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太史公祠前-《勒胡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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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崧隨口答道:“昔昭烈皇帝紹繼漢統于蜀,俗名為‘蜀漢’,則我朝都平陽,屬晉地,或將名之為‘晉漢’?”
王琰當即呵斥道:“田君慎言!昭烈而至孝懷(即后主劉禪),不能恢復皇基,局促于巴蜀窮僻之地,故此以地名之。今我朝雖雄起于晉,必將混一六合,重開炎天,又豈能以地名之呢?!”劉備那是割據政權,所以才會被叫做“蜀漢”,咱們是割據政權嗎?你這話可是極端的政治不正確啊!
田崧趕緊伏地謝罪,劉粲笑著擺擺手:“又非朝堂之上,我朝之名也不由卿所定,何罪之有?”隨即命侍從給幾位參軍滿酒,他本人則又長鯨吸海一般干了一盞,然后話題再次轉換——“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混一六合,重開炎天……”
這人喝多了,本有各種不同的表現形態,有的激動,有的疲憊,有的引亢高歌,有的臥倒即眠,劉粲基本上屬于前一種,腦細胞極度活躍,奇思怪想層出不窮,但同時注意力卻難免渙散,所以任何一個話題都不可能長久持續下去,說著說著,他思路就不知道飄哪兒去了。
“即以此番西征論,朝中多有煩言,欲孤多積聚數載,再可與晉寇爭鋒。然而唯獨孤可在平陽積聚嗎?裴該在關中、祖逖在河南,若不往攻,亦將日雄日大,誠恐數年之后,官軍更難得渡大河……”
王琰等人正待勸慰,劉粲卻突然間光起火來了,把酒盞朝氈毯上狠狠一擲,說:“裴該,孺子耳,祖逖,老革耳,我從前全不曾聞此二人之名,怎么霎時間便能崛起,甚至奪我河南、關中?昔在偃師與彼等對峙時,孤便感覺,來其一必無可懼,合其二……嘿嘿,堪為國家之患!”
王琰拱手道:“殿下何必喟嘆?我朝建業不久,軍勢卻猛若烈火,既克洛陽,復擄晉主,晉寇幾至覆亡。人之將死,必有回光返照,國之將亡,忠臣、義士出焉——如昔趙之衰而有李牧,楚將覆而生項燕,秦祚旦夕亡,而章邯破殺項梁……如今天命在漢,裴、祖必不能力挽其傾,只須我朝君臣一心,上下一體,必能復取關中、河南,俘裴、祖而滅晉祚!殿下勿憂。”
劉粲苦笑道:“卿說得好,只要君臣一心,上下一體,天下自定,然而……誰來與孤一心?劉乂若與孤一心,河南安能得而復失?劉曜若與孤一心,如何連一馮翊都不能守?石勒若與孤一心,既得并州,何不拱手以獻朝廷?我此番若能得并州糧秣、士卒,貔貅十萬以臨大江,又安慮裴、祖啊?何以裴、祖能一心,而我朝將帥卻偏不能同仇敵愾?”
王琰道:“是故太師等勸殿下善撫雍王、趙公……”
劉粲擺擺手,打斷他的話:“劉曜喪敗之后,或者可撫,石勒之勢如日中天,還如何撫得?今彼所領田土,幾乎三倍于朝廷,戶口、兵馬,亦可與朝廷相拮抗,自據襄國,堅不來朝,分明反心已彰!誠恐孤此番便取了關中,異日再并吞河南,終將揮師而東,與那羯……石勒相斗!”隨即冷笑一聲:“國家之大患,恐怕不在長安、洛陽甚至建業,而在襄國!”
他這話參軍們都不好接,王琰、田崧對視一眼,田崧只好嘗試著把話題給轉回來:“國家大事,非臣等所敢置喙,臣等唯善輔殿下,以成此戰,以建此功而已。但不知于摧破當面晉寇,殿下有何腹案啊?”
劉粲說咱們也已經看過了晉軍的部署——“卿等以為若何?”
王琰答道:“陶士行果然當世名將,營壘甚完,布陣嚴密,加之地形狹窄,正面對攻,恐難急破,若待裴該率援軍來,難免遷延日久……糧秣恐不足支應大軍久駐敵境,直至歲末。是故臣建議殿下別遣一軍……”
劉粲再次打斷他的話,一邊把地上的酒盞撿起來,一邊笑著說:“為將有善攻者,有善守者,善攻者不可正攖其鋒,善守者不可強撼其壘。然而陶侃之陣,在孤看來,攻守一體,貌似無隙可乘,其實未必難破。正如班孟堅之《漢書》,唯四平八穩而已,則其進退,必不難料。我意明日使喬車騎先嘗敵,再用卿計,遣一軍登山繞至其后……”說著話提左手一拍大腿:“十日之內,必要破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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