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寧很快用實際行動證實了馬肅的猜想，電視臺的采訪比文明辦的正規的多，握手的時候馬肅覺得那位李海記者的手又冷又硬，還有老繭，跟工人的手很像，他的工作確實也是體力活，扛著笨重的攝像機，跟著周寧和馬肅在秀安中學轉了大半圈，詹恩道難得全程陪同，頂著十月份的烈日仍能氣定神閑，態度很好。

    趁著一段取景結束，一行人回到會客廳，此時采訪任務已經結束，詹恩道接了個電話，跟周寧打了個招呼，就走了出去，周寧從自己的背包里取出厚厚一疊書，遞給馬肅，笑道：“聽說你國慶親自下廚請杜興龍吃了頓飯？他聽說我要采訪你，特地要我把這個交給你。”

    “杜大哥太客氣了，謝謝周記者。”馬肅老實地接過書，一共三冊，入手很沉，米黃色書皮正中一副小插畫，上邊用樸實的宋體勾勒出五個瘦弱的漢字，《平凡的世界》。翻開封面，有一段鋼筆草字，“贈馬肅同學，青年人應具備兩點特征，一是朝氣蓬勃，二是謙虛謹慎，希望你能牢記，好好學習，自強不息，杜興龍。”

    《平凡得世界》是馬肅另一個時空比較喜歡的小說，他距離那個特定歷史時期比較久遠，但是每個人在面對命運前那種無奈和抗爭，卻讓馬肅有一種強烈的共鳴。杜興龍送馬肅這本書，那就說明他肯定看過這本書，而且也很喜歡。題字很能反應杜興龍的性格特點，馬肅跟他接觸下來，能夠感受到他朝氣蓬勃的一面，而杜興龍日后給人的印象一直是比較陰沉城府很深的官僚，這是他謙虛謹慎的一面。這本來自杜興龍的書，讓馬肅感受到了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那種人文主義精神。

    “我很喜歡這本書。杜大哥的字寫得真好。謝謝周記者，這么沉的書，大老遠還蠻煩你拎過來。”馬肅真誠地說道，小心翼翼地兩手捧著這三冊分量頗重的書。

    “你看過？”周寧好奇地打量著馬肅。

    “看過，當然沒杜大哥有那么深的體會，我對他們的那個時代比較陌生，但是還是比較喜歡那種平凡人的奮斗吧，在時代和命運面前，我們都很卑微，很平凡，但是這種抗爭又讓人很感動。”馬肅笑道。

    周寧抿了抿嘴，笑道：“我終于知道你杜大哥為什么這么喜歡你了，他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兩個人都這么故作老成，碰到事情又都小孩子脾氣，見義勇為這事，這個國慶節，你媽沒少揍你吧？”

    “差點不準我來上學。”馬肅開玩笑道，然后看了一眼周寧，語氣謹慎地說道：“周記者是杜大哥的大學同學？”

    周寧笑呵呵地瞧著馬肅，把馬肅瞧得一陣不自在，這才慢悠悠地說道，“也可以這么說。”

    馬肅就笑，試探著問道：“那我就不叫你周記者了，我叫你周姐吧。”

    周寧喲了一聲，笑道：“你倒挺會打蛇隨棍上，行吧，周姐就周姐吧，不過事先聲明，這個姐不能給你白叫，聽你杜大哥說你做飯很好吃，你杜大哥是嘗過了，什么時候也請你周姐嘗嘗？”

    “行，什么時候周姐有空，我給你露一手，杜大哥那頓飯他來得匆忙，來不及精心準備，下次我氣定神閑，發揮出我十成十的功力，請周姐好好品嘗。“馬肅拍著胸脯說道。

    周寧瞇著眼睛笑道：“口氣挺大，我可不像你杜大哥那么好糊弄，不好吃我可不會給你面子。“

    兩人說得熱鬧，突然詹恩道走了進來，口氣很急，道：“周記者，李記者，現在已經到飯點，我不能讓兩位空著肚子回去，我已經讓小食堂備了一桌便飯，馬校長特地過來給兩位記者敬酒，兩位不要推辭。”

    馬校長就是馬副校長，馬蕭老爹，秀安中學分管行政的副校長，和文明辦老夏相比，這次采訪的規格明顯高了很多，政教主任詹恩道親自作陪，副校長陪吃晚飯。市電視臺普通干部估計沒這么大的面子，這位周寧看來就是日后杜興龍那位官二代老婆了。

    周寧臉上沒有絲毫意外，她沒有推辭，笑著道：“馬校長是長輩，應該是我們兩個給馬校長敬酒才對。”

    馬肅被王小北逮住的時候，剛從樓梯拐進走廊，還沒走進高一二班的教室，詹恩道估計原本沒有把馬肅帶去小食堂的意思，可惜周寧正在向馬肅繪聲繪色地說著大學時代杜興龍打架差點吃處分的事，名義上這頓便飯是為了答謝兩位記者這次采訪工作，馬肅算半個正主，馬校長匆匆忙忙趕到會客廳之后，他大手一揮，馬肅就跟著一起去了小食堂。

    馬校長國字臉，紅臉皮，作為主管行政工作的副校長，他出現在學生面前的形象都是比較威嚴沉穩，見到周寧語氣卻親熱得像是對著自家子侄。周寧情商很高，能夠很恰到好處的應對馬校長的這種熱情，但是馬肅還是看出來，她跟馬校長還沒熟到那個份上。

    當然馬校長這種少見的和藹可親的態度也延續到了馬肅身上，他原本臉就紅，喝了酒一張臉直追關二爺，一邊噴著酒氣，一邊不停地拍著馬肅肩膀夸他，讓馬肅感到很尷尬。

    席上算他年紀最小，還是個未成年人，老老實實坐在角落，不參與他們成年人的游戲，就可著勁吃著席上的菜肴。小食堂大師傅的手藝比大食堂好得多，這一桌就是精心準備的，大魚大肉都很講究，馬肅吃得很舒服。

    等到晚自習預備鈴打響之后，詹恩道終于發揮了他政教主任的職責，打發已經吃得滿嘴流油的馬肅先回教室。所以王小北看到的馬肅，是嘴上滿是油光，身上還沾點酒味的馬肅。她那一雙藏在眼鏡后的小眼睛就立刻透出兇光。

    “馬肅，你看你自己還有點學生的樣子嗎？去哪了？你自己聞聞身上什么味道？沒聽到晚自習打鈴的聲音嗎？”王小北不管自己的聲音很有可能順著晚風吹進高一二班洞開的后門里，逮著馬肅就一頓臭罵。

    馬肅也不回嘴，等她一連串的問題已經出來了，這才低聲道：“王老師對不起，采訪結束以后，馬校長和詹主任請兩位記者吃飯，我還沒走，就被他們一起拎了過去，他們喝了點酒，我沒喝，但是身上蹭了點味道。”

    王小北眼睛一瞪馬肅，不滿地道：“他叫你去吃你就去吃啊，你首先是學生，主要的任務是學習，你自己要分清楚主次，他們喝酒吃飯，你就不會先回來嗎？非得等到晚自習上課鈴都響了好幾遍，你才知道回來？”

    她話音未落，晚自習上課鈴正式打響，迅速將她的聲音淹沒，晚自習預備鈴和上課鈴相差十五分鐘，所以王小北剛剛那句話其實有語病，馬肅只是錯過預備鈴，不算晚自習遲到，但是考慮到她此時正處在強詞奪理的狀態，連“校長讓你去你就去啊？”這種話都說得出來，馬肅很明智地選擇了沉默。

    解救馬肅的是何潔如，她抱著紙筆開始檢查晚自習出勤人數，腳步聲順著樓梯傳了過來，王小北轉頭看了一眼，這才狠狠瞪著馬肅，道：“你自己當心點，這次月考你要給我考砸了，我絕不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