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蝗神-《勒胡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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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很多事情,只要官吏帶頭,百姓們自會盲從,除非他們同時被“族權”給牢牢禁錮住了,而那些土地主雖然眼界不廣,卻多少比庶民聰明一些,乃能隔絕官民,掌控鄉里。這是封建時代愚民政策的重要來由,固然老百姓有了知識,能夠生產出更多物資,但有了知識也不好管了呀,到時候官家不擺出足夠的道理來,誰肯聽從?所以就理論上來說,隨著知識的普及,甚至于大多數鄉紳都成為有功名之人,政府對地方的掌控就越是困難,但那又不是真正開啟民智,而只是導致權力下移至鄉紳階層而已。
好在屯墾地就沒有什么鄉紳,固然無論從江北拉來的,還是從嶧山上逃來的流民,其中也有一些是認識字甚至能讀書的,但終究喪失了土地和家財,就很難竊奪地方官府的職權。屯墾地又以軍法部勒,所以沒有鄉紳階層的阻隔,官府政令可以直接行之于每一個老百姓。那么在老百姓心目中,裴使君作為官府的代表,和“天”也就沒有什么太大差別啦。
尤其裴該軀體里的靈魂來自于兩千年后的信息社會,非常清楚社會輿論的重要性,他曾命裴寂、甄隨等人到處散播流言,在百姓心目中塑造自己的高大形象——毀塢堡,殺豪強是一事,目的當然不是為了統一政令、搜掠物資,而純粹是為了除惡霸,安黎庶;“空城計”嚇退支屈六也是一事,可見使君謀深智廣,完全有能力保障地方平安。
各種謠言越傳越邪,甚至于有說裴使君能夠呼風喚雨,撒豆成兵,所以站在城頭施法,就把胡將當場殛殺馬下,胡兵四散而潰,竟被斬殺超過七成的……你不見城門上掛出過胡兵的腦袋來嗎?啥,才幾顆?那是你眼神不好,沒瞧清楚,再說了,你只看了一座城門門,另外還有三門你都有去瞧過嗎?
尤其是屯墾地的百姓,信息來源更加單一,整天就光聽說裴使君和媯從事的英雄事跡了。再加上他們離鄉背井、艱苦流離,幾乎就要餓死,結果被裴使君所拯救,在內心深處,也希望這位使君威能無限,可以永保自家平安——算是一種美好愿望所造成的自我催眠,群策群力塑造出一具虛幻的光輝形象來。
而裴該面對這群“愚民”,也并沒有脫離時代和實際地講科學,反迷信,他反倒利用百姓的迷信心里,大肆宣揚天子就是上天之子,而我是他的代表,所以蝗災在我面前就是個屁!這種話老百姓自然是聽得進去的。
當然啦,光嘴里說說,沒有什么實際舉措,蝗蟲無智,是不會因為懼怕裴使君而納頭便拜,然后主動撤離的。那么該當如何治理蝗災呢?好在裴該還記得姚崇滅蝗的故事,當時姚崇建議“請夜設火,坎其旁,且焚且瘞,蝗乃可盡”,也就是說利用蝗蟲的趨光性來誘殺之。再高明的手段裴該也不清楚了,只好先做成這一步再說。
于是指揮百姓,人執稻草一束,燃起火焰來驅趕蝗蟲,把蝗蟲都趕到在地頭燃起的大火堆里去。蝗蟲撲火,“噼啪作響”,焦臭之味,飄揚于數十里內。就這么的忙活了好幾個時辰,眼瞧著天色漸暗,裴該估計自己今天是回不去啦,只好仍然留在屯墾地,只派仆人裴丙騎馬急報卞壸,要他趕緊組織各鄉的滅蝗運動。
希望卞望之不是盧懷慎之流迷信到無可理諭的傻叉吧。
夜幕低垂,老弱皆已就寢,青壯仍在田間執火滅蝗,四野星星點點,全是光亮。裴該不習慣那么早就睡,也帶著從人在田間逡巡,遙望這些光芒,仿佛又回到了穿越前那個充滿了光污染的時代……自己應該是回不去了吧,只好在這個愚昧的年月艱難掙扎了,但自己的穿越,能不能如同這些火光一般,起碼驅散一小片黑暗,殺滅一小群蝗蟲呢?
正自慨嘆,忽聽身旁部曲呼喝道:“什么人?!”裴該循聲望去,只見光亮之間仍然漆黑的一片麥地里,影影綽綽有一個矮小的人影正在晃動。隨即部曲舉火一照,原來是個人正蹲在壟旁,背對裴該,但卻滿面驚愕地扭過了頭來。裴該細一打量,是個衣衫襤褸的半大孩子,也就十三四歲模樣,看他腮幫子鼓鼓的,顎骨抖動,也不知道在吃什么東西。
部曲喝問道:“汝何人耶,安敢沖撞使君?!”
那孩子差點兒就嚇哭了,趕緊轉過身來,伏拜在泥涂之中,連連磕頭。裴該擺擺手,說還是個孩子嘛,你不要嚇他——“汝在吃些什么?”
那孩子瞪著驚恐的雙眼,戰戰兢兢的回答說:“蝗神……蝗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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