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或為渡江楫-《勒胡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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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逖正色道:“我若不識裴文約,何以能有今日?昔在建康,衣食兩難,無奈之下,竟遣門客扮盜劫掠,全因文約設謀,始能中流擊楫,進抵江北。復至豫州時,又多得徐方供應糧秣、物資,否則,恐怕我至今也不過頓足于潁川、襄城之間,難以與卿等相合,克復洛陽了。人既以厚德待我,我又豈能不報啊?”
李矩道:“裴公自請入關,得為侍中,今更執國政矣,而一重號將軍尚不肯與明公——誠恐其今日之心,不似當日。”
祖逖微微而笑,說那就等著瞧吧——“我意文約前不肯為我求高位,乃因政出索、梁,恐我德彼,而與他疏遠罷了,且易為索巨秀尋機間我二人……”
裴該和祖逖經常有書信往來,鑒于多年來的交情,內容還是比較坦誠的。裴該在信中說了,我本以為一入關中,即可與索、麴等攜手,共御胡寇,誰知道他們防我跟防賊似的……我不愿意同僚間起齟齬,得使胡寇趁虛而入,所以多少退了一步。即便侍中之位,也是跟索綝、梁芬折沖了很久,始得請授,實在沒精神頭再為祖兄索取高官顯爵啦。你先等等吧,等我在關中站穩腳跟,自有還報。
而對于祖逖來說,他雖然也熱衷于名位,但還真沒有一步登天的奢望,以他的家世、履歷,得任司州刺史,總河南軍政,就目前而言,已屬滿意。況且他也雅不愿入關,去面對索綝、麴允等輩。
祖逖是瞧不起索、麴的,當世英雄,他覺得能與自己并列的,也只有老朋友劉琨和新朋友裴該兩人而已。索、麴乃至梁芬那票關西士人,雖然論家世理論上與祖逖基本持平,都是一郡之雄長,但祖逖還真沒把他們放在眼中。
因為門閥的來源,本是漢代的經學世族,得靠詩書傳家,有學問墊底,才能世代官宦,而唯世代官宦,始可維系家名、擴展家業,雄長一方。但是漢末經過董卓之亂,華陰以西地區長時間被李傕、郭汜、韓遂、馬騰等軍頭所掌控,其中除了韓遂讀過書外,全是一票大老粗,士人大多被迫逃離,所以文化底蘊相當薄弱。
敦煌索氏從索綝之父索靖始得知名,也不過一代兩千石而已。金城麴氏先祖雖為漢哀帝尚書令鞠譚,但獲罪被削職為民,為避禍改了姓氏,此后終整個東漢朝,徹底沉寂;漢季和曹魏時期倒是出了幾個有名的麴氏,比如麴演、麴光等等,基本上全都是武裝作亂的叛匪。烏氏梁氏不過是解縣梁氏的旁支罷了……
與此相對,關東地區的文化層級就要高得多了,雖經漢季喪亂,亦不蹉跎,舊族有潁川荀氏、弘農楊氏、博陵崔氏等,新族有聞喜裴氏、襄陵賈氏、瑯琊王氏等,無不煊赫。即便偏遠的幽州,先后有劉虞、袁紹等統治,亦重文教,范陽祖氏從漢季起便世出兩千石,又豈是那些關西佬可與相提并論的?
所以你讓祖士稚入關去向那票關西俗人低頭,他怎么肯干啊?而若純以武力壓服,即便不提裴該所言,大敵當前不宜爭斗,祖逖心說那我跟索、麴等軍頭又有什么區別了?面對李傕、郭汜,我絕不肯做張濟!
故此索綝為梁芬所惑,想得挺美,欲召祖逖率兵入關,以制衡裴該,但祖士稚就偏偏找借口不肯成行。直到今天,因為聽聞裴該已逐麴殺索,執了國政,祖逖這才起了入關之意。
當然啦,前詔既已推卻,已然失效,他是不是能入長安,還得看裴該掌控下的朝廷是不是肯召喚他。祖逖因而對李矩說了:“今裴文約既執政,不日便當有詔,召我入長安,與他計議大事也。”
李矩尚且未信,誰想隔了不到五天,就真有制書從長安快馬傳來召喚,且拜祖逖平利縣公,加驃騎大將軍銜,僅論軍號,反在裴該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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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逖帶其從子祖濟,大將李矩、衛策等,提兵五千,浩浩蕩蕩經過華陰,前往長安。離城尚且十里,便見前面旌幟飄搖、車馬羅列,裴該、梁芬竟率百官親自出城迎候。
祖士稚倒不禁嚇了一跳,急忙策馬前出,然后翻身而下,拱手致意。裴該還禮后,邁前一步,抓著祖逖的手,殷勤笑問:“祖君此來尚順利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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