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北的這個“心中有數(shù)”很快就有所體現(xiàn)。

    班干部競選從班長開始，實驗班班長兼高一二班軍訓臨時班長費隱當仁不讓，第一個站上了講臺，他身上有從他區(qū)電視臺副臺長父親身上學來的領導做派，沉穩(wěn)圓滑，說話不緊不慢，一張黑臉喜怒不顯于色，威嚴多過親切，在班主任王小北不方便出場的時候，很能鎮(zhèn)住場子。他的演講稿官位很濃，聲音低沉，語速稍慢，感情色彩整體偏淡，只在最后幾個排比句套路地擴張一下。

    看得出來，王小北對費隱還是很滿意的，這是一種小女生的天性，王小北這種偏科嚴重，長相一般，還不注重打扮的女生在學生時代注定與叱詫風云沒有關系。她應該屬于那種默默無聞又內心無比騷動的小女生，在她眼中，費隱那種沉穩(wěn)威嚴的姿態(tài)很符合她對班長的想象。

    高一二班不少相對比較內向的女生跟王小北想法估計差不多，可惜這個班男生占了四分之三，青春期的男生最大的樂趣就是挑戰(zhàn)權威，別說費隱這個班長，站在他旁邊的王小北，高中三年，權威也屢次受到后排男生們的質疑和挑戰(zhàn)，個別比較有個性的，比如安法拉，還常常讓略顯幼稚的王小北下不來臺。

    費隱個子不高，位置靠前，周圍女生很多，他也比較喜歡跟前排矮個子男生和女生打交道，這就讓他和后排男生之間有一種天然的隔閡，實驗班的時候就是如此。因此費隱四平八穩(wěn)的競選演講之后，后排男生的鼓掌稀稀拉拉，禮貌多過支持。

    而當后排男生的代表張士龍臉上帶笑，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向講臺時，后排男生爆發(fā)出了轟然的掌聲，個別愛搞事情的，還弄點搞怪的口哨聲，聽得王小北眉頭直皺，張士龍實驗班是1班的，但是后排幾個實驗2班的男生，比如安法拉、周樞益、謝道恒，表現(xiàn)出來的熱情明顯就比費隱大得多。

    張士龍比費隱高胖，也比他白，這個在演講的時候，體現(xiàn)出來的就是，張士龍外形更陽光，更熱鬧，也更沒有壓力，他的聲音是那種圓潤渾厚的男中音，要想顯得莊嚴其實也不難，但是張士龍用更輕快更活潑的語調進行他自己的演講。當然，演講稿寫得也比費隱的有文采。這沒辦法，張士龍肚子里墨水很多，眼界很高，經典引用得詼諧有趣，也恰到好處。

    這種情況下，結果其實已經注定，在后排男生熱烈的起哄中，張士龍成功地將費隱拉下了馬，正式當選為高一二班班長。

    接下來的副班長、團支書競選，相對就比較單調，沒有這么大的波動，然后就到學習委員。

    學習委員在班干部中其實有點類似明清官場的詞林坊局，所謂坊局，就是詹事府底下的左右春坊和司經局的合稱，詹事府名義上是太子的屬官，翰林升遷，大多歷坊局而至侍郎，宰相名臣也多有過坊局官的資歷，所以坊局官品級不低，地位清貴，就是沒什么事干，清閑得很。學習委員也差不多，文娛委員管文娛，體育委員管體育，勞動委員管勞動，唯獨學習委員好像什么都不管，收發(fā)作業(yè)有課代表直接跟任何老師溝通，班級事務有班長、副班長和團支書負責，學習委員也就在班干部會議上列列席的權利。

    但是學習委員地位超然，是整個班級學習的楷模，畢竟高中生，學習是最重要的任務，比如費隱，實驗班分班考試分數(shù)跟馬肅差不多，基本上屬于高一二班倒數(shù)，他能心安理得地去競選班長，但是要他去競選學習委員，他肯定沒這臉皮。

    所以但凡上去競選學習委員的，相當于告訴大伙兒，我學習成績以前挺棒，而且不懼挑戰(zhàn)，有信心在今后的學習生活里，繼續(xù)保持班級前列，把身后追趕的同學壓得死死的。

    這就讓人有點害羞了，所以氣氛就陷入短暫的沉默，有點尷尬，然后王小北就實現(xiàn)了她的諾言，直接點名，她有分班考試的成績表，掌握著無可比擬的信息優(yōu)勢，在學習委員這個職位上，她還是挺有發(fā)言權的，“謝道恒，你上來試試了哇，看你軍訓的時候神氣活現(xiàn)的，怎么現(xiàn)在成了縮頭烏龜？”

    王小北起了頭，后排男生立刻陷入熱鬧的起哄中，馬肅也是如此，他自知自己上了王小北的黑名單，不管有沒有道理，聽到她一句“我心中有數(shù)”，馬肅心里就有點緊張，此時來看，王小北雖然做事比較情緒化，還是挺有班主任那種大局觀的，不會故意找自己麻煩。

    謝道恒屬于那種雖然害羞，但是不婆婆媽媽的人，他一張瘦臉漲得通紅，太陽穴上的青春痘紅得想要發(fā)出光來，仍然大大方方站到講臺上，弄了段七拼八湊的演講，雖然有點前言不搭后語，但是在沒有競爭對手的情況下，他光榮地成為了高一二班學習委員。

    文娛委員的時候，馬肅略有些緊張的看著王小北，因為軍訓那段相聲，王小北搞突然襲擊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王小北沒出聲，體育委員的時候，馬肅又看了王小北一眼，軍訓優(yōu)秀學員一定程度上，就是馬肅軍容軍姿整齊，軍事動作標準，還被罰跑過十圈，沒什么見識的王小北說不定就把這個當體育好了。不過王小北仍然沒有出聲。

    勞動委員，老黃牛周樞益精心準備了演講稿，讓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真摯的感情和認真的態(tài)度，原本還有一絲疑慮的馬肅立刻風淡云輕，實驗班周樞益就是勞動委員，而且是很負責的那種勞動委員，直到高中畢業(yè)二十年后，周樞益給馬肅留下最深刻的印象還是任勞任怨，細心負責的勞動委員的形象，

    另一個時空，馬肅在高二班干部改選的時候才會接替周樞益擔任勞動委員，行事準則以周樞益的行事準則為標準，所以也在其他同學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當然當一個負責人的勞動委員也就意味著每天都有一堆事情，別人值日都是一個禮拜一天，勞動委員基本每天都在值日，還要應付學校學生會組織的衛(wèi)生檢查，班級衛(wèi)生分數(shù)扣分了基本上第一個板子就挨到勞動委員的屁股上。

    所以勞動委員在明清基本上屬于寺監(jiān)官，什么大理寺鴻臚寺的屬官，地位不高，權力不大，雜事一堆，升遷困難，算京官里的末流。

    正當馬肅發(fā)自內心地給周樞益鼓掌，滿是欣賞地期待他擔任班級勞動委員的時候，王小北壓了壓熱烈的掌聲，目光在班級后排男生微微一轉，拿著腔調慢悠悠地道：“聽了周樞益同學的演講，我很有感概，勞動委員是需要很多付出的崗位，也是很需要責任心的崗位，周樞益同學講得很好，他為能夠為這個班集體付出，盡一份自己的力量而感到自豪，感到驕傲。我們之中很多同學是不是也該有這種為班集體而奉獻的精神？馬肅同學，我看你在軍訓里衛(wèi)生工作搞得很到位，很有能力在這方面幫助大家，怎么樣，要不要向周樞益同學學習一下，勇敢地走上講臺，給大家展示一下你優(yōu)秀學員的風采？”

    這是什么鬼？優(yōu)秀學員就得當勞動委員嗎？馬肅心里不以為然，但是話到這個份上，馬肅也就沒有扭捏，他心里清楚得很，周樞益這個勞動委員實驗班的時候就已經深入人心，高一二班有一半人來自當初的實驗2班，這些人可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王小北，不會跟著她瞎胡鬧。

    然而，馬肅還是低估了后排男生起哄的本事，這么說有點不大準確，除了后排男生，前排男生和女生混合區(qū)也在熱熱鬧鬧地起哄，起哄大王涂策尤其如此，他屬于前排男生里的刺頭，不大愛買王小北的賬，此時卻一邊鼓掌一邊朝馬肅吹口哨，樣子親熱里略微透著幾分猥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