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夜,招待所大院。 吃過晚飯,許非便張羅采訪,沒有像樣的會議室,索性挪到外面,就坐在臺階上。 門口的燈極舊,那種喇叭形燈罩,光似黃似白,又冷又暖。墻上掛著土蚊香,氣味刺鼻,煙氣裊裊。 張劭林的皮膚更加黝黑,憨厚如老農。 “最近要拍的是五月渡瀘,都準備好了,明天就能開始。找了五百多群眾演員……” “是部隊么?” “不不,都是當地老鄉。” “每人每天十塊錢。”張季中接話。 “十塊錢是多還是少?”于佳佳問。 “呃,按他們的工作強度講,少了。但沒辦法,我得控制成本。” 任大惠也接茬,道:“各組情況不太一樣,這塊找部隊比較費勁,人數也少……少!這才五百人! 上半年拍官渡之戰,整整一個師的兵力,那一段就花了40萬!” 哇! 于佳佳邊記邊驚嘆,問:“您覺得,這個五月渡瀘最難的點是什么呢?” “呃,還是人員調動吧。” 張劭林想了想,道:“無論什么時候,拍大規模的群戲都很難,調動幾個小時,真正拍也就幾分鐘。而且這場戲,我打算讓他們全部脫光……” “脫……光?” “渡瀘嘛!古人過河都是脫衣的,原著也寫‘因見水淺,大半不下筏,只裸衣而過’。” 九十年代甚至兩千年初,電視劇尺度一直很大。古代小姐穿個肚兜,里面啥也沒貼,半坨軟肉清清楚楚都不算啥。 連《上錯花轎嫁對郎》里,老白還露過屁股呢。 不過后來就魔幻,電視劇越來越乖巧,大尺度全跑抗日神劇里去了。 什么寡婦自摸、褲襠藏雷、**敬禮,被小鬼子強暴后忽然爆種,褲子自動穿上,拿把弓箭嗖嗖嗖團滅日本人的……嘆為觀止!嘆為觀止! 許非整理一下問題,道:“說說您拍攝以來的感受吧?” “感受可多,一時還不知怎么講。” “從頭開始。” “從頭啊……” 張劭林頓了頓,道:“我加入的比較晚,當時也不懂,就問能不能自己帶制片人。因為我跟季中合作過幾次,配合的相當好。 任主任沒二話,立馬答應,后來我才知道中央臺都是單調,然后給配制片人。 我正式入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涿州影視城,哎呀,激動的不行不行,為三國建一座城!” “認識受到沖擊了。”許非笑道。 “對對!我拍《楊家將》的時候,一集才10萬塊錢,三國100多萬。《楊家將》都是借的景,借座廟,借個公園什么的,結果三國建一座城!” 張劭林反復提這個,“當時把我給激動的,一個禮拜都沒睡好。就是有一種創作的沖動,這么好的機會和條件,這么好的人員給你了,拼了命也得完成。” “您已經拍攝這么長時間,那股沖動還有么?” “有,怎么沒有?一口氣提到這,就很難泄下去。” 他比劃了一下心口,道:“而且技術是次要的,看你對這部戲和這些人物的熱愛。你越熱愛,就越有激情……這東西,哎呀……” 他一時無法組織言語。 “在山西臺的時候,張導就出了名的拼,來到這說實話,我們從地方借調的,央視大門大戶,心里犯嘀咕。” 張季中接過話頭,道:“但拍了倆月之后吧,全組的凝聚力就出來了。” “為什么呢?” “有一次,好像拍司馬懿的戲吧……他有個特點,身為導演喜歡自己拿著攝像機拍。完了就拍司馬懿,他蹲在那兒,一個副導演過來。 說導演,大家累得不行了,能不能休息休息? 他就把褲子一拉,整個小腿和腳脖子,哎喲全腫了。那副導演轉身走了,以后再也沒說過。” 許非立時想看看,張劭林拗不過,只得拉了下褲子。 “啊!” 于佳佳捂住嘴,那腳脖子和一截小腿紫紅紫紅,青筋猙獰,起碼粗了一圈。許非伸手一按,一個大坑陷進去,半天沒恢復。 張劭林蓋上腿,有點不好意思,道:“這可不是我一個人,大家都辛苦。像老唐,那么大的演員住兩塊五的房間,環境你們也都看到了。 他其實很累的,要各個組串,昨天半夜我還看他背那個那個,舌戰群儒的劇本。” “哎哎,你一說我怎么接啊,總不能自吹自擂吧?” 唐國檣立馬接茬,道:“我住兩塊五不算什么,像演蔣琬、王平的那些演員,兩個人、四個人才住一間兩塊五,那才叫辛苦。” “工作人員條件就更差了,每天20個小時連軸轉,但沒一個叫苦叫累。”張季中道。 “別的組也這樣。像蔡曉晴那邊,關羽騎馬摔下來,床上躺了一個月。每天拿那種給馬抽血的大管子,每天抽一管,得四五個人按著……” 任大惠也感慨,嘆道:“就像你剛才說的,一口氣提到這,就很難泄下去。” “是是。” “是啊。” “一輩子就這么次機會。” “嗯……” 幾人應和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后都不說話了。 夜色已經很深,大家坐在臺階上,前面是空靜靜的院子,后面是敞開的門。左右有走廊,一個個簡陋的房間。 劇組都睡了,時有鼾聲隱隱傳來。土蚊香仍冒著煙氣,蚊蟲在遠處的黯淡中飛舞。 又坐了一會,許非慢慢起身,“今天先到這吧,不早了。” “嗯,明天還得早起。” “回去睡吧。” “睡吧。” …………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