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狗竇-《勒胡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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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的歷史與其比作地上長河,不若比作天上的星河,而歷史中每一個人,都是河中星辰。某些人燃燒生命,光耀一世,仿佛璀璨的恒星,某些人卻是只能反射恒星光芒的行星、衛星罷了,還有那瞬間劃過天際,臨死前才被迫燃盡的流星……
若論第五猗,恐怕比流星還不如,但其倏生忽滅,來無影而去無蹤,就有點兒與流星相似了。裴該前世還是通過荀灌娘的故事知道此人的,在受命都督四州之前的行跡,史書毫無所載,而隨即便又與杜曾共同湮滅,不知是生是死,結局如何。所以他也頗感好奇,這位第五盛長,究竟是何如人也?
是真有總統一方之才能,只是勢單力孤,加上時運不濟呢,還是僅僅杜曾的傀儡?
大軍浩浩蕩蕩開至宛城北方,荀崧代替第五猗出城迎接,與裴該相見。裴該上下打量這位潁川名士、荀文若的玄孫,心說閣下若有乃高祖三成的本事,于此亂世中必生光焰,而不會幾無聲息,后世還得靠一個真偽難判的閨女兒來傳名了。
荀景猷年近五旬,生得是修身粉面,五柳長髯,倒確實有一副好皮囊,而且儀態端肅,見到裴該執以平級之禮。因為論爵位,裴該如今是鉅鹿郡公,荀崧則是曲陵縣公,只差半級;論將職,裴該是雜號的龍驤將軍,荀崧則是重號的平南將軍,二人同為都督某州軍事——雖然荀崧名義的轄區只有半州,實際上一城也無;論門第,裴、荀兩家可以說是不分軒輊。
裴該下馬還禮,恭恭敬敬地問道——終究人年歲擺在哪兒呢,就將近比自己大過一倍去,得懂得尊老啊——“荀公,未知第五公何在?”我這趟來主要是見第五猗的,你只是陪襯罷了。
荀崧一擺手:“第五公見在城內,已設下酒宴,款待裴公——裴公請隨我來吧。”
裴該聽了這話,不禁微微皺眉,心里有點兒不大高興。第五猗身為安南將軍,都督荊梁益寧四州諸軍事,也就比裴該高半級而已,頂多手里多一枝節杖,就竟敢這么大架子,不肯出城迎接?難道說他仗著是晉愍帝親拜之臣,所以瞧不起遠州的自己嗎?
但是既然來了,也沒有當即甩臉,打道回府的道理。于是裴該便命士卒在城外安營扎寨,自己帶著數名部曲,跟隨荀崧進了宛城,來到郡署之外。第五猗倒是也沒太過分,領著杜曾、王貢等一干將吏,就在大門外迎候,與裴該相向見禮。裴該瞧這第五猗,正當壯年,精神旺健,但論起相貌、儀態來,就比荀崧差得很遠——果然家世有高下,教養自有分別啊。
第五猗將裴該讓進署中,入正堂設宴款待。先隨便說了幾句片兒湯話,逐漸轉入正題,裴該就問了:“聞第五公持節而來,入駐襄陽,王世將(王廙)不肯倒履相迎,而反勒兵抗拒,不知何故啊?二公昔日曾有怨仇否?”
其實王廙為什么阻攔第五猗進入荊州,裴該自然心知肚明,他故意裝不知道,還特意往私人仇怨上引,就是暗示第一猗:我不能算是建康一黨,起碼說在建康和長安之間,暫且兩屬,那么你是否有代表朝廷招攬我的意思呢?請開條件吧。
然而俏眉眼做給瞎子看,第五猗不聽此言則罷,一聽之下,當即雙眉一軒,恨聲道:“彼王氏自以為有瑯琊王為倚靠,全不將朝廷放在眼中,竟敢勒兵抗拒王師!我定要驅逐丑類,掃清荊州,文約……”
本打算這就提要兵要糧之事的,卻被裴該把話給打斷了。裴該問他:“該聞第五公都督荊梁益寧四州軍事,荊州既抗命,未知其余三州如何?王世將等雖有過,終究也是朝廷之臣,彼此同僚,不當妄生齟齬。第五公何不先定梁益,那時候勢雄軍壯,再引軍入荊,我料王道將必不敢阻道也。”
裴該是惱恨第五猗聽不懂好賴話,所以刺兒他一句——你怎么不先去打四川呢?自家人窩里斗很光彩嗎?
第五猗聞言,不禁面露尷尬之色……梁益寧三州的大部分地區,目前全都被巴氐李氏所占據,他哪兒敢去啊?其實若非荊州正在動亂,他覺得有機可趁,也不會大著膽子往荊州來——果然不費吹灰之力,就收服了杜曾。可是裴該所問有理啊,你總該先攻外敵,再平內患吧,王廙再怎么無狀,終究他不算正牌叛逆,估計你也請不下朝旨來討伐他。
可該怎么回答才好呢?
第五猗不禁把目光投向了荀崧,那意思,景猷你快幫我說幾句話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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