想高歌娛神而終于無聲的大巫。
一起站在陳平安臨時幻化而出的天地一隅孤零零的山巔,寧姚眺望天地中央的奇異景象。
沉默許久,寧姚開口詢問了桃符山丁道士的飛升法和那幅大驪山河證道圖。
陳平安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寧姚只說想法很好,就再無下文。
陳平安揮了揮袖子,那處中央地界的金色“高臺”,又有異象生發(fā)而起,一個心念如石子,丟入水中便濺起水花,“水花”便是“落魄山”三個字,金色文字一閃而逝,落回高臺,如雨滴融入水塘,只是很快就有一條金色長線驀的如仙人身形“上升”,當(dāng)空劃出一道弧線,飛升至青天,仿佛是人心與天心相抵,一觸即落,金線變作銀色光線重返人間,雪白顏色在大地之上鋪散開來,恍惚朦朧間,便矗立起一座落魄山,之后是憑借記憶“營造”出來的槐黃縣城,披云山,大驪京城,書簡湖,紅燭鎮(zhèn),彩衣國胭脂郡,老龍城,正陽山,仙游縣,中部大瀆……直到最新逛過的邱國京城。一座混沌如夜幕的寶瓶洲版圖,城鎮(zhèn),道場,山川河流,如盞盞燈火依次亮起。而每一粒光亮,未來都將都對應(yīng)著陳平安的一座氣府。
每一地,又有各色人物坐鎮(zhèn)其中,栩栩如生,神態(tài)各異,身高極其懸殊。
這是陳平安苦心孤詣,可謂竭盡心力,耗費精氣神,對“天地造化,目擊道存”的一場別解。
寧姚掃了一眼,看出光亮的數(shù)量,距離陳平安找出一千一百有余的人身穴位,約莫還差三百來個“地點”,她問道:“接下來要以青色符紙造畫符,造就出幾副堅韌分身,便于同時分神遠(yuǎn)游三百余處?就能夠補(bǔ)全這幅飛升合道圖?這個過程,大概需要花費多久光陰?一年,十年?”
陳平安說道:“先潦草粗略逛一遍,補(bǔ)齊數(shù)量了,不用話費太多時日,將那九個符箓分身一口氣撒出去,估計半年就夠了。到時候能否證道,想必那一刻,心里是大致有數(shù)的,如果有六成把握就閉關(guān),先開臉,再點睛,力求飛升。如果感覺把握不大,連六成都沒有,就再精益求精,以真身徒步游歷山河,逛一遍未曾涉足的寶瓶洲地界,也將去過的那些重要地方,‘描金’一次。”
寧姚問道:“后邊補(bǔ)上的新鮮人物和場景,只是看過就能作數(shù)?”
陳平安搖頭道:“新舊兩撥人、地和景象,只是看過都沒用,這種存想,缺了筋骨,憑此營造出來的心相天地,就是一座搖搖欲墜的空中閣樓,很容易山河變色,一下子從青綠山水變成工筆白描,被這里的光陰長河隨便沖刷幾遍,便如碑文漫漶不清。所以我還需要一條虛線,將很多人物、地點串聯(lián)起來,這根線,就是大驪新任國師鈐印在各種公文、國書上邊的印章,舉個例子,邯州副將黃眉仙,接下來會升任某州將軍,國師印為主,吏部、兵部兩部堂官印章為輔,三方印章一起蓋下去,我與黃眉仙以及那個州的兵家武運,就有了一種看似縹緲實則不虛的人天感應(yīng)。武將是如此,各州文官升遷亦是同理。尤其是我接下來親自住持合并數(shù)州作一道的大驪朝廷改制,更是一種烙印,是國師把持朝政的權(quán)柄延伸,就像山上所謂的道化。”
寧姚點頭道:“有路可走,不怕天黑。”
陳平安笑道:“一語中的。”
寧姚想起一事,疑惑道:“為什么還留著那根紅繩?”
她跟陳平安之間的姻緣線,她這一端的紅繩,當(dāng)年早就請老大劍仙斬斷,不知為何,陳平安只是不肯將其斬去,始終保留至今。
陳平安笑道:“就當(dāng)是留個念想。”
分賬而得的三十六塊琉璃碎片,陳平安只留下最大一塊和最小一片,以備不時之需。比如前者,就是為張嘉貞提前預(yù)留的。至于后者,以后游歷浩然天下,相信總有那有緣者待之。
其余琉璃碎片,都被陳平安煉化為“兩人”的純粹金身。
陳平安抖了抖袖子,兩副金身化做兩道金光去往遠(yuǎn)方,分別在天地東、西兩地現(xiàn)身。
一位是頭戴紫金道冠、身穿羽衣的年輕道士,化名“任公子”,道號“齊諧”。
道人無面,背木劍,手捧鐵锏,腰懸一方符印。好似被陳平安捏泥人,隨手抹去了五官容貌。無臉的年輕道士身邊,還懸空有一副寶光煥然的五彩甲胄,仿制吳霜降那尊法相披掛的鎧甲。
一身裝束,可謂繁華至極。
另外一位容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純粹武夫,是當(dāng)年搶先一步離開城頭,去與離真對峙的陳平安,這大概就是陳平安心目中最契合“氣盛”二字的自己。
白衣赤腳,發(fā)髻隨便以玉簪挽就,簡素異常。
兩座祠廟平地而起,看那匾額,取名一個比一個大,分別是“道場”,“武廟”。
陳平安伸手指了指遠(yuǎn)方,神采奕奕,“先前那條煉化文字?jǐn)?shù)以百萬計的文運長河算是廢了,不打緊,重頭來過,只會更加穩(wěn)固,品相更高更好,暖樹以后就在這條文運大瀆當(dāng)中順流走水,保證天時地利人和兼?zhèn)洹!?
反正也無外人在場,約莫是心情輕松的緣故,在這座仿佛只有他跟她的寂靜卻不寂寥的人間,陳平安跟謝狗一樣,自顧自顛步甩手起來,也不知是誰學(xué)誰,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他們都在學(xué)青衣小童。
給寧姚看那幅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飛升圖,陳平安是謹(jǐn)慎的,深沉內(nèi)斂的。
等到與寧姚說起暖樹將來走水一事,卻是得意的,神采飛揚的。
寧姚問道:“為什么還是選擇接納龍象劍宗?”
雖說是齊廷濟(jì)擅作主張,擺了他一道,但是以陳平安的性格,翻臉不認(rèn)賬也不算什么。
陳平安解釋道:“跟歸攏家鄉(xiāng)西邊大山是一樣的道理,要么干脆就別接近半數(shù),要么就要全收。當(dāng)初在桐葉洲創(chuàng)建下宗,是奔著那條大瀆和補(bǔ)缺地利去的,我本身并無趁虛而入、當(dāng)那什勞子一洲道主的想法。至于現(xiàn)在……”
“我不但愿意收下龍象劍宗,還要抓緊再打造出一座下宗,追上符箓于玄的桃符山,一舉成為浩然天下規(guī)模最大的祖庭,劍仙最多的宗門。”
“當(dāng)陳平安只是擁有一座宗字頭的落魄山,各種妄加揣測,流言蜚語,多如柳絮。”
“當(dāng)我擁有兩座宗門,猶有冷眼嘲諷,連帶著劍氣長城一并受累,依舊擋不住人心鬼蜮之輩伺機(jī)而動。”
陳平安蹲下身,攥起泥土,習(xí)慣性輕輕搓捏,目視前方。
“等到我擁有了一座龍象劍宗,便要人人怕我。某些藏在暗處陰惻惻盯著我和落魄山,以及你跟飛升城的山巔人物,再想跟我掰掰手腕,他們就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夠不夠。”
“有朝一日,落魄山與桃符山一般無二,都是一山三宗門的格局。再等到落魄山封山解禁,各洲劍修,紛紛加入,先前怕我的人,還要敬我,既敬且畏。他們再提及劍氣長城和大驪王朝,就要注意自己的口氣了。”
陳平安沉默片刻,喃喃道:“我要讓這世道往上走上一走。我想試試看。”
————
劉蛻找到齊廷濟(jì),也不問龍象劍宗怎就換了宗主這種大事的緣由,只是就一事征詢齊廷濟(jì)的意見,劉蛻說想要將半座白瓷洞天贈予落魄山,就當(dāng)是折算成兩件仙兵,補(bǔ)上賀禮又賀禮的。
劉蛻實在是懶得再費神去找人談一件仙兵的買賣了。
齊廷濟(jì)都有些震驚,白瓷洞天可是天謠鄉(xiāng)的祖業(yè),與碧霄山一樣,都是大道根本所系。
齊廷濟(jì)思量片刻,沒有立即給出答案,笑問道:“姜尚真是落魄山的首席供奉,他夠大手大腳了吧,還是玉圭宗姜氏的家主,他都不敢將姜氏云窟福地拿出一半地契送給陳平安,劉蛻,說說看,你是怎么想的?”
劉蛻說道:“想法很簡單,要么別上賭桌,既然上了桌,押注就要狠。”
齊廷濟(jì)搖搖頭,不置可否。
雙方雖然是朋友,行事風(fēng)格卻是截然不同,劉蛻屬于典型的年少得志,每逢山外云游,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勃勃,鋒芒畢露,眼神都是帶刺的那種。齊廷濟(jì)雖然戰(zhàn)場出劍是出了名的雷霆萬鈞,但是戰(zhàn)場之外的平時為人,至少表面還是溫和的。
劉蛻說道:“我近些年運道不錯,先是被你救下,沒死在金甲洲,躲去白瓷洞天閉關(guān),本是養(yǎng)傷,哪敢奢望證道飛升,結(jié)果還是成了。碧霄山歸屬一事,從歷代祖師爺?shù)轿疫@里,懸念數(shù)千年了,哪個不是生怕一覺醒來,整座祖山就飛走了,淪為整座天下的笑柄。如何?碧霄洞主金口一開,點頭了!此時不賭,更待何時?”
齊廷濟(jì)說道:“既然決心已定,你自己找陳平安聊聊看。”
劉蛻說道:“是要找個機(jī)會單獨聊幾句。”
不然寧姚,小陌,白景,陸芝……他們一個個都在場,劉蛻壓力確實不小。
齊廷濟(jì)打趣道:“就不擔(dān)心被人說成是趨炎附勢之徒?”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