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賬冊-《勒胡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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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望向支屈六,支屈六解釋說:“據程子遠所說,這些是‘匠器營’近半年來的出入賬目,請裴先生協助審核,因為要得急,暫且期以三日。”他看看裴該的表情,不禁皺眉問道:“怎么,裴先生也不會么?卻也無妨,人各有所長,亦必有所短,這種算賬的事,本來便不是高官做的,都是下吏當為——我幫你退回去,換些軍令、文章來草擬吧。”
裴該輕輕搖頭,隨手把那片木牘給扔回去了——“不必。我只是奇怪,軍中為何還用如此沉重的竹簡、木牘,而不用紙?”在舊裴該存留的記憶當中,這年月紙張的使用應該已經很普遍了呀。
造紙術古已有之,所謂東漢蔡倫造“蔡侯紙”,不過是一次重大的技術改良而已。從前的紙張過于脆、薄、粗,因此也很難制成較大的尺寸,下品只能用來包裹食物,即便上品,也就寫幾個字當“即時貼”用罷了;自從“蔡侯紙”問世后,紙張才開始大規模制造,并且逐漸代替簡牘、絹帛作為書寫的載體。
所以遲至東漢末年,紙的使用就已經非常廣泛了。至于晉代,雖說基于對紙張是否能夠長期保存的懷疑,朝廷重要公文、檔案仍用木牘,但士人日常書寫,基本上全都換成了紙張——魏晉南朝書法之所以極大興盛,亦由此而來。到了東晉后期,桓玄篡位的時候,明令此后政府公文也一律用紙,簡牘之類就此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
所以裴該才奇怪啊,軍中沒那么多規矩,這些也不算是重要公文,干嘛你們不用紙,而偏偏要用簡牘呢?使著麻煩不麻煩啊。
支屈六笑道:“裴郎有所不知,這潁川、襄城一帶,紙坊本少,用紙都仰賴外郡甚至外州輸入,近因兵燹,商路斷絕,紙也日益難覓,故此只能用回簡牘了。”他雖然不怎么認識字,平常更不會提筆寫字,終究時常接觸軍令、公文,對于這點認知還是有的。
裴該聞言,不禁輕輕嘆了口氣:“兵連禍結,百姓流離,諸業凋敝,此誰人之過歟?”本來只是有感而發,隨口一說,誰想到支屈六立刻接茬兒:“都是司馬家不修德,諸藩相爭之過。且待攻克洛陽,徹底改天換地,自然便容易得到紙張了。”裴該瞥了他一眼,心道你真是這么想的?我倒不覺得你們比司馬家那些貨強到哪里去呢,天下若能在你們手里迎來太平盛世,那真是老天無眼!
諸葛亮北伐事早就已經講完了,甚至連姜維北伐都接近了尾聲,裴該搜腸刮肚,竭盡文思,貌似支屈六聽得卻并不過癮。終究史實和演義差得太遠,對于蜀漢的那十幾次北攻曹魏,史書上記載得都很簡略,演義雖然說得比較多,但也不能純照演義來講啊。動不動兩陣列圓,大將單挑,支屈六是軍伍出身,肯定不相信哪。所以裴該暫且放棄了最后二士滅蜀之戰,重新跳回到東漢末年,開始逐一詳細講解幾場最為重要的戰役——界橋、官渡、赤壁、漢中、渭水、夷陵……這些大戰他前世研究得比較透徹,說不定就算起陳壽于地下,都沒有他知道得清楚。
果然這一講起來,支屈六聽得是眉飛色舞,大呼過癮,就連酒都比平時多喝了十好幾盞。一直等月上高天,送走了支屈六之后,裴該才返回來翻檢那些簡牘。他心說什么“匠器營”,匠就是匠,器就是器,不可一概而論,這名字起得好無道理。腦子里不自禁地就浮現出了裴頠《崇有論》里面的一句話:“匠非器也,而制器必須于匠,然不可以制器以非器,謂匠非有也……”
不不,現在不是背書的時候,得好好琢磨琢磨,這一關該怎么過。很明顯,程遐裝模作樣喊累,通過支屈六分派下這份工作來,絕非好意——他是想瞧自己笑話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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