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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何謂中國？繼承先世的典章制度，遵從圣賢之教誨，上下各安其序，敬天法祖，是謂中國。可是那些典章制度、圣賢教誨，又是怎么傳承的呢？靠的是書籍啊。裴郎不恨晉室覆亡——司馬氏有罪，合喪社稷——獨(dú)恨始安王焚燒宮室，使得典籍盡化劫灰。典籍若喪，斷了傳承，則中國就不能再算是中國了，夷狄也只好永遠(yuǎn)都是夷狄……”

    石勒伸手一扶額頭，不禁瞪大了雙眼，盯視著張賓，提高聲音問道：“竟然有這么嚴(yán)重嗎？！”隨即眉頭一擰：“張先生何不早早與我言說，我必要阻止始安王，不使他鑄成此等大錯(cuò)！”

    張賓又嘆一口氣：“非我不肯向明公言說，奈何始安王惱恨王征東，下手實(shí)在太快……我費(fèi)盡辛苦，也不過才搶出來三車書籍而已。若然說于明公，則明公必與始安王相爭，徒惹其惡，于事也并無補(bǔ)益啊……來不及了呀！”

    石勒轉(zhuǎn)向仍然氣哼哼的裴該，欠身說道：“我是個(gè)粗人，不怎么識(shí)字，更不讀書，書上的道理，都是張先生對(duì)我口述的……故此不識(shí)書籍之珍貴，不能及早進(jìn)言始安王，請他打消燒宮的念頭……或者先把書籍都搬出來再燒。確實(shí)是我的錯(cuò)，在此誠心向裴郎致歉。”說著話，竟然伏下身來，朝著裴該就大禮叩拜。

    裴該貌似吃了一驚，趕緊口稱不敢，也伏身下去：“我既從主公，君臣名分已定，哪有君向臣謝罪的道理呢？是裴某一時(shí)氣惱，口不擇言，得罪了主公……適才聽張先生說起，才知道錯(cuò)都在王彌、劉曜，而不在主公……”

    石勒推開幾案，膝行幾步，來到裴該面前，伸手?jǐn)v扶：“裴郎請起。想那王彌，本來無學(xué)，而始安王學(xué)問比我大，我還以為他是懂得天下大義的，不想一時(shí)氣惱，竟然釀此大錯(cuò)。我生而為胡，但始終仰慕中國文化，希望能做個(gè)中國人，故此當(dāng)日聽張先生說‘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歡欣鼓舞，感覺圣人之言，就如同天上日光一般，照亮了我的前路！那么要如何才能入中國而中國之呢？怎么才能做一個(gè)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呢？還請裴郎和張先生輔佐我，教導(dǎo)我，導(dǎo)我以正途，休犯始安王一般的錯(cuò)誤。”

    裴該眼含熱淚，點(diǎn)頭道：“敢不從命？如主公真欲做中國人，傳承圣人言教，該愿附驥尾！”

    石勒臉上終于展露出了笑顏，其實(shí)心里在說：“‘愿附驥尾’又是啥意思了？你們這些中國的讀書人啊，就是喜歡掉書袋……”

    一天烏云，貌似就此散去。石勒重新歸座，又再寒暄幾句，就問了，咱們下一步應(yīng)該怎么辦，張先生、裴郎，你們可有以教我嗎？

    張賓先注目裴該，裴該想了一想，回答道：“向東。”

    “為何向東？”

    “此地不可久居，西不可往，北不可歸，南不能下，若不向東，還能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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