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二鳥落,一日升-《勒胡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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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敬心說壞了,應該把裴憲揪過來一起向趙王稟報的,我聽說過晉為金德,但如何考證而得出這一結論,卻壓根兒就沒琢磨過啊!趕緊側頭,注目程遐。還好程子遠因為黑兔子的事情,預先做過功課,當即似模似樣地解釋說:
“漢為火德,火生土,故魏為土德;土復生金,故晉為金德。且臣聞江南有童謠,云:‘訇如白坑破,合集持作甒。揚州破換敗,吳興覆瓿甊。’金色為白,故所指即為晉祚也,是言晉當破敗,將坑(一種陶器)之殘片做成甒,復延之于揚州吳興——所言得非司馬睿乎?
“由此可知,晉終當破,起碼長江以北,將為水德者所有——五行相生,金即生水。今城內讖謠,即云趙將代晉,而趙氏本出天水,天水自當為水德——昔漢高祖于上邽立祠,以祭黑帝,復改上邽郡為天水郡,即為應合水相也。
“如大王所言,劉漢本為火德,則光文皇帝欲復興火德,而火克金,卻不能生而勝之,故此唯能殘躪晉,終不能取代也。能代晉者,唯我水德之趙!”
——話說“訇如白坑破”那則讖謠,遠出千里之外,還是王貢此前密書中透露給程遐知道的。
程遐雖然用心解釋了,石勒聽著卻還是迷糊,就問:“天意如此,則人心又如何啊?”程、張二人會意而退。于是此后數日,襄國臣僚紛紛上奏,就石勒是否要盡快稱帝之事,發表意見,奏牘、上書,堆滿了石勒的案頭。
石勒當然不會瞧——他不認識字啊——乃命侍從逐一誦讀。那些胡臣羯將請人代寫的還則罷了,晉臣之表,多數駢四驪六,堆砌典故,石勒連三成都聽不懂,更覺頭昏腦漲。于是擺手說都別念了,你們把奏章分一分,勸我趕緊稱帝的放一邊兒,反對急于稱帝的放另一邊兒。
結果案左累起了厚厚一摞,案右卻只有一篇而已——也就這一篇反對稱帝。
石勒便命人誦讀,并且詳細解說這篇獨幟別裁的文章。
此文乃一名中級晉吏所作,洋洋灑灑,寫了小三千字,但是并不分析局勢,而只申以大義,說當日劉淵對石勒如何有恩,則既然他的兒孫還沒死絕,石勒實不當貪圖名位,僭號稱尊也。繼而又說,張孟孫天下杰士,即便他的意見與眾人不同,趙王也應依從之,方為“從善”……
石勒聽完了,勃然大怒,當即下令將此官吏綁縛起來,以不敬之罪,斷其首級。還是張敬跑來好說歹勸,說此人雖然狂悖,但正當收攏人心之時,不宜因言殺人啊,請石勒刀下留情,把他發配軍中為卒即可。
程遐等人到處搜集祥瑞,張孟孫聽說后只是搖頭哂笑,但等這事兒一出來,他終于覺察出來不對了,繼而又通過特殊渠道,打聽到了程遐當日跟石勒的奏對,不禁喟嘆道:“小人弄權,蒙蔽君聽,我竟墮入其陷阱而不自知……難道我真的老了不成么?!”
很明顯,包括張賓在內的重臣,都已經直接在石勒面前表過態了,未必上表,暫且不論,即便在中層將吏當中,反對石勒稱帝的也絕對不會僅僅這么孤零零的一篇表章。但文臣奏表都是由長史整理、傳遞的——理論上有那不合規范,或者空言無物的,長史直接就能給駁回去——而左、右長史分別是張敬、裴憲;武將奏表,則要經過右、左司馬程遐、張屈六。那些人都是主張石勒稱帝的,完全可以設法將反對意見給壓制下去。
而至于遞到石勒面前的那一篇,言辭確實狂悖,仿佛是故意為了激怒石勒,而且其后張敬又死活攔著不讓石勒遽殺此人……說不定本就是受到那票人的指使呢!
張孟孫不禁口誦屈子《離騷》之句:“惟此黨人之不諒兮,恐嫉妒而折之。”群臣俱都目光短淺,看不清天下大勢,只望石勒早踐帝位,他們好雞犬升天,我的正確意見根本就難以得到他們的諒解啊!如此下去,即便石勒再怎么信任我,也難免千夫所指……算了,算了,我還是暫退一步,緘口不言為好。
于是聲稱得病,一連數日不再出而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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