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半，周伯瀾一身汗臭味地走進教室，馬肅就知道他的好日子到頭了。在他位置上坐了有大半個鐘頭的一位老大爺，一改剛剛跟馬肅談話那種和藹可親的表情，指著周伯瀾鼻子罵道：“又打籃球，又打籃球，你來秀安中學就是為了打籃球的嗎？我在教室里等了你兩個鐘頭，別人都在認真讀書，就你在外頭瞎玩。暑假你怎么跟我說的，都當放屁說過就算了嗎？”

    周伯瀾看到他爺爺，打籃球的高興勁就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同他一道回來的幾個，張士龍比較低調，無聲無息摸到自己座位上坐好，仰素銘這人話比較多，就開玩笑地說道：“大叔你好，禮拜天打個籃球也沒關系啊，老在教室里看書，腦袋會昏掉，效率太低，打會兒籃球，振奮一下精神，看書效果更好。“

    老頭朝仰素銘轉過頭去，臉上表情就很客氣，道：“你們都比較聰明，玩一會兒沒關系，周伯瀾不行，他從小笨，還喜歡偷懶，得壓著他他才能上進，上個學期我想考進實驗班，總算懂事了，就沒太管他，結果就被實驗班踢出來了，他們以前一起的同學，就他一個被踢出來。你說我能不管他嗎？“

    這話就說得很不中聽了，二班學生都是實驗班被踢出來的。周伯瀾初中上的是秀安中學，老頭口中那些“以前一起的同學”指的就是實驗班里的初中同學，雖然留在實驗班的人不少，但是到二班的也很多，比如謝道恒，章立之，費隱，還有二班都呆不下，弄到三四班去的，比如小胖子鄒亮，彈鋼琴的吳倫。可見老頭說話帶有非常強烈的偏向性。

    他跟仰素銘說完話，回頭又開始教訓周伯瀾，語氣很嚴厲，措辭偶爾還很難聽。馬肅跟周伯瀾實驗班的時候一個寢室，對他比較了解，大部分時候周伯瀾性格很平和，平和到一種毫無主見很麻木的地步，就是別人說什么都好，他完全沒意見，別人諷刺他也好，抱怨他也好，他就當沒聽到。而且做什么事感覺反應都慢半拍，問他去不去吃飯，他要過好幾秒才回答你去還是不去。叫他干點什么事，他聽到之后毫無反應，要等一會兒他思考一下，到底是幫還是不幫，然后才回應你。

    只有打籃球的時候，他會很開心地笑，會很認真地去跟別人爭執對抗，會很積極的奔跑，很靈活地去創造機會，反應很快。了解他的人都知道球場上的周伯瀾和球場以外的周伯瀾完全是兩個人。

    周伯瀾不算特別聰明的那種人，但他成績還算不錯，做事情比較細心，解題思路也很清晰。在二班成績穩定排在前十五的位置。在二班保持這個成績，全年級基本保證前一百名。這個成績就很了不起了。

    但是老頭對他毫不留情的訓斥讓馬肅聽了很難受，周伯瀾的性格中有逆來順受的部分，這也讓他看起來對什么都興趣寥寥，缺乏主動，這種人以后踏上工作崗位要想有所成就，很難。而他性格中最不好的這一部分，馬肅覺得正是由于他爺爺這種反復的訓斥，反復的壓制，讓他對自己失去了信心，也對生活失去了興趣。

    這才是真實的秀安中學的強化班啊，壓力來自方方面面，學校，老師，家長，還有自己。能進這個班的，在過去的學習中都是老師和家長心目中的好學生，是驕傲，是榜樣。這種好學生帶來的壓力，鋪天蓋地，甚至超過了他們本身對學習的興趣，不少人被這種壓力壓得喘不過氣。

    老頭帶來的低氣壓迅速席卷整個教室。周伯瀾仍然是一副面無表情的神色，安靜地用毛巾擦看頭發上的汗水，然后開始收拾自己的課桌，開始聽話地做作業。他已經習慣這種訓斥，他對這種當著很多同學的面聲色俱厲地數落他已經習以為常，他一步一步讓自己從一個鮮活的人，變成一個反應永遠慢半拍，永遠不會生氣的老好人。

    馬肅座位離周伯瀾座位不遠，所以老頭的那些話聽得特別清楚，他看了看時間，已經接近飯點，他索性站起身來，走出教室，在陽臺上吹吹風，放松一下眼睛。

    “他爺爺老這樣嗎？”張士龍好奇地問道，在他看來馬肅跟周伯瀾同在實驗2班呆過，又曾經是一個寢室，可能比較了解。

    “應該是吧。”馬肅嘆了口氣，這種場景在今后的高中生活還會發生幾次，最后整個班都知道周伯瀾爺爺是個很厲害的人物。

    “我現在有點明白周伯瀾平時問什么會那樣。”張士龍拍了拍馬肅肩膀，一臉嘆息，“我感覺這樣下去，早晚得出事。”

    那是因為你電影看多了，馬肅看著他一臉正經的樣子，忍不住腹誹，青春類的影視作品里總是出現這樣那樣的事情，一點點小刺激就開始各種浪，各種宣泄，各種爆發，真實世界哪有這么戲劇？人實際上是一種很能忍耐的動物，很多事情遠遠看著很恐怖，很不能忍，要奔潰，要尋死覓活，真到了那一步，基本都忍住了。“活著不易啊，老張，我特能理解周伯瀾那種狀態。受傷太多，慢慢就得學會保護自己。別人覺得你麻木，其實是你身體和意識的一種本能保護機制。讓你別那么容易受傷。”

    “滾一邊去，說的好像你受了多大傷一樣。”張士龍笑得好不得意，道：“你現在啊，整一個春風得意馬蹄疾，一夜看盡長安花，薛冰剛給你送過飲料吧，唐玟琬你剛背過沒多久吧，老吳剛夸過你的作文吧，皺紋剛夸過你默寫全對吧，你日子過得不要太滋潤。”

    “老張，我說你這人不笨，就是什么都只看表面。實話跟你說，薛冰送我飲料，那是了斷恩怨，海象剛跟她聊過三條高壓線，這個節骨眼上她要真有事她會找我？唐玟琬是八百年前的事了，這是沒影的事，咱不去說它，皺紋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她表揚我主要是因為我上一次默寫錯了六七個，她這是立典型來著。”馬肅拍著張士龍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爺不跟你說了，爺吃飯去，這個點食堂也應該開門了。”

    “你別著急，待會兒有人請你吃。”張士龍一把摟住馬肅肩膀，笑得很壞，“人托我請你的，我想著不吃白不吃，替你答應了，一會兒咱們一起。”

    “誰你先說，要不是大美女，我不去，你自個去。”馬肅開著玩笑，這貨混吃的本事真實天下一絕。

    “你太膨脹了啊，大美女會請你吃飯？”張士龍給馬肅扔了兩顆白眼，道：“就上回軍訓上急救課，被你救的那哥們，前幾天出的院，明天正式上學，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特地請你吃頓好的。”

    “是那哥們。”馬肅上下打量張士龍一眼，當初馬肅上前助手的時候，張士龍拉了馬肅一把，讓馬肅以為張士龍認識那姑娘，感情就是自己猜錯了，他認識的是那個男的，“你認識他？”

    “剛認識，他找的我。”張士龍眼光有點躲閃，“怎么著，還是男的夠義氣吧，你見義勇為救的四個，一個薛冰，一個唐玟琬，一個何潔如，一個杜軍，就這位哥們請你吃飯，其他幾個都不搭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