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招安-《鐵血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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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城北一里,坐落著樹木蔥郁的投子山,投子山山形秀美,狀若鳳凰,山中還建有投子禪院,桐城八景的投子曉鐘便位于此處。
胡家莊位于投子山下,此莊是城中富戶胡一參的別業,占地并不開闊,只有三楹而已,此時卻被亂民占據,周圍的田地林野之中布滿各色人等,略看過去不下千人。
胡家莊內,黃文鼎、汪國華高坐正堂,對面一人語帶哭腔,對兩人大聲問道,“難道我等真要見那薛大人受招安,那可是安慶府的推官,只說的從者不究。一旦被他見了相貌,便知我等是領頭之人,日后萬般難脫干系。小弟覺著,咱們還是先跑吧,反正昨夜也搶了些銀子。”
黃文鼎怒道,“這幾日見過咱們的人無數,衙門早知我等乃領頭之人,原本就脫不了干系。你此時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誰叫你二十二日便帖子,狗日的,大家既是約定九月,便當是九月。”
汪國華沉著的道,“我等做事必要有條理方可,你以為差這十幾日并無多大分別否?當日為何定計九月,乃因每年秋糧征收民怨必高,二來九月秋糧以折色為多,皆存于縣衙銀庫,若是要舉事,攻破縣衙便可取用,便是要往外處跑,亦是這銀兩最為方便,成不了事也可當個富家翁,如今秋糧未收,縣倉空空如也,銀兩從何處來。如此前后條理曾與你幾人分說,皆是汪某與黃盟主殫精竭慮定下的謀劃,奈何你等隨意而為,壞了大好前景。如今見勢不妙,又要望風而逃,朱宗你欲置我等于何地?”
朱宗埋頭不語,旁邊干瘦的張孺指著他怒道,“皆因他十七日喝醉了酒,當著一桌七八人的面,將一應事宜盡數說了,那吳家家奴在外得了消息,四處打聽何人主事。朱宗便嚇破了膽子要潛逃,其他人等亦心驚膽戰,我迫于無奈,橫下心先了帖子。二十三日燒吳家葉家,咱們總共不過二十八個兄弟,亦是驚險得緊。”
黃文鼎一腳把朱宗踢翻,“喝你娘的酒,也不看啥時候還喝酒,信不信老子一刀劈了你的頭,亦去掛在那向陽門上。”
朱宗蹲在地上不敢起來,仰頭辯解道,“喝酒之事不假,但舉事時機,某也是想過的。這幾日衙門中主事之人無一在桐城,安慶府來回少則三四日,有這幾日時間,足夠我等召集各鄉兄弟,要來的如今也都到齊了。”
黃文鼎見他還嘴硬,抓住朱宗的衣領,舉起拳頭便要毆打。
汪國華擺擺手制止道,“朱宗說的也有些道理,這幾日衙門幾無舉措,便是主事之人不在。再有錯也是自家兄弟,黃兄饒他這一次。”
見黃文鼎松開朱宗,汪國華又接著道,“張孺兄弟臨時舉事是無奈之舉,但這幾日以來,情形似乎也不是無可挽回。二十二日張貼匿名貼,已收先聲奪人之效,二十三日殺殷登、吳丙,又震懾人心。其后兩日豎旗胡家莊,雖是有些冒險,但各鄉來投人數之多,遠我等初始之設想,其后燒了吳家葉家,聲勢已起。來投之人中不乏衙門胥吏幫閑,據他們所說,衙門各官驚慌失措,那薛推官昨日與楊芳蚤一同到桐城,聽聞我等聲勢之后,一度不敢前來招撫,是以大可不必自亂陣腳。”
黃文鼎佩服的道,“他們都是依計而行,到底還是汪兄的計謀設得好,誰能想到幾張帖子能把城中人驚嚇成如此模樣。”
張孺也附和道,“原來都在汪兄算中,幸好有汪兄主事,我等才有主心骨。只是那些新附之人,恐怕都是些墻頭草,當不得真。”
朱宗在地上道,“就是如張孺所說,大多新附者皆是墻頭草,十個也當不了一個自己兄弟,來此處不過是要看看有無便宜可占,若是官府派兵前來,這些人轉眼便無影無蹤,還不是留下我們兄弟頂罪。”
汪國華搖搖頭沉著的道,“這些所謂墻頭草,便是要跟著風頭搖擺,不過是咱們和衙門兩頭,今日那薛推官和楊知縣親來胡家莊,而非我等去縣衙,他們已落了下風,給了我等扭轉局勢的良機。這風頭如今已在我們一方,墻頭草若是都隨了咱們的風勢,便不再是墻頭草,咱們還怕什么衙門。”
黃文鼎道,“汪兄你說,那我等該如何做?”
“說得明白些,咱們桐城百姓日子還過得下去,沒人想背個作亂造反的罪名,他們恨官吏劣紳,但還不敢造反。是以咱們萬不可說造反,當日定的代皇執法,今日便還是代皇執法。我等以殺方象乾召集義民,正是對了路數。古今要舉事者,以義聚之,尚要以利驅之。要他們甘心出力,還得錢財的實際便宜,得了實在好處才能為我所用。”
張孺搖頭道,“某這里銀子用得差不多了,剩下幾百兩,也不夠他們分的。”
汪國華哈哈笑道,“我等暗中謀劃時,已用了張兄弟的銀子,如今舉了旗,豈能還是如此,你們今日都聽我的,那錢財自然有出處。”
三人聽了雖是沒全明白,也都應了,此時外邊有人來報,說薛推官已到了胡家莊外,汪國華呼喝一聲領頭迎了出去,莊內他們一伙的幾十人紛紛拿了兵器跟在后邊。
遠遠的來了數個人影,汪國華認得有兩名桐城縉紳,是平日名聲好的,中間一人身穿官服,胸前打著鸂鶒補子,正七品的文官,應當便是那安慶府推官。
散在四周的亂民紛紛圍攏過來,開初之時他們見到那官服還有些畏懼,遠遠的觀看,但那薛推官眼見上千的亂民,畏畏縮縮停下來,看樣子竟然是要往后退,兩個縉紳拉著他,似乎在勸他繼續前來。
周圍的亂民見狀膽子也大了,紛紛堵住了退路,薛推官被逼著到了莊前,上千的亂民圍得密密麻麻,很多都手執棍棒刀具。
薛推官怕得厲害,甚至不自覺的抓住了旁邊一名縉紳的手臂。
汪國華站在擺好的一張桌案之后,見到推官并不下跪,只是拱手道,“小民汪國華,見過薛司理。”
薛推官此時不敢計較汪國華不跪,只覺得汪國華還算有禮,壯著膽子道,“本官受安慶知府皮大人所托,來桐城處置你等作亂一事,想各位都是桐城鄉梓,怎能眼見桐城糜爛,望爾等迷途知返,還桐城清朗乾坤。”
“我等是作亂嗎?”汪國華毫不畏懼,“桐城為劣紳惡奴禍害,本已糜爛,我等不犯縣倉縣衙,不犯無辜百姓,只為代皇執法,要那為惡的家奴血債血償,正是還桐城清朗乾坤之舉。”
薛推官反駁道,“執法自有衙門在此,國法重器,豈容旁人操持。你等殺人懸尸,放火燒毀數家宅院,致桐城百姓流離鄉間,置國法于何地?”
“吳應琦、葉燦、方象乾等縱仆為惡,桐城百姓苦劣紳久矣,桐城胥吏與此等家奴狼狽為奸,你身為安慶府推官,多年來枉顧百姓死活,又置國法于何地。”
圍觀的亂民紛紛叫好,呼叫聲震天而起,薛推官一時不敢說話,和兩名縉紳縮成一團,毫無一點氣勢,反而汪國華昂挺胸,倒像他來招安薛推官一般。
等到呼聲暫歇,薛推官聲音顫抖著道,“本官。。。”
“狗官裝模作樣!”旁邊一聲怒罵,飛出一團泥塊,啪一聲打在他臉上。
場中頓時大亂,無數的泥塊在歡呼聲中飛來,連汪國華都招呼不住,還要靠黃文鼎拿著大刀一路拍打,總算止住了這一陣泥塊雨。
薛推官灰頭土臉,捂著腦袋不敢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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