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交易-《勒胡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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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遙集便道:“士少不必憂煩,此梁司徒賣了荀令,恐怕荀令自身,亦尚不知也。”
祖約不禁皺眉:“卿言何意???”
阮孚提醒他說:“誠然,請大司馬還朝,或歸還平陽、河東二郡,本是正論,荀令不當遽阻,而其既阻,卻又晉位,鋒芒過露,其能久乎?”
梁芬與荀組達成妥協,用按下二奏,替換禇謀遠進入尚書省。但六尚書一個蘿卜一個坑,沒有空缺,你總得先舍掉一個,褚翜才好加塞啊。那么舍掉誰才好呢?荀邃本來就是荀黨,自然不能排除;祖納、鄧攸是祖氏一黨,若去其一,恐怕會跟祖逖起正面沖突,梁芬無此膽量;梁允乃其同族,殷嶠是裴該親自塞進尚書省的,也不便動……
無奈之下,只得晉荀崧為尚書令,華恒、荀邃依次提升,那才能夠空出位子來給褚翜。
可是荀崧執掌尚書省已久,難免會遭到各方勢力的覬覦,如今他又強硬地按下了那兩道奏疏,等于超支了自家的信用點,倘若原位不動,或許還能蒙混過關,卻于此際高升為令,又怎可能不受攻訐?。克@個尚書令的位子究竟能坐多久呢?
以梁芬的老奸巨猾,未必看不到這一點,唯荀崧政治智慧中平而已,如今又無其女荀灌娘輔佐,所以才會被梁芬賣了,尚不自知。且荀崧即便倒臺,也不大可能下野,按照慣例,很可能做一兩年的尚書令,就晉升為三公或者儀同三司,則實權雖減,名分增高,裴該也不可能因此而怨懟梁芬。
阮孚身在局外,反倒看得比局中人祖約更為清楚明白,當下一言驚醒夢中人。祖士少急忙避席,深深一揖,說:“遙集大才,某實不如也!”心說本以為此公不過善清談而已,平素只知蓬發飲酒,或者給木屐上蠟,就不怎么在意政事,不想竟有如此見識啊,我能不能利用友情把他拉到祖黨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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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大司馬還朝,以及歸還平陽、河東二郡的奏書,荀崧雖然按下,卻當然會寫信去通報裴該知曉。但裴該在此之前就已經通過裴詵的密報,得知了其情,并且在其后不久,他又接到了梁芬的手書。
梁司徒書中之意:既擒諸劉,大司馬因何不肯親自歸洛獻俘???
裴該獨自垂足坐在榻上,一手拿著荀崧的書信,一手拿著梁芬的書信,這邊看一眼,那邊瞧一瞧,然后全都撇下,手捻胡須,久久沉吟。
他自然是不可能認可那兩道奏疏所議的。想當初行臺關中,很大一個原因,正如祖氏兄弟所料,是為了排除掉舊官僚,而獨掌關中軍政,可以進行一系列的制度革新。就目前而言,新政施行了還不到兩年,其間又被劉粲來侵一度打斷了進程,成效未著,關中軍民也尚未徹底接受。若在此時回朝,必然很難將新政維持下去,繼而推廣到全晉——起碼長江以北地區——那就等于半途而廢了。
譬如當年曹操迎漢獻帝于洛,雖說自為司空,執掌權柄,終究攔不住漢之舊臣絡繹來歸,什么楊彪、孔融、董承等輩,不知道給他造成了多大的麻煩。力尚不足之時,這點點掣肘,在“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巨大利益面前,尚屬可以忍受;但當既平河北,天下獨強之后,矛盾就會越來越尖銳,政令施行也會越來越艱難,曹操因此才干脆自國于鄴,把小朝廷只當個吉祥物給撇在了一邊……
當初裴該在長安,就是因為所欲革新,即便梁芬、荀崧都會本能地加以阻撓,這才把整個朝廷打包發去了洛陽。倘若此刻還朝,不但要面對那些舊派官僚,甚至在對手中還得加上荀黨和祖黨,那革新還有可能卓有成效地推行下去嗎?所以行臺撤廢是遲早的事,還朝也不可免,但必須多拖幾年再說。
至于交還河東、平陽,那更不在考慮范圍內了。此皆膏腴之地,人口也繁密,大可補關中之不足,且將勢力向東伸過黃河,也便于掌控中原大局。再者說了,石虎還在晉陽,倘若大司馬三軍離開河東,則以祖逖為首的王師,真能東西兩線作戰,而不落下風么?他裴大司馬率軍東救,要多走多少路程,浪費多少糧秣啊!
然而此二奏所言,都是正論,倘若荀崧不給硬壓下來,詔旨下達,裴該還真不知道該怎么找理由推搪為好。推拒之間,很有可能破壞他一向偉光正的形象啊。
真到了那個時候,是不是干脆跟洛陽翻臉為好???
石勒在河北,石虎在晉陽,蘷安在上黨,大敵未滅,裴該是雅不愿主動去破壞統一戰線的,說不定一個不慎,自己就會成為民族的大罪人。他自然對司馬家沒什么好感,來自后世的靈魂,也不會樂意做一家一姓的忠臣,但此時別說脫離晉朝了,就算在晉朝內部制造出巨大的罅隙來,也非其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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