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你不該來-《勒胡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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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嶠沒太在意,一則裴該素來待下親厚,他早有所知;二則估摸著裴公大概是因為才剛冒了句粗口,遭到自己頂撞,故此特以此舉相示——不是籠絡游子遠,可能是做給我看的吧……
游遐卻是受寵若驚,趕緊俯身:“微末之身,不當裴公如此看重。”
裴該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卿非庶民,本儒生也,我一時不察,使卿淪落蒿萊之中,特此致歉耳。”其實他這是假話,裴該從來一視同仁,還真不會對什么世家、儒生有特殊的好感,但要不這么說,沒法解釋自己剛才一時沖動的行為啊,你憑啥看重這么個從來沒做過官,還剛從屯墾營里被發掘出來的家伙呢?
再者說了,即便游子遠從前做過官,以其家世、年齒,最多千石,跟裴該還是差得十萬八千里遠。禮下于人,必有所求,你要不給點兒解釋,對方心里反而會犯嘀咕,甚而就此謹惕起來哪。
游遐說了:“我寄身于塢堡之中,知道行藏者寥寥無幾,合當受難——此非裴公或幕下將吏之過也。”
裴該就問了:“卿可愿輔佐于我,安定社稷否?既知我督朔州,何不與看守將吏明言,投效于我?”
游遐拱手道:“裴公軍行神速,吾方警醒,已陷囹圄,尚不知將徙往何處,是以不敢言。”這也只是客套話罷了,實際情況是:你說你是讀書人,想要投效裴該,看守的徐州兵真會搭理嗎?他自己都未必能夠親見裴該,怎么給你通傳?若非今日殷嶠奉命去募兵,按照裴該的囑托,先開個萬人大會,告之于眾,以安民心,說不定游子遠就會埋沒于田壟之上,甚至勞累而亡了……
裴該知道游遐所言只是敷衍罷了,也不點破,隨手指向書案上自己一直在研究的關中地圖,問游遐道:“卿為大荔人,聞通周邊地理,不知今胡軍來攻,我當如何抵御啊?”
游遐這段時間消息閉塞,只知道胡軍來了又走了,然后裴該率領徐州軍收復了大荔,具體緣由何在,他是一頭霧水啊。于是只得含糊地回答說:“大荔城北,約五十里皆為平原,沃土良田,為關中佳處。然再北則地勢逐級上升,胡若自北而來,可呈高屋建瓴之勢,王師唯退守大荔,別無守御之策……除非,能在梁山諸孔道前構筑堅壘,使胡不得而前……”
裴該微微皺眉:“此事不易為……我才到馮翊,不足一月,而胡寇將大舉來攻,前確命將前至梁山,然若無三四個月,堡壘必然難成。”
游遐就問了:“不知胡軍與王師眾寡如何?”
裴該笑笑,竟然實言以告:“劉曜所部,恐不下十萬之眾,我軍止兩萬耳。”
游遐沉吟少頃,拱一拱手:“某有一言,不知是否當講。”
“可直言無妨。”
“裴公不當到馮翊來,”游遐盡量使自己的態度顯得恭敬,但說話卻一點也不客氣,“當率所部徐州勁卒,會合麴大將軍,退守渭南,倚水為險,始可抵御胡寇。馮翊為秦漢腹心之地,舊日繁盛無比,今卻日漸衰敗,且經兵燹、劫掠,戶口十不存一,倉廩糧秣無余,不知裴公所圖者何,而要受命來復馮翊啊?”
我聽說過你裴文約,你爹是前朝名臣裴頠,你家為河東聞喜裴氏,高名一時無兩,且如今你又被加了侍中之號,那干嘛不留在長安城里享福——好吧,其實也無福可享,但多少安全一點兒吧——偏要跑到這片已經荒棄的土地上來?你不想來,索綝、麴允他們能逼得動你嗎?你圖的究竟是啥啊?
裴該微微而笑,語氣和緩地說道:“關中精華,半在馮翊,若馮翊失,長安折其一翼,形若孤雁,安能長久?我所圖者,并非大荔府庫中存底的錢糧,也非統督一州之虛榮;所慮長安不守,天子蒙塵,所惜中國土地淪于夷狄之手,百姓膏于鋒鍔,賤為牧奴。故所圖先御胡,后破胡,重造社稷,晉戎得安耳。安能退守渭水,受制于賊?”
這一番豪言壯語,配合上貌似很平靜的語氣,聽得旁邊的殷嶠不禁熱血沸騰,然而游遐臉上卻波瀾不驚,貌似毫無觸動。他只是又一俯首:“人有千金,始可行千里,未聞無食無車,而能遠途者。裴公志存高遠,然而戰陣之上,并非豪言即可退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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