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河內之戰-《勒胡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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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矩搖頭苦笑道:“卿之所慮,未免太淺。”伸手朝西面一指:“當此之時,劉粲二十萬眾已入關中,若其喪敗,舉國之氣盡喪,五年之內,不但無能威脅洛陽、長安,反易為我軍突入河東,直搗其腹心之地。而若胡勝,裴大司馬敗績,最好不過退保長安,而將渭水之北土地盡數放棄,則西方局勢,又將回歸于裴大司馬入雍之前,索、麴當政之時也。
“此亦搖撼天下之大戰,數月之間,實可一而不可再。倘若祖公不至河內,則即便關中喪敗,國家猶可保障河南土地;而若祖公將大軍北渡,一旦關中戰敗,必然挫損士氣,且若劉粲遣師再經河東來援,誠恐此戰為難啊。我若在河內戰敗,東西兩路,幾乎同時失利,即原本據河而守之勢,恐亦難保了……”
魏該皺眉問道:“然而在李將軍看來,裴大司馬于關中,勝算有幾成啊?”
李矩答道:“難,難……裴大司馬倉促往定秦州,遂使劉粲急渡大河,胡勢二十萬眾,關中兵最多不過六七萬,渭水南北又多平野,以某看來,實在少有勝算。”
魏該質疑道:“此前劉曜亦將大軍直逼大荔,而為裴大司馬拒之城下,進而摧破之……”你是不是太小看關中兵馬的戰斗力了?
李矩答道:“此一時,彼一時。此前裴大司馬為索、麴所逼,不肯屈膝,乃自請北守大荔,是已懷死志,人既不畏死,即軍百萬,也難遽挫其志。而今大司馬留臺關中,雄霸一方,養尊處優,尚能如先前一般不畏死乎?”
李矩門第不顯,出身不高,是從縣中小吏起家的,幾十年間,他看遍了那些高門子弟在面對胡寇的時候,往往怯懦、慌亂,這才導致社稷傾頹,國家殘破,不但黃河以北俱為胡、羯所有,即便河南郡縣也多處淪陷——他實在是對豪門世家鼓不起太足的信心來。
誠然,既然祖公對裴大司馬每多褒揚,而且當初兩軍還在河南并肩奮戰過,李矩承認裴該與其他紈绔不同。但問題時移事易,人更是會隨著身份的轉變而改變的呀,誰知道裴該登上青云之后,會不會暴露出世家子弟慣常的弱點來呢?你瞧,他一留臺關中,便即大命官吏,搞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新政,甚至于還浪費寶貴的時間和物力,去編什么《姓氏志》,到處散發……換了是我,或者祖公那種出身較低的官吏,誰會沒事兒搞這些面子工程啊!
“抑且曩昔之時,祖公與我等在洛陽,修固河防,即便裴大司馬挫敗于大荔,也可經渭汭而退至河南。而今若彼方與胡激斗,我卻大兵以臨河內,雙方俱不能相援,誠恐關中士卒之守心,將因此而慌亂……”
說白了,你別把劉粲和石勒當成一家,他們其實是兩股勢力,可以各自投入一場大決戰之中,而不會相互干擾。然而咱們跟裴大司馬是一家啊,一國同時進行兩場大決戰,勢必會相互牽制,一方受挫,另一方也難保安——光在士兵的心理上,就必然會受到影響!
魏該沉吟少頃,就說:“如此,我可固守溫縣、河陽,遣使暫止祖公派發援軍……”
李矩點頭道:“我正有此意,是以才與卿備悉解說,免卿求戰心切。我等乃可共署,剖析戰局,暫止祖公……”
說到這里,卻又略略一蹙雙眉:“然而,祖公太過信賴裴大司馬了,此前便言,關中軍破劉粲必也。則若祖公不納我等忠言,又如何處啊?”
魏該輕輕一笑,說:“李將軍未免思慮過多。祖公識見,本非我等可比,即使申令有所訛誤,我等亦當凜遵。最不濟退還河南,再守洛陽——倘若昔時執政者非東海王、王夷甫,而是祖公,且將兵者有我等在,洛陽又豈能失陷哪?今日之勢,較之曩昔大好,君又何必猶疑過甚呢?”
想當年司馬越和王衍直接拉著主力部隊跑項縣去了,洛陽城守備很空虛,加上石勒、王彌等軍還在河南地區逡巡,待到苦縣摧破王師,四面合圍,首都當然守不住,天子亦因此而蒙塵……現在河南、兗、豫,說不上有多穩固,起碼沒有大股胡軍在吧?咱們有那么大的縱深,大不了再打一次洛陽防守戰,我就不信守他不住!
李矩聞得此言,這才暫舒愁眉,說:“卿言是也,我等但獻忠悃、盡人事,天命如何,自非所可逆睹。”一扯魏該的袖子,說走,咱們下城給祖公寫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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