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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都里終于有了一段平靜的日子。

    逄稼接連上了十道奏章，懇請崇景皇帝將其改封為郡王，并特意申請到最邊遠的郡國去。崇景皇帝每一次都痛哭流涕地予以否決。但逄稼的言辭，卻一道比一道懇切，第十道奏章上來的時候，崇景皇帝雖然依然嚴詞拒絕，但已經(jīng)松了口了，同意大喪后第一次朝會上與臣工們共同商議。此后，光祿卿雒淵概又進行了一番摸底聯(lián)絡(luò)，結(jié)果，幾乎所有大臣都表示，陛下應(yīng)恩準逄稼太子所請。這又一次驗證了雒淵概此前的看法，崇景皇帝絕非庸碌之輩，這么多王公大臣竟然眾口一詞地支持免除逄稼太子之位，足可見崇景皇帝籠絡(luò)人心的功力之深。在隆武大帝巨大聲望籠罩之下，崇景皇帝還能如此得人望，絕非易事，因此更顯得匪夷所思。

    只是，丞相洪統(tǒng)風寒甚重、御史大夫廖峽突背癰，均無法見客，也未表意見，有消息稱，丞相洪統(tǒng)和御史大夫廖峽已有了倦政之意，可能要告老    了。

    幾位來圣都的郡王們也都比較舒心。大喪最后幾天，祭奠的禮儀甚多，不過各種封禁也慢慢放松了，幾位大膽的郡王，竟然開始偷偷在王府里飲宴。只有象廷郡王、北陵郡王、甘茲郡王依舊閉門謝客。

    象廷郡王閉門謝客的原因非常堂正。隆武大帝的皇后是象廷郡王常基的妹妹，象廷郡王是國舅，在大喪期間閉門謝客，也是理所應(yīng)當。而且，就其本心來說，象廷郡王本來就不喜交際，閉門謝客正好落得清凈。因此，象廷郡王府真正是門可羅雀。但這些都是明面上的理由，實際上，象廷郡王自從收到云鴿帶來的融鑄之信以后，一直躲在王府里和左都侯霍旌商議如何從圣都安全脫身。

    北陵郡王閉門謝客是大家能夠預(yù)料的，也是他在圣都之時的慣常做法。北陵郡王是神仙一樣的秉性。大喪以來，北陵郡王一到圣都就對外宣稱，自己修道正在關(guān)鍵時刻，因此除了太廟大祭之時不得不去以外，其他時間一概在王府內(nèi)閉關(guān)修道，誰也不見。

    甘茲郡王閉門謝客的理由，則是不問可知的。愛孫逄循夭折，甘茲郡王傷心欲絕，終日以淚洗面、郁郁寡歡。由于毒殺逄循的融崖最后沒有被判極刑，王公大臣們紛紛猜測，甘茲郡王必會因未能為愛孫報仇而心有郁結(jié)，因此，雖然甘茲郡王也宣稱閉門謝客，但甘茲郡王府里卻是終日車馬煊赫、人頭攢動，來甘茲郡王府悼念逄循、慰藉甘茲郡王的人，絡(luò)繹不絕。甘茲郡王對這些訪客，擇其要客略微見一見、陪一陪，對于其余的大部分，都推脫身子不適干脆不見了，全都委托高嵐代為陪同。來往的那些個人，說來說去都是那些話，什么“節(jié)哀順變”，什么“天妒英才”，毫無價值，也索然無味。不過，北陵郡王的左都侯琿方卻帶來了一個令甘茲郡王大感意外的消息：他在甘茲郡國曾經(jīng)想要臨幸的云姬竟然忽然得到皇帝的寵幸，直接搬進皇宮，住到了昭儀規(guī)制的明光宮，崇景皇帝還親自將明光宮的名字改為英露宮，正殿改名為漪蘭殿，據(jù)說，云姬的封號將在大喪后頒賜。

    甘茲郡王聽聞這些，心里五味雜陳：他心里鄙視逄圖攸的假仁假義。逄圖攸在乾元宮里振振有詞，對宗室不守規(guī)矩痛心疾并嚴厲訓(xùn)斥，一轉(zhuǎn)眼卻去寵幸一個剛剛進貢來的琉川舞姬，而且這個琉川舞姬還恰恰正是自己曾經(jīng)想要臨幸、并引后面一連串事件的那一個。另外，他覺得很奇怪，逄圖攸不是從繼位之后就患上隱疾了么，聽少府丞管遄所言，皇帝的隱疾應(yīng)該十分嚴重啊，怎么忽然又痊愈了？當然，甘茲郡王心里還隱隱然有些懼意，那個云姬，魅惑的讓自己難以自持，并因此而使自己與融崖莫名結(jié)怨，之后才引出了那一大堆麻煩事，如今她進宮獲得寵幸，住進了昭儀規(guī)制的宮殿，日后會不會恃寵而驕來報復(fù)自己？更讓甘茲郡王擔心的是，逄圖攸是嗜色如命之人，嗜色之人皆視自己的女人為禁臠，那么他會不會因為自己曾對云姬動過心思而有了心結(jié)？

    甘茲郡王對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說不準。此次進圣都之前，甘茲郡王原本因成功推倒隆武大帝并擁立崇景皇帝而心情極為舒暢。可在圣都這一個多月里，不僅痛失愛孫，而且還在后宮和皇帝那里種上了一根刺。甘茲郡王覺得此行實在是無比晦氣，心里厭倦之極，只盼著早早離去。

    心情最為舒暢的當然是逄圖攸。他與雒淵概反復(fù)推演設(shè)計了一套全新的政體，并對這套新政體十分得意。逄圖攸心里堅定認為，這套新政體能夠解決困擾此前所有王朝的政治痼疾，既能實現(xiàn)隆武大帝奮力追求的遏制分封郡王權(quán)力、防止郡王叛亂的心愿，同時也能滿足宗室勛貴們苛求王位的熱衷之心。最為難得的是，這套政體還成功解決了繼位人的遴選和替補問題，從皇帝的角度來說，能夠更好地教養(yǎng)皇子、歷練太子，一旦太子有變或難堪大任，有足夠的選擇空間來擇賢另立；從太子的角度來說，太子在圣都內(nèi)沒有成年的皇子掣肘、攀比、謀害，可以安心學習政務(wù)、歷練才干。逄圖攸認為，這些好處疊加起來，可以使大照圣朝的皇位在自己一脈永續(xù)傳承以至千年萬年萬萬年。他憧憬著，不出十年，無論是自己的政治控制能力，還是自己在整個帝國的威望，都肯定能夠越隆武大帝，那時候，自己就可以被稱為“崇景大帝”或者一個更加響亮的前無古人的尊號了。

    除了這個，最令皇帝感到得意和欣慰的，是得到了一位可心的美人——云姬。皇帝喜愛云姬的一切。他感到自己好像又變回成了那個初經(jīng)人事、好奇心極重的少年，像是變成了第一次遇到心上人的年輕男子，他時時刻刻地思念云姬，每夜都在變換著各種方式探究著云姬，他又變得不知疲倦了，只不過他的所有精力都用在云姬一個人的身上，對后宮其他女子，一概沒有興趣。云姬的一顰一笑他都記在心上。他不僅深深地愛著云姬，也深深地迷戀著云姬，甚至深深地感激著云姬。自從有了云姬，他覺得自己有了無窮無盡的力量，這使他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覺得他能夠掌控一切。

    何況還有他自己的大好日子——登基大典。雖然他已繼位稱帝，可是他還沒有舉行正式的登基大典。

    大典星經(jīng)過認真測算，認為兩個月大喪之后第二日是至為吉祥的黃道吉日，可以舉行登基大典。逄圖攸盼望著那一天的到來。他永遠也忘不了隆武大帝登基大典那一天的情景。乾元宮里跪滿了王公大臣，南宮衛(wèi)士們各個穿戴得猶如天神下凡，跪拜之禮時“萬歲”“萬歲”“萬歲”的接連不斷的呼聲，響徹于整個天地之間，乾元宮的前殿都要被這呼聲震塌了。從那時候起，他就暗暗立志，今生今世不做皇帝就枉為男兒。為此，他自己一個人認真分析了隆武大帝的缺陷和忌諱，然后自己又一個人設(shè)計了自己的形象和行為。針對隆武大帝威嚴嚴厲、剛正不阿的秉性，他刻意地寬厚仁德、樂善好施，為的是與隆武大帝形成鮮明對比，借機拉攏逄氏宗室和列位臣工；針對隆武大帝疑慮甚深、嗜權(quán)如命的秉性，他刻意地隱忍謙卑、縱情聲色，為的是防止隆武大帝猜忌和打壓自己。這些想法，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包括雒皇后，包括雒淵概。

    經(jīng)過十三年的努力，他終于成功了，推翻了人人敬畏的隆武大帝，并很快控制了所有局面，登上了心心念念十三年的帝位。

    他誓，一定要把登基大典安排好。

    他盼望著那一天的到來。那是一生只有一次的至尊體驗。

    他盼望著那一天的到來。他打算，他要在那一天正式冊封云姬為娙娥。

    他盼望著那一天的到來。他打算，他要在那一天正式公布自己的新政。

    那是屬于他逄圖攸的一天，屬于崇景皇帝的一天。

    這一天終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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