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還記得建炎五年中秋大祭時,猶是舍人的王世雄和小吳國舅見到的那位帷帽小娘子嗎?如今已經是建炎十年了。 ————the text————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妍姿巧笑,和媚心腸。” 何易晞并不是她的原名,她也不姓何。建炎三年以前,她原叫宋婉如。 宋婉如是汴京人氏。 承平年景,豐亨豫大,也許當年娘最大的煩憂便是爹爹的俸祿實在微薄,居京大不易。宋婉如不止一次見到娘將和友人高談闊論的爹爹請去廚下,指著空空如也的米缸問道:“肉蔬也缺,酒釀也乏,官人倒是欲何以待客?” 爹爹便會滿臉懇切又愧怍地說:“還得勞娘子為我且賒些則個。” 娘家屬杭州,即便用河南雅音嗔人,也帶著溫軟的味道:“官人便忍見我又去丟人?” “娘子帶帷帽去,”爹爹誠懇作揖保證,“下月決不請如此多客至家中,叫娘子為難。” 最后娘只好含笑推他:“好啦好啦,官人自去,酒肉我自備得,又不是叫你不請人——只是昨晚的酒留在今日使可好?官人獨酌可有趣?有客無客,總能生出耗錢的款項來。” 這話不假,爹爹的保證轉頭便忘。宋婉如常常在想,娘不苛責爹爹,是不是也因為爹爹不止給自己花錢的緣故。俸祿甫一到手,爹爹便會去給娘買上最新式樣的綢匹,兄長愛吃的羊頭,宋婉如喜歡的香糖果子,自然還需打幾兩薄酒買幾本書。只是最后吃食下了肚,綢匹也不見蹤影,唯有爹爹買的書能一直好好的收在箱籠里。 宋婉如盼望做新衣,可娘穿戴的也總是家常的幾件,她便不大好意思央求,卻也常疑惑這些綢匹究竟去了何處。后來娘教她讀書時,聽見她念“泥他沽酒拔金釵”時,微微嘆了口氣說,太難看了。 她將這句話講給兄長聽時,兄長問她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點了點頭。長她許多的兄長便驚奇地說:“我家大娘居然如此聰慧,莫非是取名借了些許文氣的緣故?——囡囡能猜出來‘婉如’二字是取自哪里嗎?”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前些日爹爹曾與你講三曹詩文,又如何不是魏文帝所著《善哉行》呢?” 宋婉認真答道:“爹爹講,‘離鳥悲聲,情何以堪’。” 兄長撫掌大笑,晚飯時與爹娘提起,爹爹對娘笑道:“即便是‘貧賤夫妻’,也不會‘百事哀’——大娘類你,有詠絮才啊。” 貧賤夫妻百事哀嗎?宋婉如從未這么想過。她只覺得,娘雖然難免埋怨,卻也從未真正討厭爹的大手大腳。娘會拿著流麗華貴的綢匹笑著講“太費錢了”,也會在用野蔬下碟時對難免慚愧的爹爹調侃“官人亦食野菜,定有夷齊之賢”。爹爹曾在觥籌交錯時避開眾人,看著灶前與仆婦絞盡腦汁地將簡陋菜蔬做得別致新巧的發妻,難得默然反省他的輕財好施,娘卻遠遠示意廳堂笑道:“我欲效山公妻,不知官人許不許呢?” 爹爹發愁嘆氣:“娘子足堪公夫人,我難為山巨源啊。” 爹爹確實沒能做成山巨源。宣和三年,杭州的外祖闔家被方臘屠戮殆盡,敗退時一把火燒了家宅。信至汴京時,哀痛欲絕的娘病倒在床,從此病疾纏身。 爹爹再也沒喝過酒,也不大請客了。 延醫,問診,煮藥。娘沒法像以前一般將寥寥的錢財翻著花樣使,更沒法紡織刺繡來貼補家用。漸漸的,兄長的羊頭再吃不到了,宋婉也沒有嘗過香糖果子了。爹爹不是紫綬金章的宰衡重臣,俸祿并不那么優厚。很快爹爹書也不買了,只堅持要買來布匹裁與娘做新衣,且再不許娘拿去典了。 這是爹爹第一次將典當一事說出來,可娘卻慢慢描著花樣,對爹爹說道:“拿去給大郎和囡囡買筆墨罷,大郎已經用了好長時間的炭了。我聞官家善筆墨、好丹青,這般寫出來的字不好看……再買點羊肉吧,許久家中不見油水了。” “爹爹,”一直沒有出聲的兄長終于忍不住開口,“據說宮中一年須用掉一萬只羊,太尉府上做羊羹只取臉上一點,是真的嗎?” 爹爹勉強笑了笑說道:“你爹我不過稗官卑職的下品小官,如何能知大內與相府中的事兒?” 兄長卻憤然問道:“可羊肉如此之貴不是假的啊!翁翁為著生辰綱被上官與百姓逼得抑郁而死,舅家因方臘闔門俱喪。官家卻只知好書畫,朝中袞袞諸公只知借著‘豐亨豫大’的名頭作弄民膏。及第又如何呢?為虎作倀以行苛政嗎?!” 九歲的宋婉如已經能曉得好多事理了。爹爹講體恤下民,也講忠君愛國,但她覺得兄長說得也對。體恤下民與忠君愛國能兼容嗎?宋婉如得不出答案,但她一直記得娘溫柔又端肅的神色: “你能這么說,不正是教你讀圣賢書的意義嗎?未來之事須你這般年輕人去做,你們年輕人能如此想,以后世道自當越來越好的罷。” ——但是娘沒有如愿看到越來越好的世道,沒有人看到。 人人都道是豐亨豫大的年景,錢輕物重的境況卻愈來愈盛。娘的身體一年差過一年,懷了孕后更是形銷骨立,只惟肚子大的驚人。宋婉如曾無數次看見過爹爹愁容滿面地對著郎中作揖打恭,可任誰都沒想到,先去了的是爹爹。 “三百貫,曰通判;五百索,直秘閣。”東京的孩童都會唱這首歌謠,東京的官吏也都道差不離,但清貧的爹爹只夠給老妻買藥,抱著小小的宋婉如笑嘻嘻地教她“欲填溝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世道越來越差,不許清貧的芝麻官自走自的獨木橋。上官要升調、要媚上,還要自家的聲名好,爹爹讀了一輩子忠君愛國的圣賢書,他沒法效殺了妻家的賊子一反了之,也沒法效逼迫先考的惡官搜刮民脂民膏,爹爹能效法的,只有悒悒自絕的翁翁。 “離鳥夕宿,在彼中洲。延頸鼓翼,悲鳴相求。眷然顧之,使我心愁。嗟爾昔人,何以忘憂。” 東京城一半在歌舞升平,一半是洪浪滔天。臨故前形容枯槁的爹爹手邊還放著三曹詩選,書頁卻還停留在宋婉如上個月問過的那一頁。他看著妻女愛子,悲涼地嘆氣,我于當今之世尚無立錐之地,我去后可怎么辦啊。 可怎么辦啊,宋婉如不知道,將臨盆的娘和未及弱冠的兄長也不知道。爹爹去世在年關,兄長日日去抄書、做短工、賣苦力,才換得薄殮素棺草草安葬,娘更是直接病臥榻上。大內里換了個新官家,卻連年都徹底過不好。兄長先是沉著臉講金兵渡河京師戒嚴,接著據傳金人要錢帛金銀。 官家和相公們答應了。 沒有爹爹的家中徹底淪為了被搜括的對象,家徒四壁,缸無余糧。二月二,龍抬頭。龍抬沒抬頭宋婉如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一天她又低下了頭,伏在爹爹曾常憩的榻上嚎啕大哭——娘生了個小弟弟,娘終于熬不住,跟著去尋爹爹了。 還沒來得及換下的白幡孝服只好接著穿在身上。蠟燭燈盞是耗錢的奢侈玩意兒,他們連明器都買不起,宋婉如和兄長只能在無邊黑暗中守在靈前。她不知道這是怎么了,為什么忽然一下子她失去了爹爹,又失去了娘,她不知道自己該怨誰。爹不是被殺死的,娘也不是被殺死的,宋婉如眼睜睜地看著爹娘病來如山倒,恨自己的無能無力。 倒春寒的二月夜里灌著冷風,黑暗像是噬人的怪獸在無聲的獰笑。她淚眼朦朧地看向面前娘的棺殮,卻只能聽見自己的撕心裂肺,聽見旁邊兄長懷抱中的弟弟貓兒一般微弱的哭聲。宋婉如不想聽這些,她想聽爹爹給她講“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想撲進娘的懷抱,可他們都不在了,弟弟還是出生不足月的小孩,她只有兄長了。 南山烈烈,飄風發發,她只有兄長了。 ——爹爹、娘,我終于讀懂《蓼莪》,可我想你們啊。 爹爹和娘再也回答不了她了,回答她的只有嗚咽的風聲和嚎哭的弱弟,宋婉如做姊姊了。宋婉如一直在當被嬌寵的小妹妹,如今她抱著小貓似的弟弟卻感覺沉甸甸的,她從來都是聽話的,可是做姊姊的她要懂事了。 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宋婉如抹去淚,挽起髻,粉黛釵環拿去換了錢,像個小子一樣穿著短打,墊著腳生火、劈柴、做飯、縫補、哄弟弟。她攔著下了工的兄長,執拗地要他去看書。爹爹不是說兄長是幾代里最會讀書的嗎?讀了書就能考進士,考了進士就能做官有俸祿,做官就不會有人欺負他們門衰祚薄而盡取家財,有俸祿就能讓弟弟以后也能買紙買墨、吃上他們曾嘗過的羊頭和香糖果子。 一月生,三月熟,七八個月過去宋婉如已經像個常做長工的仆婦般輕而易舉了。夏去秋來,霜重露寒,可是兄長卻只帶著稀稀寥寥一點柴歸家,澀聲和她講,金人又來了。 他們不是沒想過離開東京。可是這是東京,是一國之京師,京師若破,天子何往,家國何存?他們從來都不敢想象會亡國,不敢想象西晉君臣的故事會重演在他們身上——不相信滿城士庶皆欲戰的京師會被攻破!是,他們家是窮困潦倒,可是哪朝哪代沒有清貧如洗的寒門素宅呢?鼎鐺玉石、金塊珠礫的朱戶高門不止一家,朝歌夜弦、煙斜霧橫的王子皇孫也不獨大內之中,這難道不是太平年間的光景嗎?官家登極數十余載,如何就禪了位、來了兵,呼喇喇如大廈將傾了呢? 宋婉如想不清楚,宋婉如也來不及想。十一月丙子,金人渡河京師戒嚴;乙酉,斡離不軍至城下;癸巳,京師苦寒,粘罕軍至城下;甲午,時雨雪交作,官家被甲登城,金人攻通津門。 城不會破,兄長堅定地和宋婉如說,官家已詔各地勤王。宋地百姓再怨朝廷,人心也不會向屠城獸行的金,兄長甚至都不再怨憤之前掠取民財的官府了。如果能毀家紓難,如果能用金帛一挽天傾,與之又有何妨呢? 可是城外那些金戈鐵馬縱橫萬里的人會滿足嗎? 東京的天一日日冷下來,薪柴炭火已經不夠京師民眾使用了,而傾盆之勢的雨雪還不見停。凝滯的空氣寒浸浸地漫上來,帶著窒息般的冷意鉆進骨髓里。昔日軟紅香土的東京一派蕭條,八街九陌的店鋪紛紛倒閉。饑寒交迫的百姓找不到薪柴米糧,無數坊宅只剩石墻泥瓦,木門藩籬早被拿去生火取暖。街邊道旁尸骨交疊,惡臭生蛆也無人管。 把金兵趕走就好了,所有人都這么說。今年未聞其他各道有災荒大亂,只要金人退了,源源不斷的米糧便會運送至京,大家就都能吃上飯了。這般日子下去,料來官家相公們也熬不住罷?這可是京師! 官家確實熬不住了。于是閏十一月三十日,官家率臣出城往金營。 三日后,官家回城,在南熏門與臣僚民眾相對而泣,然后回到大內,誠惶誠恐地按照金人的要求獻馬獻財。 東鄰挨不住餓,吃了門口倒斃的人后闔家因病而喪;西鄰素來清苦,金兵圍城幾日便饑餒而死;南鄰的世伯在朝中為官,自金營歸還后因不愿見城破國喪之時而焚宅盡節;北鄰只有一老媼,聽聞兒子戰死后也懸梁而去。 靖康元年末至二年初的東京的光景,落在史書上,連“民亡儲蓄,十室九空”八個字都沒有,比起長篇累牘的官家相公們離譜行徑,只略略地提一句,大索金帛。 兄長越來越習慣長久地看著氣息微弱的弟弟沉默了,宋婉如知道兄長在想什么。東京白骨累累,一城哀哭,早已容不下稚嫩的嬰孩。可是他們沒有辦法,弟弟出生的時候是娘去世的日子,娘是因為弟弟這個念想才苦捱了那許多時日的。爹爹曾經打躬作揖的,又盼望又擔心地盯著娘隆起的肚子,絮絮叨叨地對他說以后要孝敬娘、友愛兄姊—— 爹娘音容尚在眼前,爹娘的遺物卻已經被官府抄的抄奪的奪,弟弟是他們唯一能保住的念想啊! 哀聲當樂聲,縞素作新服,振甲為煙炮,官家又被逼去了金營,汴京的百姓度過了除夕、熬過了元宵,金人要拿金銀婦女換官家。大天官變成了金人外公,和這開封府尹父母官一起挨家挨戶地找婦女。宋婉如餓的脫了形,抹灰擦臉倒在地上作死人,瞇出細小的眼縫目睹兄長提著家里唯一鈍了的刀趕走了盜匪似的官兵,又迎來了入城的金軍。 ——兄長最后以命換命,那是他作為一個書生少年郎第一次殺人,也是最后一次。 宋婉如沒有哭。她怕自己的聲音招得弟弟又哭起來招惹金兵,也怕哭累了沒有精神。她躺在橫陳的尸體旁,只是一下一下地撫著弟弟不叫他出聲,直至天黑時她才站起來,將弟弟放在不知多久未用的菜簍子里背著,然后借著月光尋到了兄長。 她要找地方葬了兄長。 爹爹每次在打雷的時候都會抱著宋婉如,她其實并不太害怕打雷,可是爹爹會講好多故事,她也就不說自己并不害怕的事兒了。宋婉如害怕的是黑暗。她不喜歡混沌,不喜歡未知,她總疑心暗中有什么在窺伺著自己。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是絕望的境地,看不見光明,她害怕的從來都不是那些虛無縹緲的魑魅魍魎。 可是相較于慘烈的白日,如今的黑夜,給宋婉如的只有無限的安寧。 宋婉如拖著兄長,并不沉,東京的人沒有不被餓得脫了相的。金人曾在外城用米糧來換百姓的金銀,能有余力去換的也就寥寥一些豪奢富戶,可他們亦不過是茍延殘喘而已。覆巢之下無完卵,高門低戶在京師淪喪之際前所未有地公平。 金人的警衛并不嚴,不知是不屑還是什么。宋婉如小心翼翼地出城,一路上卻沒有見到任何攔截。城郊原本是京城仕女踏青的好去處,如今發著熏天的惡臭。宋婉如聞不出來,她已經在這種惡臭中浸泡許多時日了。挖土的粗枝不趁手,但她沒舍得用藏在衣里的那支白玉簪,那是婆婆(祖母)的陪嫁,爹爹曾親手將它插進娘的發中,曾說過將來要送給哥哥娶的嫂嫂的。宋婉如典當了不少東西,也被官府搶了不少東西,連最后一柄鈍刀也被金人奪了去,這是她唯一護住留下來的。人在簪在,人亡簪亡,鋒利的簪尖就是她死前預備拉人陪葬的刀刃。 突逢亂世,孤女弱弟唯一的刀刃怎么舍得讓它鈍呢? 金人來了又去,東京城幾近成了空蕩蕩的鬼城。宋婉如沒有地方去,京師都破了,還有什么地方能安寧嗎?兵禍連結盜匪橫行的亂世,她和弟弟長途跋涉與呆在斷壁殘垣的京城有什么分別呢?宋婉如只是渾渾噩噩地活著,挖草、偷盜乃至于撿尸,她什么都做過,她也頗為意外地發現自己還挺擅長撿漏,揀昔日王公貴族們府宅下埋藏著的不及撿去的漏,換回一口吃的勉強給自己和弟弟果腹。她甚至有些漠然地在盼望金人再來一趟,這樣自己就有理由去死了。 金人沒有來,宗留守來了。 宗留守來了,盜賊逐漸平息,宋婉如也不用徹夜在城郊晃了,她又住回了自家的宅子。東京地方大了,好宅子盡數荒廢也無人呆,破破爛爛的地兒已經看不出她記憶中溫暖別致的家了。這位留守相公宋婉如從未聽父兄講過,不過大約是她聽過的都跟著金人去北方狩獵了吧。狩獵,哈!誰不知道狩獵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據說又換了官家,登基的是那個曾被兄長交口稱贊的出使金人的康王,靖康二年忽然又變成了建炎元年。不過無所謂,宋婉如冷漠地貼在墻頭聽人說話,她聽這些的目的只是為了方便自己琢磨怎么活下去。以前那些行徑干不了了,宋婉如偷聽到的留守相公很是嚴厲,弟弟還在,她沒法死。 出城尋菜只能果腹,她和弟弟身上的破布爛衫已經沒法子再穿下去了。她活得像孤魂野鬼,她知道自己要是碰見人能遇見什么。十二歲的她裝小子已經很難了,況且就是小子又能如何?這世道,男男女女的命都是任人踩的草芥,誰能比誰高貴? 宋婉如摸著弟弟被冷風吹得滾燙的額頭,將衣服掏干凈,認認真真地挽起發,抹凈臉,一年多來第一次露出清麗明艷的臉龐。十二歲的女孩常年累月的饑餓,看起來羸弱稚嫩得像是八九歲。 她像是要出嫁似的仔細把自己打扮好,然后按照夜晚她曾走過的路徑,往留守相公府上走去。她知道自己大概率走不到就會被攔下來,不過無所謂,宋婉如也不知道自己會遇見什么,只是混沌中總得找個路尋個目的地吧?她鬢間插著簪子,她只知道等著自己的無非就兩個結局,要么拿到能讓自己和弟弟果腹御寒的米糧布匹,要么她和弟弟快快樂樂地和爹娘兄長團聚,能為那個金兵拉個伴那就更好了。 她果然被攔了下來,攔她的人黝黑皮膚、身高體壯,是看來熊羆似的壯漢,提著刀戴著盔甲。他粗聲粗氣地問:“干什么的?” “我去相公府上尋我的爹爹,”宋婉如仰著頭,裝出一副天真爛漫的神色來說道,“弟弟快餓死了。” “你爹是什么人?叫什么?” 宋婉如清晰地將爹爹的名諱說出來,還給爹爹的品秩抬高了半級。那壯漢盯著她看了半晌,才面無表情地說道:“你爹跟著官家相公們跑了吧?” 宋婉如還沒來得及有什么念頭,腹稿在喉嚨一滾,已經哀切地開口說道:“哥哥便是被金人殺死的,爹爹如何會投降呢!” “原來幾歲的小黃毛丫頭也知道官家投降嗎?也知道不能降嗎?”那壯漢思量了半日,忽而齜牙露出一個笑來問她,“你帶俺去瞧瞧你弟弟。” 弟弟死了,額頭還是溫熱的,在他姊姊眼看著能給他帶衣服帶吃食的時候死了。 ——宋婉如最后還是跟著壯漢走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