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周氏低語賠罪,神情卻是淡淡的。 “什么笑話不笑話的。”邱氏與她相處多日,也差不多摸清了她的性子,大約與自己差不多。瞧今日這番事態(tài),怕是以前在義村時,沒少被那劉氏刁難欺辱。想著便輕嘆一聲,“你我都是做人媳婦的,其中滋味,我哪能不知?妹妹你性子寬厚仁善,想著婆母總歸是長輩,不好拂逆,這些我都懂。平平順順的日子誰都想過,可若不能善了,也便只能迎頭上了。我是個外人,不好置喙什么。只要妹妹自己心里有數(shù),我便放心了?!? 周氏笑笑,眼神真誠。 “姐姐說得對,這人活一輩子,哪能事事順心?我們家現(xiàn)在能有如今,我已是不敢多求。婆母終歸是長輩,該我盡的本分孝道,我自不會推脫。只是今日怠慢了姐姐,我這心里委實過意不去。正巧快午時了,姐姐不若用過午飯再走吧。” 江老太太雖不讓邱氏插手江家生意,卻還是把中饋之權(quán)交給了她的。沒有了那些個生意賬本的煩憂,她平日里處理內(nèi)務倒也輕松,再加上近來家中清閑,她才能得空時常過來竄門。 江沅成年后就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膳,江盈也跟著老太太一起用飯,邱氏便在自己的院里和三個孩子享受天倫之樂。 反正今日郭燕幾個也都在,邱氏便也沒拒絕。 “那我便再叨擾妹妹一頓飯。” 周氏笑笑,兩人一起回了后院。 季菀?guī)е艿苊妹煤凸医愕苋チ苏龔d,看母親的樣子便知道已經(jīng)安置了劉氏。不過依著劉氏的脾氣,怕是不會消停。 劉氏老早就想教訓周氏了,只是苦于一直沒找到機會,如今搬來了周宅,為了早日站穩(wěn)腳跟,她必須得給周氏立一立這兒媳的規(guī)矩。 就從中午這頓飯開始。 “奶奶,您別去?!? 季云如今算是懂點事了,母親下葬那天父親對她說過許多話,讓她勸著奶奶,別讓奶奶再去惹二伯母一家,否則得不償失。 那日二伯母一家喬遷,她跟著來,見著了這氣派的宅子,也是驚嘆艷羨。若是這輩子自己能住上這么好的宅子,便也什么都不求了。 奶奶要搬過來住,她便沒阻止。她想著,住幾天就好。二伯母是個軟性子的人,不會苛待了他們。 可奶奶若要去鬧,就大大的不妥。 “爹說了,二伯母他們結(jié)識了達官貴人,咱們得罪不起的。而且今日二伯母家有客人,左鄰右舍的,讓人瞧見了,傳出去也是您理虧。咱們剛搬過來第一天,實在沒必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你懂什么?” 劉氏拂開季云,不屑道:“她就是上了天,也是我的兒媳婦。兒媳侍奉公婆,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誰敢亂嚼舌根?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奶奶這脾氣一上來,真的是誰都勸不住。 季云有些頭疼,干脆使出殺手锏,“奶奶,您想想爹。爹明年還要考秀才,如果咱們在這里鬧出事端,傳出不好聽的話,難免會累及爹,讓人說他欺辱寡嫂侄子,必然仕途不順。您想想,為著逞一時之氣而斷送了爹的前程,可值得?” 劉氏刻薄狹隘脾氣大,但有一點,但凡涉及到兒子的前途,便是十分的火氣,也能降沒了五分。再曉之以大義,剩下的五分,又去了三分。剩下的兩分,便只能往肚子里吞。 她咬咬牙,“今天就先暫時放過她,等來日看我怎么收拾這個賤人?!? 季云沒接話,忙扶著她進去了。 劉氏心頭不順,吃飯的時候便各種挑刺,任是山珍海味也能給她挑出毛病來。又嫌丫鬟手腳粗笨不會伺候人,還不如一條狗會看家門,活該是個抬不起頭的賤胚子。 伺候她的小丫鬟是前兩日才買回來的,年紀不大,被她這么刻薄直白的奚落辱罵,當即委屈得紅了眼眶,眼淚卻不敢落下,擺好了飯便去了主屋,央求著周氏身邊的孔媽媽帶她進去見夫人。 孔媽媽是陸非離送過來的,公府家伺候的奴仆,便是下等奴婢,也是比一般大富人家的更為體統(tǒng)些。 周氏對她十分滿意,便調(diào)來自己跟前伺候。 到了正屋,小丫頭便哭哭啼啼的說明了原委,“夫人,奴婢粗苯,做不好這伺候人的活計,您還是讓奴婢回園子里侍弄花草吧…” 周氏聽完她的哭訴,半天沒吭聲。直到她抬起頭來,露出額頭上磕出的一片淤青,才道:“委屈你了。” 她語氣溫和,最是慈善不過。小丫頭聞言眼淚更多了,“夫人…” 季菀早聽了丫鬟的稟報,這會兒也過來了,將那丫頭的凄慘模樣看了個十足十。 周氏見女兒緊抿著唇,明顯不快,卻克制著未曾發(fā)作。她心中稍安,轉(zhuǎn)過頭對堂下哭花了臉的小丫頭道:“老太太年紀大了,脾氣難免急躁些。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無論她說什么,好的便聽著,不好的便當沒聽見罷。過幾日,我便把你調(diào)回園子去?!? 小丫頭哭聲一頓,有些不可置信的抬頭看著她。嘴唇蠕動,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孔媽媽喝道:“愣著作甚?還不下去!” 小丫頭這才如夢初醒,滿臉淚花不知所措,茫然磕頭,“是…是…” 孔媽媽抬眼看向夫人,很知趣的把屋里侍立的兩個丫鬟帶了出去。 周氏這才看向女兒,“阿菀是不是奇怪,我明知你奶奶脾性,卻不聞不問,仍將她送過去受責受難?” 家里好幾十個仆人都是高門大戶里送的,雖說賣身契在他們手上,但是人都有血有肉,若是做錯事被責罰也就罷了。這才來了幾日,就無端端的被個外人這般欺凌。這讓那些從陸府齊府出來的下人看見了,心里難免會有些想法。 再縱容著劉氏這般橫行霸道,家中必會人心躁動。 季菀心里是這么想的,也知道母親定不會容劉氏欺負到頭上來。那個小丫頭,著實被欺負得太過凄慘,就算她們做晚輩的不好質(zhì)問劉氏,可繼續(xù)把那個小丫頭送過去,豈不是羊入虎口? 然而季菀也深知母親是良善之人,斷不會這么白白的看自家人被劉氏欺凌羞辱。那個小丫頭…她隱隱覺得有些什么不妥,卻又說不上來,便直言問道:“女兒愚鈍,不知娘深意,還望娘教導。” 周氏面帶笑容,道:“你奶奶是習慣了高高在上,半點看不得旁人得意,尤其是咱們家。她如今算是客,不敢明著直接拿我開刀,只好找下人出氣,存心給我下馬威,也是想讓家里其他人知道,無論她做什么,我都不敢把她怎么樣。這樣一來,她就能端著正牌主子的架子鳩占鵲巢?!? 季菀點頭,劉氏的把戲,不難猜出。 所以她才奇怪,母親為何縱容著劉氏欺負自家人。 周氏看穿了女兒的疑惑,臉上笑容微斂,道:“你奶奶再怎么的強橫,也是長輩,便是你我,也不能明著說些什么。底下的人伺候著,因為被罵了幾句,卻哭到我跟前來訴苦。她委屈,難道要你奶奶這半個主子給她賠罪?所謂主仆,主子吩咐,奴仆遵從,這才是主仆之道。” 季菀細細品味,終于變了臉色。 “御下也是要找準方式方法的。一味的強橫打壓,會讓底下的人畏懼卻少了敬意。但若做主子的軟弱可欺,做下人的要么跟著立不起來,要么就是心里不平,漸漸的奴大欺主?!? 周氏抿了口茶,繼續(xù)說道:“自古以來,人都分三六九等。處在什么樣的位置,就要有什么樣的立場。做主子的不可過于縱容下人,以免他們?nèi)諠u猖橫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做下人的,也要有自覺,不能什么事都指望主子做主。無論是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身份,總不可能事事順心如意。有些委屈,便是無辜,也只能自己吞下?!? 當年她在周府,便是太過仁善寬厚,縱得下人有些失了分寸。奶娘曾勸過多次,她未曾放在心上。以至于她一朝被逐,所有人避她如蛇蝎,甚至反叛…若非奶娘,她大概早死了。 吃了虧又長了這些年的教訓,周氏自然不能再重蹈覆轍。 季菀神情有些怔愣。 一直以來她都在努力適應這個時代的生存法則。 作為最底層的百姓,不該想的不能想,只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便罷。但她始終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受過高等教育的靈魂,多少對這個時代的封建等級森嚴制度有些抵觸排斥。 奴仆也是人,也有尊嚴。奴仆的命,也是命,不是螻蟻草芥。 再加上心里對劉氏的所作所為深惡痛絕,便不自覺的同情那個小丫頭。卻忘記了,這個時代的主仆尊卑。 都是人,有的生在公卿之家,錦衣玉食綾羅綢緞,仆從成群。有的人,卻三餐不飽賣身為奴。 奴之所以為奴,本就是聽憑主子差遣吩咐的,這本就是一種委屈。至于其他責打辱罵,不過更為惡劣一些罷了。 若事事都要向主子告狀,長此以往,怕是個個都要鬧上廳來。主仆不分,卑次顛倒,必生禍患。 劉氏固然做得不對,但那個小丫鬟,才一日便哭上了廳來,要周氏處置自己的婆母,這更是大過。 小丫頭或許是無心,但正是這份無心,更證明了一件事,她未曾記住自己為人奴仆的本分。 所以周氏讓她繼續(xù)伺候劉氏,這是對她的懲罰和警告。 至于劉氏,周氏自不會讓她這么鬧下去。 當天晚上,小丫鬟給劉氏鋪床疊被,然后伺候她洗腳。 腳剛一入水,劉氏立即抽出來,一腳踢向那小丫頭胸口,罵道:“想燙死我啊你?” 小丫頭猝不及防被她這么一踢,整個人摔倒在地,頭磕在踏板一角,立時起了個大包。 她不敢哭,站起來道:“奴婢這就去重新給您換一盆。” 若是換了好幾次,小丫頭累得滿頭大汗,劉氏總算消停了。 她端著木盆出去,此時才敢抽噎出聲,轉(zhuǎn)過角門便看見了孔媽媽。 她眼淚立時就出來了。 “孔媽媽,我…” 孔媽媽一眼看見她的狼狽,不動聲色,“你在怨怪夫人沒有為你做主?” “奴婢不敢…” 小丫頭惶然失措,矢口否認。 是不敢,卻不是沒有。 孔媽媽眼神平靜,卻極具穿透力,看得小丫鬟眼神閃爍,不自覺的低下頭去,哭聲漸漸弱了些。 “你叫六兒,在家排行第六而得名,頭上五個兄姐,只一個兄長活了下來,底下還有一雙弟妹。你兄長生了病,家中無錢買藥,所以你父母將你賣了換醫(yī)藥費。你心里有怨,但周家富貴,夫人姑娘又是和善之人,你平日里干的活計遠不如在家中粗重,又有工錢可拿。無人欺辱使喚于你,你覺得這樣的日子再好不過,卻忘記了你現(xiàn)在的身份?!? 六兒抬起臉來,詫異而不解的看著孔媽媽。 “那里面住著的——”孔媽媽抬了抬下巴,看向她身后,“是夫人的婆母,是姑娘少爺們的奶奶,是長輩。她現(xiàn)在住在這里,便是半個主子,有什么差遣,也是你的本分。就算是過了頭,你偷偷的哭幾句,發(fā)泄一通也算完了。可你偏要哭到夫人跟前去,你想做什么?要夫人給你做主,譴責老太太?讓夫人背一個不敬婆母的罪名?” 孔媽媽看著她越來越白的臉色,緩緩道:“六兒,你的面子可真大?!?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