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東門派出所，迎頭就是個熟人，李朝陽穿著一身治安聯防隊的制服，和另外兩個聯防隊員等在門口，一個年紀大的看到公交車上陸陸續續走下來二三十號人，就扯著嗓子喊道：“都他媽別瞎講話，聽我說，一個一個排好隊，跟我一起去辦公室，哪個是被搶包的，走在最前面，還有受傷的那個。”

    李朝陽叼著根煙，站在中年男子后邊，馬肅從人堆里走出來，就比較顯然，李朝陽臉上表情就呆了呆，看到馬肅朝他招手，他知道自己沒看錯人，走到馬肅身邊，打量一眼馬肅手上的紗布，驚奇地說道：“臥槽，繆所說得那個見義勇為的高中生是你？”

    李朝陽跟馬肅不熟，但是他跟馬肅表哥何翰章很熟，何翰章老子也就是馬肅二舅何定國和李朝陽老子李海洋從小傳一個開襠褲長大，李海洋父親死得早，日子過得比較苦，何定國但凡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會偷偷藏一份給李海洋，何定國和李海洋的感情反而比他跟兩個兄弟更好。

    李朝陽比何翰章大四歲，比馬肅大九歲，是上一輩的孩子王，從小愛打架，李朝陽照顧何翰章就跟后來何翰章照顧馬肅一樣，李朝陽也是讀書不行，早早出去當兵，他性子比何翰章野，軍隊鎮不住他，兩年義務兵就退伍回家，他老子費了很多關系才把他弄到城區當聯防隊。上次何翰章回來，李朝陽特地請假找何翰章喝了頓酒，馬肅正好作陪，所以李朝陽對馬肅有點印象。

    “朝陽哥。”馬肅老老實實打過招呼，這才苦笑道：“那兩個人兇得很，一言不合就要捅人，我運氣好，受了點小傷，還有個人躺在醫院呢。”

    李朝陽用手拍了拍馬肅的后腦勺，咂著嘴道：“你也是愣頭青，公交車里就敢瞎出頭，我都不敢這么來。你小子就是讀書的料，打架這種事，以后能躲就躲，那兩個都是什么人，你跟他們拼命，真是把自己小命看得太賤了，你媽要知道這事，回去準得揍你。”

    這是實話，馬肅其實已經有點后悔了，如果是大學剛出校門，今天這種事他干不出來，最多就是記住那兩個人的長相，錄筆錄的時候能夠盡量多說點。但是馬肅自己做了十年生意，學了七八年散打，一路打拼到小有成就，骨子里就很有點傲氣。今天這事不出頭比較理智，畢竟損失的只是金錢，而在這樣狹窄的空間里與手持武器的歹徒搏斗，一個不小心就得喪命。受害人手提包雖然不小，但是份量跟人命相比還是沒那么重要的。

    “朝陽哥說得對，我到現在還在后怕。”馬肅揚了揚自己受傷的手臂，道：“第一次被刀子弄傷，真是痛，有機會朝陽哥你的給我出出氣，別讓他們兩個在里邊太好過。”

    這兩句話說得很江湖氣，就很對李朝陽的胃口，他哈哈笑道：“放心，這兩人太倒霉，生生把小偷小摸變成持刀搶劫，起碼得進號子里蹲個五六年。”

    錄完筆錄，已經過了下午一點，李朝陽把馬肅送到派出所辦公樓，此時他已經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語重心長地說道：“我得說你幾句，你還年輕，以后碰到這種事，別瞎出頭，你這次真是命大，不開玩笑，見義勇為是好事，但是得先考慮一個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力。你爸媽不容易，辛辛苦苦把你送進秀安中學，以后你的出息大著呢，別因為一時沖動，后悔莫及。”

    “我知道了，朝陽哥，我會吸取教訓，先做到保護自己，在想其他的事。”馬肅認認真真地說道，然后話題一轉，道：“反正也到飯點了，要不一起出去吃頓飯，人是鐵，飯是鋼，事情雖然多，飯總是要吃的嘛。”

    李朝陽看了看手表，苦笑道：“這次算啦，一群大老板還在這里加班加點，我先跑了算怎么回事。回頭我去找你，正好看看秀安中學到底怎么個樣子。”

    這話說得也是實話，馬肅見他確實有事，就沒有繼續勸他，在辦公樓門口分別。剛走出派出所大門，一輛紅色普桑朝馬肅按了按喇叭，馬肅好奇地看過去，副駕駛上那位女子已經走下了車，朝著馬肅招手。

    “小同志，咱們找地兒一起吃頓飯吧。”那女人頭發已經重新盤好，臉色還有點蒼白，看向馬肅的眼神仍然滿是感激。

    “那行，大姐。”馬肅看她專程等在這里，就不矯情，爽快地答應下來，然后道：“大姐，我叫馬肅，你直接叫我名字就成。”

    “行，我叫劉婉芬，你要不嫌我大，叫我一聲劉姐就成。”那女人溫和地說道。

    坐到車里，馬肅看到駕駛座上坐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戴著眼鏡，表情略有幾分冷淡，馬肅進車之后，他回頭看了一眼，道：“小伙子很結實，怎么樣，你沒事吧？我是劉婉芬的丈夫，胡偉，今天這事我真得謝謝你。你今天的行為很勇敢，今天你能站出來，說明我們的社會還是有正氣存在的。”

    這話透著一股官腔的味道，馬肅看了一眼他的穿著，雖然只是一件白色短袖襯衫，但是馬肅敏銳地發現了一個細節，他的襯衫下擺整齊地扎在了西褲里面，這種穿著很老派，透著一股濃厚的機關單位的氣息。

    “胡叔叔好，我沒事，這是小事，主要這些人太過分了，是個男人都會站出來的。”馬肅語氣很鎮定，他看了劉婉芬一眼，道：“其實也不止我一個人站出來，光靠我一個人肯定對付不了兩個歹徒，很多人都站出來。”

    “你是第一個站出來的。”劉婉芬感嘆道：“我要是你媽，肯定不愿意你這樣出風頭，但是作為受害者，你站出來的時候，我真的感覺整個世界都充滿了光明。”

    馬肅和劉婉芬認識不到半天，但是之前她給馬肅的印象一直是一位性格高冷衣著講究的長輩，此時聽到她充滿抒情語調的感嘆，覺有她的知識分子的那種氣質一下子變得生動起來。

    “劉姐你說得太夸張了。真實的情況是，我趁他背對我的時候，發動了偷襲。離光明差得太遠。”馬肅有點開玩笑地說道。

    “做事要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主要矛盾抓住了，次要矛盾的處理方式就能體現做事經驗和靈活程度。小馬不錯，年紀不大，但是很會挑選時機。”胡偉點頭笑道，這幾句話雖然是開玩笑，但是一般人很少用這個腔調，馬肅聽了就有點不大適應。

    “好了，你別酸了，小馬今年才多大，你就給他講主要矛盾次要矛盾。”劉婉芬笑著推了推胡偉，然后回頭問馬肅道，“小馬你是秀安中學的，今年高幾？幾班的啊？”

    馬肅聽他問得這么具體，估計有親朋好友的子女也在秀安中學上學，在派出所的兩個鐘頭，他已經知道劉婉芬是吳江大學的副教授，從教將近二十年，算是高級知識分子，他們的圈子屬于知識密集型人才聚集地，平常人眼里比較神圣的秀安中學，對他們那個圈子來說就不足為奇了，老老實實說道：“我是高一的新生，在高一二班。”

    “二班？”劉婉芬露出點驚訝的表情，笑著問馬肅道：“那你也是提前招生的實驗班？”

    “是的，我初中在鄉下上的，實驗班跟不上，這學期就去了二班。”馬肅聽她問得很門清，估計她那位親朋好友不僅關系比較密切，而且多半是自己的同學，就說得很誠懇。

    “喲，看來你還是個小學霸。”劉婉芬自動忽略馬肅的話，笑容充滿善意地說道：“那你認識夏安然嗎？我聽說你們實驗班一共兩個班，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同學，那姑娘又聰明又認真，以后估計又是清華北大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